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文可嘉被林涛牵着的手随着接驳车的震动缓缓变凉，就像当时的心境。她不知如何开口说关于离别的托辞，不像以前任何一次决绝。
《伪币制造者》里写到萝拉和爱德华自小相互爱慕，却在爱德华的逃避与劝说之下与性格懦弱的杜维哀结婚，爱德华把这结局归结于自己和萝拉爱上的只是想象中的彼此，因为相爱而一直模仿对方脑海里的自己便无法在日常生活中呈现本我。在文可嘉看来这番过分注重自我矛盾剖析未免太过具有“诗意”的苛刻与矛盾。合上小说，文可嘉开始斟酌着怎么开口说分别。她在窗前凝视已经入秋的街道，伴随两侧萎缩掉落的叶片发出的沙沙声，浓重的暮霭下，瘦削的背影显得更为单薄。这个想法发生在一个月前，自香港毕业回来工作的两个月后。可笑的是，前阵子约会时，文可嘉还曾因为工作过于繁忙未能和林涛经常联系而自觉惭愧，跟林涛嬉皮笑脸地道歉。现在看来这个举动却颇有刻意逃避的意味。
分别的理由是什么呢？文可嘉自忖，林涛有上进心，在广告行业有着独到的见解和创意，对文可嘉足够好，在文可嘉求学期间还经常飞来香港看她，对于她各种无厘头的想法都报以绝对的宽容。而除此之外，文可嘉对林涛了解什么？是只剩下模糊的大致印象还是从一开始就未曾有过想深入了解的冲动？保持上海到香港的距离，平时各忙各的，似乎彼此看上去都很美，而“距离美”也确不是持久交往的要素。
“呃……我觉得我们不合适，所以我们分手吧。”文可嘉牵起嘴角，这实在是个拙劣的借口（而这曾经也发生在自己身上）“哦，其实我不爱你了。”那当初何必在一起呢？这不是打自己脸么？况且和林涛最初的相识便是在伽蓝学姐的家庭聚会上，所以很多共同的朋友都知道。“因为你不喜欢看小说，不听我推荐你的音乐，你的朋友都很奇怪…我们说不到一起，所以我们不能在一起了。”文可嘉知道即使这种“三观不合”才是确切的理由，在旁人看来都会觉得很幼稚。与此同时，雷奇的出现让文可嘉对林涛的感情产生了更深的怀疑，即便知道这个世道大多恋人都貌合神离地相恋，然后结婚，满足本能和物质基础的需求更为务实，她也想试图找到其他可能性。
二
“小兄弟们，这几个礼拜得加班喽，A（客户）烦死了天天催，赶完我请大家吃饭啊。”雷奇一边迅速在键盘上拨动纤长的手指回复邮件，一边打趣到“我真是从来没见过像A这么笨还这么勤奋的客户”，专注的深邃目光却没有离开显示屏。文可嘉接道“都已经这么笨了还不勤奋，你让她怎么养家糊口。”“小黑屋”顿时爆发各种嬉笑声。雷奇虽然是部门经理，平日在工作中倒也全无架子，即使是加班，也经常在欢笑声中结束工作。同事都戏称办公室根本不需要调节气氛，因为雷奇本身就是个笑柄。关于生为一个男性为何自己打不开瓶盖，“极具智慧”的他是这样解释的：“天才是不需要开瓶盖的，这么没有技术含量的事情还是让普通人做吧。”当然多数情况是他最后求着同事给他开瓶盖。
文可嘉所在的部门经常为了应付客户公司各种需求经常加班，小到客服中心对消费者的感谢信用词，大到他们部门没有办法给建议的系统配置都非得拉你来参与，好像不这样就不算在上班。而作为助理的文可嘉，和雷奇熟络起来很大程度也是因为频繁的加班以及公司的各种团队活动，同路上下班也增加了两人的聊天内容，从最开始的“雷总，我周末只加一天班成不？”到“原来你也听Damien Rice啊！”文可嘉把这叫做投机，而她很自信雷奇也是这么想的。
