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1月11日,一个属于特别日子里的特殊记述。
祁同伟死了。
他死前有一段贴切而生动地记述:
我把枪含在嘴里,迅速扣动扳机,子弹穿过上颚,撕裂脑干,喷出血和脑浆,我倒在了孤鹰岭上,这个姿势叫吞枪自杀。
我没选对着心脏开枪,因为那样可能会在射击的瞬间打偏,苟延残喘下一口气,留给他们审判我的机会。
我没选把枪口对准太阳穴射击,因为那样会死相难看,整张脸扭曲变形。
吞枪,死的迅疾,我会失去后脑骨,却可以留下一张完整的脸,我这张英俊、阳光、曾经被塑造为英雄脸谱的脸。
这是我最后的对抗,也是我最后的体面。
这时,侯亮平跑了进来,露出一种失之交臂的悔恨。我知道,他悔恨的不是我走了,而是我带着秘密走了。这盘棋下到这里,也许我输了,但我不觉得他赢了。
我记得,这是打进我身体的第四颗子弹。
《人民的名义》完结已经过去了6个月时间,本已经尘埃落定的剧情,却让我的心里久久不能平静,究其原因是因为剧中的一个人。
二十三年前,那个中弹不下火线的缉毒队长是他;十五年前,那个坚持正义的检察长是他;八年前,那个矜矜业业的公安厅副厅长也是他;最后,以一颗子弹结束定义自己前二十三年光荣与梦想,深渊与罪恶的职业生命的也是他。
而这个他就是——祁同伟。
所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因果自天定。
反观剧中其他人物,也远没有他呈现的角色复杂,赵瑞龙是横晃着进来的,高小琴是赤裸着身体进来的,高育良是扛着牌坊进来的,陈海是理直气壮进来的,侯亮平是CET通道进来的。只有祁同伟,是跪着进来的。
但在网上对于他向来是褒贬不一,当然,不是为他翻案,法律已经给出了。
我这里只是想透过祁同伟来聊一个深沉的问题?
人民不欠他一个副省长,但是当下社会不欠寒门子弟一个公平,你信吗?
出身寒门的祁同伟,一路上靠着自己的努力,成为了品学兼优的汉大政法系研究生、学生会主席,颜值高,还是学校的风云人物。
这一点从省委副书记高育良和妻子吴老师的对话中也表露无遗。
只因不同意比他大十岁梁璐的追求,在其他同学都被分配到省市甚至中央的好单位时,祁同伟却被身居省政法委书记高位的梁璐父亲发配到偏远小镇。这时,公平在哪里?
当年被发配到偏远小镇的祁同伟,试图通过搏命的方式来获得认可从而改变命运,但是这一位孤鹰岭的缉毒英雄身中三枪,依然没有人为他说一句公道话。不是有善恶分明的田国富吗?不是有义正言辞,敢于直谏的陈岩石吗?不是有高风亮节的同门师弟侯亮平和真值的陈海吗?
这时,公平在哪里?而哪些维护公平的人又在哪里呢?
他们敢吗?不敢,为什么呢?因为这时剧中祁同伟所说的:汉东政治生态的格局所在。局中所有人都明白,想破坏这个局的下场都不会好!
换种说法,可以说从那时起,祁同伟已经看清了汉东政治生态的真正格局,“英雄陌路。”他奋斗了十八年,终究还是无法和“他们”坐在一起喝咖啡。
祁同伟终于绝望了,他不管做什么,都会被梁璐堵住道路,于是他选择放弃尊严,才有了校园里的“惊天一跪”。
而钟小艾、梁璐、侯亮平、陈海这些从骨子里鄙视祁同伟的人是否能理解当年的痛苦与绝望。
有人说过,从祁同伟跪下的那一刻起,从前那个热血澎湃的祁同伟已经死了;从他站立起来的那一刻起,一个对权力有着无限追逐渴望的祁同伟诞生了。
被权力无情碾压过的生命,对权力最深刻的印象,既不是恐惧,也不是仇恨,而是渴望。
渴望获得权力,成了日后祁同伟唯一的梦想。
还记得《天局》这部小说是祁同伟最喜欢的,其中的这段话最为他称赞:
“众人登山围拢教师,见他异样神情皆不解。
纷纷问道:“你看什么?浑沌干啥?”
教师答:“下棋。”
“深山旷野,与谁下棋?”教师沉默不语。
良久,沉甸甸道出一字:“天!”
俗人浅见,喳喳追问:“赢了还是输了?”
教师细细数目。数至右下角,见到那个决定胜负的劫。浑沌长跪于地,充当一枚黑子,恰恰劫胜!教师崇敬浑沌精神,激情澎湃。
他双手握拳冲天高举,喊得山野震荡,林木悚然——
“胜天半子!”
“胜天半子”说的多好啊!不敢赌的人,就没机会赢。
其实,整部电视剧中一直对侯亮平和钟小艾的脸谱刻画不感冒,甚至有点厌恶,他从一开始提到他的老学长,三句不离贬损,“我这位老学长啊!”言语之间充满着不屑和鄙视,虽然自称是最了解祁同伟的人,在我看来无非是了解了祁同伟所做的事,对于这个人,他跟陈海是一样的,从心底鄙视祁同伟。根本不了解。
可曾记得祁同伟在自杀前对侯亮平说的那句话吗?“我拿陈海当兄弟!我没想过杀人。”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问:“你们拿我当过兄弟吗?”
