1
我已经不做事很多年了，后果就是我体重的超过了你所知道的所有肥猪。现在的我与猪的区别只是我可以肆无忌惮的活着。
我已经忘记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提起我就会想到猪，其实我忘记了很多事情，其实我忘记的也不能说是事情，应该是回忆，对！就是回忆。
自从有了酒，我就不再想那些回忆，可是想要喝酒就必须得回忆那些不想想起的回忆。卖酒的说，你有故事，我有酒。所以每次她都要听我说我的故事她才会给我酒。
我还算是一个诚实的人，每次给她讲的都是我的故事，可是在我漫长的人生中，故事总有讲完的时候。于是有一天我给她讲了一个我编的故事，她没有给我酒，她说，我以前重来没有骗过她。我看见了她泛红的双眼，我没敢解释，心虚的走了。
“你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只是你不想想起罢了。”她的声音从后传来。
习惯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以前没酒的时候日子还是一样的过着。现在不喝酒却觉得浑身不舒服。
可是我已经没有了可以换酒的回忆，这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又想起了以前，每当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我都会去找师兄。师兄真是一个了不起的猴子，在他面前仿佛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除了一个事，不过我知道的不多，大概和一个叫紫霞的女人有关。
再次看到师兄的时候，他一个人安静的坐在山顶，我站在他身后，只能看见他的背影。明明只有几米，可我却感觉他离我很远很远。这使我心里很酸。他曾经是一只有多动症的猴子啊，如今却安静的坐着。
我很想走过去叫醒他，终究我还是没去。
师兄是知道我来了的，因为他没有回头就说：你来了。
我很想说“我来了。”最后还是很没出息的说了：师兄，救命啊。
“你这呆子，如今还有谁敢伤你。”说完揪着我的耳朵。
这才是我熟悉的师兄啊。你终于回来了。
我对他说了换酒的事情，希望他能告诉我我曾经的故事。
师兄说：你还记得师傅吗？
师傅？我什么时候有师傅了？师兄看到我茫然的样子。我看到他摇了摇头。
“唉，忘记了好啊。忘记了好。”
说完师兄便不再理我，又安静的坐在那块石头上。
这不行啊，我还要喝酒呢。我开始缠着师兄，他被我缠得烦了，终于肯和我说话。
“你去问换酒那女子姓甚名谁，问了再来找我。”
我没有问师兄为什么，我已经习惯了师兄说什么我就什么，反正他永远都是对的，而且他不会害我。
我去名字的时候，她笑了。很温柔的笑，没有声音，但是很灿烂。
她说：我叫兔子，你一定要记得。
兔子，真是个奇怪的名字。
我再去找师兄的时候，他给我一本书就把我打发走了，他说我用这书里的故事就可以换酒了。
这本书的名字叫《嫦娥的故事》。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嫦娥两字的时候我的心莫名的疼痛，感觉这个人我一定很熟悉。当我看到书里嫦娥的插画，我流下了眼泪，我一边流泪一边安慰自己，这么美丽的女子，在对比我猪一样的身体，我怎会和她熟悉。
我对兔子说：我的故事讲完了，我可不可以用嫦娥的故事来换酒。
兔子说可以。
于是我开始讲嫦娥的故事。
2
“嫦娥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你也觉得她是最美丽的？”我才开头就被兔子打断。
我说“我不知道。”
她说：“那你这样说。”
我说：“这是书上写的。”
她说：“哦。”
于是我继续说，“因为太美丽，引起了慌乱，所以她一个人住在了阴冷的广寒宫。就这样不知道多少年，她从来没有出现过…”
“还有一只玉兔陪着她。”兔子插话说。
我说：“好吧，她和一只玉兔住在了广寒宫，从来没有出现过，人们都开始忘了这个世上有一个叫做嫦娥的美丽女子。直到她遇到了一个男人…”
兔子说：“是她们遇到了一个男人。”
我说：“还有谁？就一个人啊。”
兔子说：“还有一只兔子。”