文可嘉的枕头上躺着一只雷奇送的毕业熊，她每天睡觉前都会对着它发呆一阵。毕业典礼前一周她向雷奇请假回香港，聊天中得他知香港学生毕业都会收到亲戚或者长辈送的毕业熊来表达祝福。第二天文可嘉的办公桌上便多了一只大号的毕业熊，帽穗里夹着一句祝福“庆祝毕业，猜猜我是谁。”她回头瞥了一眼雷奇背影，手机震动提示了雷奇一条鬼脸微信。文可嘉偷笑了一下也回复了一个鬼脸。
私底下的雷奇似乎更热衷于阅读和音乐会，沉思的明眸中仿佛总有一些有趣的想法或者提议。和古灵精怪的文可嘉相比，雷奇身上有一种沉着的气质，也许正是文可嘉更为向往的。他们曾相约要一起淘碟、一起听音乐会、一起看同一本书，只是文可嘉觉得除了看同一本书，其他的“一起”似乎过分暧昧，而雷奇也察觉出这种不适，所以至今并没有提出任何邀约。
文可嘉圈弄着浓密的发丝，沉重的眼皮上出现了一个天平，一边是林涛，一边是雷奇，一条一条进行着权重分析，然而睡意却更快地打破了这个天平。
三
林涛温热的大手拍拍文可嘉的脑袋问“怎么啦妹妹，你怎么看上去很累的样子？”顺手拨弄掉刚刚在室外时粘连在脸颊的扬尘。她挣脱了一下，借口说工作太忙了，无奈地笑笑，这样的对话在她的脑子里迅速溶解成灰白颗粒，索然无味。林涛抱着文可嘉的脑袋往自己胸膛靠得更紧，“昨天竟然梦到我们分手了，我想一定是假的，呵呵。”
文可嘉身体僵了一下淡淡地说“不会的涛哥，你别担心。”声音却冷冷的有点飘。
他们基本每天下班都会通电话，并不是有说不完的话，只是觉得这“应该”是情侣间遵循的义务。林涛的内容通常是这样，
- “客户今天叫我做了件很蠢的事情，本来想找他吵架的，但是后来算了。”
- “我最近在看一部日剧好感人。”
- “今天我兄弟申请去西部支教了，真是想不通，刚分手就去支教，他前女友太奇葩了。”
……
文可嘉一边摩挲着耳机线一边想着雷奇的一个笑话，以前女友每天都要问“你今天中午吃了什么？”雷奇觉得太罗嗦，在手机消息里事先编辑好三种食谱“牛肉、鸡肉、青菜”-“红烧肉、芹菜、鱼汤”-“带鱼、番茄炒蛋”，之后每天随机发送，对方每次都认真回应并且告诉雷奇当天自己吃了什么以及味道如何。她不小心笑出了声，引得林涛在电话那头突然错愕道“有什么好笑的么？”，差点没回过神的她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刚看到一个搞笑的东西，”马上岔开话题：“我们过段时间找我室友一起玩儿吧？好久没见他们了。”林涛楞了会儿说“好啊，除了和全影还会经常联系，我也很久没见他们了。”
无所事事的周六，文可嘉整理书架时瞥见了大学读了很多遍的《你好 忧愁》，心中突然浮现出了其中的句子以及那个精巧的“诡计”。
“在这种陌生的感情面前，在这种以其温柔和烦恼搅得我不得安宁的感情面前，我踌躇良久，想为他安上一个名字，一个美丽而庄重的名字：忧愁。”主人公塞西尔为使父亲将注意力从为人严苛的安娜身上转移，设计制造男友与父亲另一情妇爱尔莎交往的假象，以引起父亲的嫉妒，从而取消与安娜的婚礼。另一方面，塞西尔也可以找个理由摆脱已经厌倦的男友。塞西尔善于利用人对感情的弱点从中离间，最后导致安娜车祸身亡。虽然达到了目的，却在塞西尔心理笼罩上了永远的忧愁情绪。这个诡计突然在文可嘉脑中反复演练了多次，像一个即将发生的故事。
