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二零一三年七月,闷热的夏天,我拖着一大箱子满满的行李,告别了校园。几天后,一个人,搭坐近一天的火车,到河南的一家公司上班,经历几个月非人的生活之后,我离开了北方的这座城市。身无分文,重新回到长沙,这座我呆了四年的城市,仿佛绕了一个圈,又重新回到了原点。
那时候,长沙已经渐渐步入冬天,四下无着,我寄居在大学城,一个朋友租住的屋子里。大学城背后,紧靠着岳麓山,常有破旧的民房,经过改造一番,出租给大学生,或者刚刚毕业的学生。岳麓山脚下的房子,建着有些年头,阴暗、湿冷,拐过一道曲曲折折的石阶路,周围人家把门的狗吠,远远近近传来,走起夜路来,都是轻声碎步。
朋友租住的房子,还算好,虽然低矮,但还配置着热水器、空调。只是房租一下子蹿了上去。两间低矮、破旧的民房,要一千三百块每月。但其实也颇为无奈,在大学城附近的房子,似乎永远不怕出租不出去。
朋友白天在上课,我只能窝在房子里,漫无目的的海投简历,然后看一些打打杀杀的电影,饿了的时候,就在斜对面一家居民开的小饭馆,花上十块钱,点个炒菜,如果有面试,再把自己打理一番,揣着简历,在长沙的高楼大厦里穿梭、面试。
等到面完几轮面试,搭乘着公交,从桃子湖路口下车时,常常已经是暮色四起,尤其是在长沙的冬天,天色阴冷,常伴雨雪。站台旁,沿着湘江绵延无尽的堤岸,人群三三两两落着,有学校里的学生、附近住着的居民,撑着伞,漫无目的的走着。远处迷蒙的水汽,隐隐约约连在一起,在一片混沌的雾气中,远方是望不到尽头的远方。
那段时间,面试并不顺利,就在那样的傍晚,我常常一个人沿着湘江,走很长的一段路,然后折返到路口,路口旁是一排排在冬天里落叶凋零的树木,远处的道路旁,林立的店铺、小吃,拥挤着道路。
简简单单吃完饭,然后冷缩着头,溜回出租屋里。那时,正值天冷欲雪的深冬,房间里的空调突然坏了,房东一直借故老公外出,没人来修。
清冷了一天的房子,犹如阴冷冷的冰窖,最后,只能烧开水,泡好脚,缩在床上,投简历、看电影,实在无聊的时候,看看箱子里还带着的几本书。
就这样,那一年的冬天,我在岳麓山脚下的出租屋里,呆了两个多月,工作依然无着,临近年底,公司大都不招人,靠谱的公司去不了,不靠谱的公司又不想去。浑浑噩噩,一个冬天就这样过去了。那段时间,除了焦虑之外,大概就是初尝了社会冷暖,如这个冬天一样,凝重。
那年的一月底,在我决定收拾行囊回家的前几天,睡至半夜,突然,房间的厕所里,水流哗啦啦的响起,把我从冷冷的被窝里吵醒。原来,由于房子老旧的缘故,厕所的水龙头老化、失灵。那几天,我索性白天出门,直接关掉阀门。
房东借老公不在为由,丢给我们几把扳手,让我们自己换。年久失修的水管,拧起水龙头来,都咔咔的不断响,仿佛要破裂似的。
那天,我们修完水龙头后,我彻底洗了一个热水澡,整理好堆在屋子里的东西,第二天,离开了长沙,那一年的年底,长沙的冬天很冷,仿佛在最后几个月,都很少见到阳光。
2
第二年,开春后,我随着父母,来到东莞。父母长年在外打工、生活,而在东莞他们打了近十年的工,就像他们的第二故乡一般。后来,我在东莞的一家连锁餐饮公司上班。日子起早贪黑,工作大底也算踏实。
东莞曾被外界贴上了“血汗工厂”的标签,大概到了东莞的人,都会习惯这个标签,并慢慢会觉得,那是个龙蛇混杂的地方,城市和个人都没有那么明显的界限。比如,东莞的租房,有好几千的公寓楼,街头巷尾,也有大几百的房子,间隔在没日没夜,灯火通明的各种厂房、小作坊里。