“直到她们遇到一个男人，没有人知道这个男人的名字…”
“他叫天蓬。”兔子说。
“哈？你怎么知道？”我很好奇。
“书上写的。”
我把书掏出来重新看了一遍，说：“没有啊。”
兔子说：“其它书上写的。”
我将信将疑，继续说我的故事。“他们相爱了，但是这是人们所不允许的。因为嫦娥是世上最美丽的女子，她就应该高高在上，没有七情六欲。她爱上一个男人的消息使人们感到愤怒，认为嫦娥欺骗了他们。于是人们围聚在广寒宫外，谩骂嫦娥，并要抓住她烧死。这个时候，那个男人出来说…”
“天蓬，他叫天蓬。”
“这个时候天蓬出来说，是他在纠缠嫦娥，愤怒的人们原谅了嫦娥，却用最恶毒的方式惩罚了天蓬，他们让天蓬投胎成了一只猪。于是嫦娥又成了人们心中那个最美丽的女子，然而让人奇怪的是，没过多久，嫦娥就消失了。”
我不觉得这是一个精彩的故事，但既然能够换酒，就足够了。唯一遗憾的是，这个故事有点短，我只能用它来换一次。
我是个很懒的人，如果不是为了换酒，我每天都会待在床上。喝完上次换来的酒，我准备又去找师兄了，这个时候兔子对我说，让我去听她讲故事，她说，听后她会给我酒。
我问她是什么故事。
她说：“嫦娥的故事。”
3
兔子的声音很好听，她说的故事也比我的精彩。
她说：“嫦娥其实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罢了，不过是长得漂亮些，这是她的幸运，也是她的不幸。天下女子有谁不想自己漂亮些呢？然而太漂亮了终究是一种罪过，你知道吗？当一个人的美貌超过了自己的地位，这美貌也就不属于她一个人了。”
“哦…”我看到兔子投过来的询问目光，只能心虚的如此回应，因为我实在是不懂这么高深的问题。好在她也没有继续追问。
“嫦娥和天蓬是青梅竹马，比所有人想象的还要早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相爱了。只是因为一起长大，一路走来，也没有什么辗转千折的爱情故事，就这么平平淡淡的两个人就爱上了彼此，也不是什么精彩的故事。如果嫦娥长得不是那么美丽，或许他们也会如普通人那样，安稳一生，平淡一生，相濡一生，百年之后，子孙每年在他们墓前点上三支香，也就这样了。从此世间少了些许谈资，却多了一对幸福的恋人…”
兔子的神情很是落寞，沉默了很久，我听见了她轻不可闻的一声叹息。之后，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喝酒，知趣的与她碰杯。这酒很烈，我向来都是呡一口，慢慢喝。她却一饮而尽。
“人呐，最怕的就是如果。有了如果，便如心里的一根刺，每每想起终是疼痛，总想着如果如何，却也只能如果。”
兔子说的这句话，我没有听懂，想细想的时候，她没给我思考的机会，继续说她的故事了。
“嫦娥的美貌还是被天下人知道了，既然知道了，也就不是她一个人的事了。嫦娥被带走的时候，天蓬只能看着，哪怕他喊破了喉咙，哪怕他流尽了眼泪，因为他在地上被绑着，只能像猪一样的拱着…”
当兔子说到猪的时候，我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尴尬的笑了笑。
还好兔子沉浸在自己的故事中，并没有注意到我的不自然。
“从此，世间多了一个惹人遐想的仙子，有了一个中秋的盛会，文人骚客竞相表演，诗词歌赋层出不穷，人们狂欢，却从不曾在意那个独坐寒宫中的女子。管她什么嫦娥短娥，只要有一个貌美的女子坐在那里供他们挥洒他们的想象就够了。”
兔子的语气说不尽的嘲讽。然而接下来的话，兔子说得相当温柔，我从没有听过的温柔。
“要说世间没有一个人在意她也是不对的，因为总有一个人在意她的，有这一个人便胜了世间所有人。他不管她是貌美还是丑陋，是富贵还是贫穷，是高高在上的仙子还是芸芸众生的凡人，他都会在意她。”
说到这里，兔子的心情似乎很愉快，还开玩笑的问我那个人是不是我。这算是一个什么问题，我脱口而出的“开什么玩笑”还是没有说出口，同时内心开始隐隐不安，好像有什么的东西在胸口风起云涌。
“他叫天蓬，找了嫦娥很多年的天蓬，因为很多人都知道嫦娥住在广寒宫，却不知道广寒宫在哪里。所以天蓬找了很多年，这期间他经历了什么，遇到过什么，他没说。总之过得不太好，应该是很不好。他比以前黑了，像一块老橡树皮，身上很多伤，很多结疤了，还有很多没有，有些新伤口就在那些结疤的老伤口上面，很是恐怖。要知道，寻找广寒宫能不死就不错了。这些都不算什么，因为他终于找到她了，她终于等到他了。就这样就够了。”