四
冷淡的约会和热火朝天的办公室交替在周末和工作日间进行，文可嘉觉得身心俱疲，逃避累的是自己，但暂时也没有想到如何去拒绝一个如此温柔体贴的人。翻了个身，她发微信给大学室友全影询问近况。全影似乎在大三时和李东分手了，文可嘉当时忙着准备留学资料所以没有过多八卦她的新恋情，只是隐约还记得她是这么描述在有了新恋情却无法跟李东说分手的情形“每天同时面对两个人让我觉得有点恶心。”联想起情侣之间的小动作要在一天之内对两个人重复实在有些别扭。文可嘉拒绝和李东交往后的2个月，他就和全影一起度过了圣诞节。文可嘉早有预感却也不想说破，装作惊喜地祝福他们，她自觉真是个太符合逻辑的发展过程了。至于因为两人生活习惯相差太多最后没有一直走下去也不足为奇。全影因为好胜心和李东在一起时多少会有些沾沾自喜。
大学时光就是这样看着一幕幕“青春剧”落幕的。班花全影从来不愁没有追求者，所以经常拿着照片、性格血型和星座配对来问文可嘉选哪个好。文可嘉总是用笔轻轻敲敲全影的脑袋说，“你呀，来问我就说明哪个都不喜欢~~你个傻子。”全影此时总是一撅嘴，一副“这也被你看穿”了的表情回到座位上去陷入“选择困难”中，文可嘉只能摇头笑笑，这副受了委屈的表情确实惹人怜爱。事实上，文可嘉认为像全影这样的女孩子是任何男生都想交往的对象，除了漂亮可爱，还会做一手好菜，至于好胜心和嫉妒心，倒也并不算是缺点。
聊天中得知全影最近刚刚因为男友见异思迁而分手，正觉伤脑筋，聊及文可嘉的男友，似乎颇感兴趣。在全影的印象当中林涛似乎就是一个非常有担当，工作上进对朋友特别体贴的人，在校时经常会从松江校区跑到奉贤来看文可嘉，三个室友也经常因此沾光蹭饭。全影和林涛有共同的爱好，热爱日语和热血动漫，很早就向往去广告业工作，所以关系更为融洽，现在从事的工作更有交集，听说创意得奖便来了兴致：
-“这么有才啊，还挺低调的嘛，前几天去他们公司开会都没听他说起过呢。”
-“是啊，他也是昨天告诉我要去领奖。”
-“他的作品有吗？给我看看学习下呗？”
-“得奖的到没有，不过之前有个微电影，可以发你看看”
-“好啊好啊。”全影贴出一个“开心”的表情，并相约周末一聚。
五
工作日，伽蓝猝不及防的微信闯进文可嘉的午饭时间。对于直截了当的问题，文可嘉也早有预料。
-“你们什么情况啊？林涛跟我说觉得你最近怪怪的。”
-“哎，我下班跟你说吧，比较纠结，你先不要对他说。”
-“好吧，摸摸。”
和伽蓝的相识缘于学生会的面试，当时她是编辑部部长。文可嘉军训完顶着没有涂过防晒霜的酱油脸去面试引得伽蓝笑场。轻松地写完面试短文后，文可嘉得知她和自己所在同一专业，又特别投缘地聊起了最近在读的《盲刺客》，意外发现彼此在女性意识上有相似的观点，之后这段友谊自然维系至今。和林涛的相识可以说也是伽蓝撮合的。她是个爱憎分明到有些偏执的人，在她的联系人列表里，被贴“绝交”标签的基本没有机会重新捞出来。文可嘉自知逃不过一顿“严刑拷打”，也就放弃了挣扎。
-“我知道你的感觉，但是林涛这个男小孩还是蛮不错的，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吧。”伽蓝说话总是一副“妈妈辈”的口气，虽然只比文可嘉大一岁，却显得成熟很多。