起初,我在离餐厅不远处的一个村里租住了下来,单房、带卫生间,一个人住着还算宽敞。房东带我去看房子的时候,屋子的墙壁上仍然贴着各种花花绿绿的杂志封面,周末,在这个城市的街头,人们都会接到各种各样治疗男性疾病、女性疾病的杂志。
房东指着这些杂志封面说,这是之前的租客留下的,有些还没有清理,但墙壁光亮如新,是去年重新粉刷的。房子在四楼,推开一面窗,是一座方形的人工池塘,围绕着池塘,间隔种上了花草,一棵棵移栽过来的树木,吐着微微的新绿。
就这样,我花了三百五十块钱每个月,租下了这个房间。房间没有热水器,只能守着热得快,烧水洗澡。幸好,即使在冬天,东莞也是燥热的,烧水的时候甚少。刚到餐厅工作,大概也顾不了这么多,工资微薄,工作辛苦,每每下完晚班,已是深夜。
只不过,在东莞这座城市,哪怕在一个小小的村里,这里的夜晚都是未眠的。那时候,我下班回来,已经过了夜晚十二点,一楼的店铺,仍然在开着,三楼,噼里啪啦打麻将的声音,会响彻整个夜晚。偶尔刚睡下,顿时就能听到似乎大打出手的的咒骂声,但很快就平息了,大概是,工作太累的缘故,我往往倒头就睡,已经顾不上楼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慢慢的,我开始熟悉这座城市,遇到休息日,会跟着同事在这座城市的商场逛逛,偶尔看一场电影,然后半夜归来,在不远处的烧烤市场,就着烧烤、烤鱼,提起酒瓶,就咣当、咣当的灌啤酒,然后摇摇晃晃的回到出租屋。店铺仍然没有打烊,隔壁的制衣厂里,灯火通明,仍在赶工出货,就连住在对门的夫妻小作坊,门口堆满布碎,大概也是刚刚睡下,清理完小作坊。
就这样,那时候,我租房的邻居,并没有怎么换,要么是附近制衣厂里的打工者,要么就是夫妻小作坊。他们和我一样起早摸黑,并没有太多娱乐。周末,就到附近的公园、商场逛逛,在摆满地摊的街道上,买几件衣服,挑几件首饰、化妆品。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混杂着打工者、摊贩、小老板、小混混的小村里。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安全、太平。一次,下班回来,房锁被撬,留在屋里的笔记本电脑、几天前买的平板电脑、锁在柜子里的一千多块钱,都被洗劫一空。房东叫着警察来了,拍照、在派出所录口供,然后从那年的年底到第二年的开春,派出所那边毫无音信。后来,听隔壁的租客讲起,在这里,尤其是到了年底,偷盗、抢劫的事情,时有发生。
在这个叫做虎门的镇上,生活了近两年,渐渐就会发现,其实,这里是底层社会最真实的缩影。有拥挤的城中村,不远处就有豪华的别墅群。在这里,人人都是异乡人,拉板车的、摆地摊的、打工的、开店的,他们都要靠着租廉价的房子,省下钱,寄回家里读书的孩子。
而这里,也始终人烟阜盛,在出租屋旁边,就是大排档、烧烤摊,彻夜都能听到,摇色子、拼酒的声音。而隐藏在街头巷尾,除了那些赶工的工厂,还有不少灯红酒绿的房子,打扮妖娆的女子在夜晚,站在门口,那里是被称作“扫黄重点整治区域”的地方,偶尔会听说,那里又闹出了人命。
两年过去了,楼下刚移栽的树木,早已经亭亭如盖,树下的石凳上,常常坐着从工厂里出来的工友,或情侣、或夫妻或老乡,喝着酒、打着电话,然后绕着池塘散散步。入夜了,再回到出租屋里,呆着,看看马,玩手机。
后来,我离开了这个镇里,父亲、母亲一直在那里打工。偶尔回去看他们,出租屋不远处,繁华的万达广场,悄然而起。刚开业,商家慢慢入驻、人流不多。然而,随之而来的是,房租又要开始涨了,年初,房东,刚刚来说过。
3
毕业两年后,我并没有爱上在餐厅的这份工作。在百般犹疑之后,在二零一五年的年底,我辞去了在餐厅的工作,重新换行,找工作。