“你说，就这样是不是就够了？”兔子问我。
我说：“我不知道。”只是不知为何，心口很疼。
“你应该知道的。”说完直直的看着我，我没敢和她对视。
幸好兔子没有一直问我，她给了我酒，就放我走了。我知道故事还没有讲完，但我不想再去了，哪怕没有酒我也不想再去了。我总觉得听完这个故事对我来说会是一件很痛苦的事。然而兔子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她说明天我必须去，听她把故事说完，近乎于哀求的语气。我无法拒绝她，对我来讲，拒绝她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她只不过是一个我换酒的人。然而，直觉告诉我，她对我来说很重要。
所以，这些复杂的事情我真的不想去想，还是先喝酒吧，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酒！真的是个好东西。
4
我来的时候，兔子已经为我到上了一杯酒。以前我都是用故事换酒，每次我都是说完故事把酒买回去喝，因为她不会给我多余的酒。现在听故事却可以随意喝酒。
兔子看我把酒喝完才开始她的故事：“我是很讨厌如果的，然而关于嫦娥却有太多的如果。广寒宫毕竟不是自己的家，所以他们终究被发现了。就像你说的那样，天蓬为了嫦娥承担了所有的责任。只是这并不是最后的结局。嫦娥不是消失了，她用自己的生命换了天蓬的一个机会。你知道的，对于神仙来说，用生命不过是换一个机会，很划算的。而天蓬呢也抓住了这个机会，他还以为只要自己往上爬就可以有能力去找嫦娥。绝望不可怕，可怕的是经历过希望的绝望。所以当天蓬成功的时候，当他知道真相的时候，你猜他会怎么做？”
我望着兔子，眼里充满哀求，我哀求她不要说出最后的答案。兔子望着我流泪，但她还是说了。
“我听人说过，我们有一个保护机智，就是当人遇到重大打击的时候，会遗忘那些他承受不起的记忆。所以，天蓬忘记了，而且变得像只猪。”
我知道我就不该来听这个故事的，就让我忘记不好吗？哪怕像只猪一样。
我浑浑噩噩的走了出去，太阳很大，我却感到很冷。师兄不知何时来到我的身边，我听见他说：“睡一觉吧。”接着一直手掌按在我的脖子上，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醒来的时候，师兄也在。我没有说话，师兄看着我说：“斯人已逝，活在当下。”
他说了兔子的很多事，我虽然还没有想起，但我知道这些都是真的。
“兔子就是广寒宫里的那只玉兔，不知道得了什么机遇，修炼成人。师傅找到你的时候她就在你身边了，为你吃了很多苦。取经之后你一心找嫦娥，兔子也就离开了。”
师兄什么时候走的我不清楚，我在床上躺了很多天。脑子很乱，什么都没想通。我想起师兄说的话，有时间去见见兔子。我没有马上就去。
我看着自己瘦下来的身体，决定去找兔子。
我没有喝兔子递过来的酒，我说我戒了。
兔子笑了，说：“戒了好，有些事情是不能忘记的。”
我说：“嗯。不会忘记了”
然后我问她：“要跟我一起走吗？”
她说：“不。”
当她拒绝我的时候，我并没有觉得失落，内心反而松了口气。不管时间如何的变化，我始终是放不下嫦娥的。
也许是看出了我的轻松， 兔子说：“你不要变，我喜欢的是那个喜欢嫦娥的天蓬。”
虽然这句话有点拗口，但是我听懂了。有些人的爱情是喜欢上一个人，不管这个人是好是坏，都认准了他，有些人的爱情是喜欢那一种状态，也许没有结果，那又如何？
兔子走了，没有和我说再见，她的目的好像仅仅是为了让我想起嫦娥。我偶尔也会喝一点酒，换酒的换成了一个很奇怪的女人，奇怪的是她的身边有一条狗，她很漂亮，但那条狗只是条土狗，这就是让我很奇怪的地方。不过我并没有多问。今天我去的时候，看见了师兄，他喝得烂醉如泥。那女人正在把一杯酒喂给狗，仿佛师兄不存在一样。
我扶师兄的出去的时候，她好像才发觉有人，指着师兄说：“你看那人像不像一条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