-“我实在觉得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当你说你在某本书里读到了某种有趣的想法，他会直接告诉你，他不看这些东西，或者他认为这是不对的。如未曾经历为何要用这种口吻完全否定别人的观点。而且，他似乎长期处在一个过于表象的二维环境里，感觉就是想问题的方式都和我不在一个频率上，相互理解不了。同样，你也不会和一个无法阅读的人交往吧?”文可嘉怔怔地盯着屏幕，把真实想法告诉了伽蓝。她并没有打算提及雷奇的事，或者说是刻意隐瞒了这种好感。
-“其实我完全理解你的感觉，我也的确无法忍受你说的这种情况，那……你再看看吧。我很了解你的感受，虽然当时是我撮合你们的，但是林涛有时的确想法也很奇怪。他的那些朋友也都……有点奇怪，你知道的，我不喜欢没有立场的人。”伽蓝的认同多少避免了文可嘉被列入“黑名单”。
-“这让我想起来，他竟然曾经津津乐道他的室友A和女同事中午在公司的仓库……被A的女朋友发现。而晚上又和这个室友一起吃完饭，说实在的，我有些听不下去。”文可嘉回忆起前不久的这桩花边，到现在都是有些吃惊的，她不太能理解这种“有创意”的想法是如何发生在工作时间的。
-“……他貌似经常和这种朋友在一起，我以前经常教育他，但好像也没什么用。”伽蓝在林涛实习期是他师傅，所以伽蓝会用“教育”这种字眼。
-“他跟我说，都是朋友，不在乎这方面的问题，我觉得这简直是原则问题。”文可嘉歪着脑袋回忆起各种从林涛那边听来的不可思议的八卦新闻。尽管如此，她却不担心林涛会“变坏”，天性胆小的他一般只会秉持着“我就看看不说话”的观点，同时和各种“神奇的”人都保持亲密关系。
-“好吧，我基本了解你什么情况了，我不会说，你自己看着办吧。”伽蓝简单的回应让文可嘉稍微放松了些，而不敢开口说的话，还是堵在那里。
六
像往常任何一次聚会一样，室友全影和同班的周斌盛总是最早到的，学校对面的桌游室此时已经有些人气，其他室友随后赶到。他们和毕业前并没有太多变化，只是全影更会打扮了，在她本身的可爱中似乎又多了几分妩媚。等文可嘉和林涛一同出现时，一轮“一愚惊人”已经结束了。
林涛给每个人倒完饮料便在文可嘉旁边的沙发落座。全影给文可嘉使了个眼色，调皮的目光指向周斌盛，文可嘉马上心领神会道：“我和林涛一组，你们会输得太快的，我和全影换个位置，林涛和全影一组吧!”周斌盛嘴角不易察觉的失落没有逃过文可嘉的眼睛，却也只能假意生气地拍了拍正在吐舌头的文可嘉。大家都清楚周斌盛5年以来对全影的好，不论她有没有男朋友，不论她失恋还是热恋，周斌盛一直陪在身边。这种笨拙的爱慕是文可嘉第一个发现的，在一次夜谈中不小心说漏，当时整个寝室凝固了两秒。此后，又在周斌盛和全影在说话、走路、吃饭时的种种得到了验证。显然全影也察觉这种爱慕却只是假装没有察觉。
文可嘉愣怔地看着“一愚惊人”的地图，又挨了周斌盛一脑袋:“干啥呢，掷骰子啊！”
几局过后全影和林涛已经领先其他人，卡在第五关的A叫道“你们都好快，是都开挂了？”文可嘉并不觉得意外，或者说不论全影和林涛是否领先，把他们分在一组都是正中下怀。对于这个狡猾的想法，文可嘉有些期待又有些自责。在她敏感的神经里突然意识到这正是“塞西尔的诡计”在作祟，也许并不好，但似乎可以掩盖某些事实。如果林涛和全影在一起，是否对大家都好呢?是否能让大家都得到平衡呢?