过完年,二月中旬,年头没过多久,我离开了呆了近两年的东莞,只身来到深圳。短暂寄居在在同学的出租屋里,出租房位于宝安西乡的一个城中村。彼时,年关刚过,四周很多店铺都尚未开张,城中村很多房子也是人去楼空,有萧条感。也是在这个时候,我开始在网上四处投递简历,寻找工作。
深圳工作机会多,工作相对好找。然而就如所有的深漂一样,都会被无情的房租,打回原形。刚来的时候,我租在城中村一个狭小的单间,光线差,楼间距窄,隔音效果差,在半夜时常都能听到对面的租客“唰唰”冲凉的声音或是清晨“嗤嗤”炒菜的声音。然而房租终归还是相对便宜,六百多的房租,让我暂时安定下来。
不过,租在城中村的日常,大概都是这样,每到上下班高峰,拥挤的地铁站、公交站仿佛是在逃难一般,人潮涌动,黑压压一片全是人头在攒动。其实,这成了大部分时间的真实写照,早上,混合着一大群上班族推进地铁,遇上没有加班的傍晚,又伴着人潮重回住处。
常常是踩着燥热的空气和傍晚的太阳,等到走出地铁口,已是夜幕降临,霓虹次第亮起,满街头都是各种店铺,招摇过市,到处是都是烟火气,烧烤、火锅、烧腊、沙县小吃,处处可见。卖杂货、卖玻璃钢材、卖服饰的夹杂在一起,凌乱而拥挤,这是我所居住的城中村,夜晚,我们就穿过这些灯火通明的街道店铺,然后消失在城中村的深处。
在深圳不到一年的日子里,我也搬了一次家,换过一处住所。加上一年以来物品渐渐多起来,充斥着满地的东西。于是我萌生了搬家的念头。新搬的地方,离原来住的地方近,仅在一墙之隔,阳光充足,偶尔,还可以自己做饭,炒菜。
听说,在深圳,搬家是一件极其平常而频繁的事,工作换了、房租涨了,都会成为换房子的理由,于是我时常可以见到隔壁的租客,来了又换,楼下搬家的车,每逢周末,都能遇上几辆。这大概也成了如我这般的深漂的常态。
深圳这座城市就是这样,一座无根的城市,靠着更多无穷的机会和可能,吸引着五湖四海的年轻人,像一股热潮纷纷涌入这个城市。
闲暇的时候,开始变得越来越宅,周末极少出门,偶尔叫外卖或是自己炒几个小菜,勉强凑合着一日三餐,一天倏忽而过。更多的时候,是翻翻书、写字,看电影,成了休息时的常态。确实,举目无亲,隔壁的租客也是日日关门闭户,偶尔飘出一些放电影或音乐的声音,才能够确认,他们也一样,蜗居在房间。
偶尔,也会邀三喝四,几个高中或大学时的旧友,到深圳湾骑行、去爬山,打羽毛球。有些周末,也会逛逛书吧,参加一场读书会,或是听别人唱民谣。大概,诸如我们,都是一群在城市里穿梭的幼兽,在这个城市的角落里,相拥取暖,寻找一种心灵的归宿。
而到了深夜,大概,又要一个人听着歌入睡。然后,如此循环反复这些日子。而在深圳,最为担心的日子,应该是工资一直没有涨,冷不丁,房东又会告诉你,房租要涨了。
过了一年,城中村外,远处的商业中心,已经从原来的雏形,陡然而起。
售楼处的电视墙,每天都在闪闪烁烁播放着画面,而地产商的广告词,保持着一直以来的格调,“前海向前,世界向我”。从城中村出来,正对着那些耀眼的广告词。然后慢慢开始相信,房租确实又要涨了。
4
几年前,在青葱的校园里,读白岩松的《痛并快乐着》、《幸福了吗?》。他谈房价、爱情、读书、灵魂,他说,“ 每一代人的青春都不容易,但现今时代的青春却拥有肉眼可见的艰难。”
那时候,涉世未深,并没有明白一个一直观察着中国的新闻人的思考。
年初,深圳的地铁、共公交车站,涌现出了一大片公寓出租广告,广告词写得温暖人心、令人羡慕。可是,仍然有大部分人,跟我一样,居住在城中村,充满着烟火气,映照出这赤裸裸而真实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