直接对林涛提出分手是一件非常窘迫的事情，不仅仅是因为那难以启齿的对于雷奇的好感，更重要的是，否定自己曾经坚持的感情已经让文可嘉开始怀疑自己。文可嘉曾经认为自己的感情确定得像块石头，不出意外，她应该会在一两年内和林涛结婚，这就像早就在计划之中的事。而现在，强烈的排斥感和对雷奇日益增多的好感让自己没有办法得到平衡，反复盘旋的最实际的问题变成了“我要和一个没有共同语言的人生活一辈子而放弃与一个情投意合的人在一起的尝试”。对于固执且有精神洁癖的文可嘉来说，这就像突然发现了自己人生的“污点”，必须回去纠正，不然便会极度憎恶此后的自己。然而，这突然的对感情的清醒认知着实吓到了文可嘉，而为了纠正这个错误要颠覆一段曾经坚持了两年的“牢固”感情更让她陷入深深的黑暗空间里。这好比当你对某个信念坚持多年后因为某个突发事件让你发现这个信念其实并不存在或者说是完全相反的，心理某个角落必然会觉得突然崩塌了，你不知道失去这个信念后，你应该依靠什么去重新生活？
聚餐期间大家都显得有太多的话要倾诉，打小报告的同事、给穿小鞋的领导、见异思迁的男友等等都是话题，叽叽喳喳的吐槽声、笑声和烤肉嗞嗞声汇聚成一首奇妙的乐曲，整个晚上都有了生气。餐毕，酒量最小的全影已经微醉，脸颊绯红像点了腮红，衬的肤色更白了。周斌盛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文可嘉突然对林涛说“你俩住的近要不你先送她回家吧?她这样自己回去比较危险，反正我离家近，走回去就行。周斌盛，我俩住的近一起走吧？”周斌盛没反驳什么点点头，一路跟在全影身后直到她坐进林涛的车里。
七
周一上午雷奇没有出现。“听说他女朋友从美国回来了，好像是去接机了呢，”八卦的小Z兴奋地在办公室调侃道：“不知道是他接女朋友还是女朋友接他，这个路盲上次出差差点找错航班楼。”办公室又爆发一阵哄笑。
-“雷总不是说他单身么？”小C疑惑地问道
-“谁知道呀，我进公司那会儿，他女友刚去美国，后来因为距离太远分了。不过这次回来好像不打算再走了，看着有机会复合的样子吗。”
-“小Z，照片有没有呀给看看呗？”另一名男同事也饶有兴趣地插道。
-“有的有的，我搜给你们看啊，上次我路过雷总电脑旁边正好瞥到那姑娘的微博账号。”小Z颇显得意。
在一旁整理文档的文可嘉听着所有对话，默不作声，原先有节奏的打字声渐渐隐没在八卦和笑声里。盯着屏幕的双眼突然看不清楚上面的文字，它们都扭曲着肢体跟其他同事一起怪笑。这段时间因为忧虑和林涛的感情问题让她觉得不安，所以也尽量躲避和雷奇有过多的交流，以免自己做出任何恶劣的决定。在她和雷奇的交流中，对于他前一任女友也有所了解，不知是雷奇的言语误导还是过分自以为是，她总觉得这种“再续前缘”的可能性是零。
进入12月中旬，阳光已经开始萎靡，漏进来的几缕完全挡不住寒冷。文可嘉坐在窗口的位置忍受着寒风以及故障的空调。调研项目的交付还算顺利，工作得到了客户和领导的肯定，所以这几天就整个团队就进入了“养老”状态。文可嘉对着雷奇的微博小号发呆时弹出了一封邮件。硕士期间的导师拐弯抹角地表扬了文可嘉对论文的敬业态度后便带着一副“你回来发展一定好”的口吻请文可嘉加入她目前进行的项目，同时把住宿问题也一并解决了。“你如果不介意可以住我在红磡的房子，三居室，不需要房租，”这句话就直白地戳在邮件里。项目为期两年，除了一份不错的收入之外，导师表示可以辅导文可嘉的博士申请和课程。对于这样诱人的条件应该很少有人会拒绝，文可嘉看着邮件出神，回想起在香港的点点滴滴，虽然做研究是件费脑细胞和磨屁股的事儿，但是做完研究看到自己的论述被人引用又似乎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儿。文可嘉当时最崇拜的便是学者Aiwa Ong。
她突然觉得，在自己没把周遭的事情弄得更糟前竟然还有这等好事儿，实在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她迅速回复导师考虑一周后答复。而刚刚点完“发送”，又惆怅起来，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明白想要的“爱情”是什么样，以及从前对于爱情的信念原本早已崩塌了。
八
自聚会后文可嘉一直用工作忙推脱林涛的约会，并且经常不回复消息或者电话。林涛除了有些愠怒，似乎也意识到文可嘉态度的转变，但因为并无更多争执，让两个人的关系显得有些尴尬。
-“你在哪里啊？我看到林涛和一个小姑娘在一起逛商场”伽蓝的微信弹出，随后是一张两人的背影照片。
-“我确定这姑娘不是你，但是看上去好眼熟。这什么情况啊？”没等文可嘉打开照片，伽蓝又扔来一条。
-“这个是我室友全影啊，你认识的啊，他们应该没有什么吧。”文可嘉淡定地答道，但是内心却突然浮起了一丝狡黠的想法，是的，正如“西塞尔的诡计”那样。
-“这个姑娘啊…她以前不是…”伽蓝显得有些着急，便直接开了语音，听的出来她本来是打算用机关枪的语速，但是说到这里突然不知要怎么形容。
-“他们应该只是朋友啦，放心吧。”文可嘉还是慢慢地，淡定的回复了一条。
-“你个死孩子，为什么没有和林涛一起啊？还是说你们……”伽蓝欲言又止，她似乎也已经猜到文可嘉的心思。
-“我又加班了啊。那个……迟早的吧。”文可嘉随即还补了一个哭脸的表情来掩饰心虚。
文可嘉告诉全影自己可能马上又要离开上海，全影的第一反应便是林涛怎么办。
-“这次太久了，读完博士可能还要3、4年的样子，真心不确定是不是能坚持，感觉有点儿难，想放弃了。”在文可嘉的内心其实早就已经放弃了，她现在做的似乎只是在尽量扮演一个不舍得恋人的角色。她想试探全影的心意，而另一方面，她确实觉得自己有些卑鄙。为了掩盖“错误”要对所有人撒谎并不能让自己的负罪感减弱。
-“不是吧，开什么玩笑，你俩一直很稳定啊! ”全影显得有些激动。
-“其实我最近都不和林涛约会了，我觉得我俩好像都变了一点，或者说我们其实本来都不够了解彼此，毕竟我有一年在香港嘛。”文可嘉想起，大二拒绝李东后，全影曾经问她觉得李东这人怎么样？这并不是突然想到的问题，而是文可嘉联想到了她和林涛一起逛商场的照片。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会和林涛分手吗？”全影问道。
-“也许只能分手了，只是很怕伤害林涛，真的不知道怎么开口，好纠结。”这是真的，然而有了“去香港”这根救命稻草，似乎给了文可嘉些许勇气，这让可以分别看上去更为理直气壮一些，至少在外人看来。
分手的理由从“移情别恋”变成了“完成学业”当然是理直气壮的。移情别恋似乎并不恰当，文可嘉认为“完成学业”似乎表面上能够终止这段错误的关系，掩盖掉自己的“污点”。
-“感情的事总是很难控制的吧，希望你们能解决好吧。你在那边也要好好的，加油哦。“全影过了很久挤出那么一句，不知是对文可嘉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九
雷奇前女友从美国回来后，文可嘉和他工作以外的联系突然变得很少，她意识到终于不用站在天平上摇摆不定，虽然失眠了几天，倒没有因为不能和雷奇在一起觉得失落，反而天平的自行消失让她觉得有点儿轻松，毕业兄也被关进了床底下的收纳箱里。抽身出来重新审视和林涛的关系，文可嘉认定这已不是自己想要的爱情。
雷奇对文可嘉提出离职没有表示异议，“这对你应该是个好机会，去了后保持联系。”文可嘉在辞职理由栏里迅速打上“深造”后就合上电脑准备下班，在楼下看到了正在公司大厅等待雷奇下班的女友。他们应该是在一起了吧，文可嘉放慢脚步打量了这个女孩，除了神采飞扬的表情和凹凸有致身材之外，没有其他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她一边想着，雷奇是不是也已经下楼了呢？
-“妹妹，我们分手吧？”久未联系，终于还是等到了林涛的微信，文可嘉的手抖了一下，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害怕。
-“我要去香港读博士了。”文可嘉把早已想好的希望他以后能好好生活之类的句子删除，剩下这样一句作为交代。
-“嗯，听说了。那，祝你好运吧，再见。”林涛简短地写完这句，文可嘉回复道“也祝你好运”，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屏蔽了。
文可嘉直到分手也没有告诉林涛分别的理由，却用一句“我要去香港读博士了”搪塞过去，她觉得自己才是最胆小的人。
再次回到气候温热潮湿的香港，文可嘉一边啃着楼下早餐铺的三明治一边写下这段经历，抬眼发现博客的头像还是林涛之前拍下的送给自己的“爱心”，突然有些心疼和遗憾。然而，这样至少对谁都好。
电脑旁的写字桌上还堆着乱七八糟的文献，也许眼镜也埋在里面，这种杂乱让此刻的文可嘉觉得格外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