还有就是从祁同伟在汉大操场上向梁璐下跪时,侯亮平冷漠地看着他并关上了窗的行为就可以看出,他们压根没把祁同伟放在眼里,因为他们从来不是“一路人”。
这里不得不提一点,年纪轻轻的钟小艾和侯亮平,一个是中纪委某室副主任副局级干部,一个是最高人民检察院反贪处处长正处级干部。
为什么同样是汉大毕业,钟小艾是直接调往北京任职,侯亮平居然也在短暂的基层锻炼之后迅速调京且处于实权部门要职。与之形成对比的,陈海的父亲陈岩石作为老革命、前汉东检察院副检察长、祁同伟作为现任副省级高官、前任岳父也作为副省级高官,二人均没有上调到北京,且后者更是为了要升副省级最终铸成大错。
可是钟小艾,不仅最高检反贪总局秦局长在调动侯亮平时居然要亲自给她打一个电话,显然是没必要的,除非另有隐情;季检察长打电话说明侯亮平的情况时,钟小艾的表现非常淡定,称呼季昌明检察长也是老季老季;原著写道:赵瑞龙要找杀手杀了侯亮平,结果赵瑞龙的三姐发话:“侯亮平要是死了,赵瑞龙也要死!”可见这不是一般人,如果连副国级的赵立春(无实权新上任的副国级)都没办法保护得了自己儿子的话,只能说明这后面站的可是实权派的副国级乃至更高级别。有人戏称是钟央或钟纪委,看来也是有可能的。
再看钟小艾,谈吐之间对官场了然于胸,如数家珍。平时的高冷小姐范儿,而且貌似对官场有种拎清的感觉,事事尽在掌控,在跟侯亮平一起拜访副省级省委副书记高育良时丝毫没有一副下级官员的态度,这不同于一般的清高范,这是一种“惯看秋月春风”的腰杆儿硬的表现。
同样的,看看侯亮平在汉东反腐的大刀阔斧,看看他和顶头上司季昌明检察长,恩师高育良,乃至省委书记沙瑞金说话时那种轻松自然、谈吐自如的态度,你会天真地以为侯局长仅仅凭借汉大高材生这块头牌走到今日吗?
综上所述,钟小艾的背景或说“政治背景”,绝对不是一般的大,应该是有直系亲属一方是副国级实权级根深蒂固。侯亮平依托于裙带关系,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也可以说,侯亮平走过的路,祁同伟拼上性命也得不到,这一点,祁同伟心里清楚得很。
侯亮平可以行事自如,而祁同伟只能亦步亦趋;侯亮平可以和领导谈笑风生,而祁同伟在高书记面前只能唯唯诺诺;侯亮平不必讨好陈岩石,而祁同伟却想通过陈岩石与新到任的省委一把手搭上话。所以,和当年在汉大操场上下跪一样,挖菜地让祁同伟又“卑劣”了一次,而当陈岩石夫妇陪同沙瑞金出去时,陈岩石只随便对祁同伟说了一句,干完那点活就回去吧。
堂堂的省公安厅厅长啊,就那样手握着铁锹站在菜地里,目睹着三人离去!这是多么羞辱的事情啊!
可是祁同伟忍下了,记得他曾经说过:我们没有牛逼的老子,任性这种东西对我们来说就是一种奢侈品!
有老话说得好:“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你能想象出一个大好青年如何能接受一辈子留在偏远山区,最后接替满脸沟壑的老所长,最后成为另一个老所长吗?不会,因为他出身贫寒,他没有资本任性!但如果是侯亮平遇到这样的事,他会怎么办?首先,没多久他会想办法通过家里的关系调走,再不济他可以北京,凭他的家世,安排一份工作完全没问题,究其原因,这一切都是因为祁同伟身为一个寒门子弟想要逆袭到底有多难?
有人会觉得这样不择手段的求上位,太不要脸了,可是你不要忘了,祁同伟可不是一个小人,他曾是品学兼优、努力上进的好青年,在孤鹰岭上缉毒时勇敢冲锋,身中三枪,几乎丢掉性命的警察祁同伟可曾是一个唯唯诺诺的人?如果说后来的祁同伟没有了尊严,就是从在汉大操场上向梁璐跪下求婚的那一刻。
但人在矮檐下,又怎能不低头,大部分人是不可能像朱自清一样宁远冷风中饿死般骨气的,试问,你有吗?没有!
但是,在被强大的权力碾压过的尊严,即便重新拾起来,也已经是千疮百孔。后来的祁同伟一门心思向上爬,为了争得副省长的位置绞尽脑汁,为了权力和财富执法犯法,甚至杀人灭口,最终走上了犯罪的不归路。哀莫大于心死。对祁同伟来说,他的尊严在当年的汉大操场上已死,活着的只是原来祁同伟的躯壳,对权力永无休止的追逐最终导致他走向毁灭。
侯亮平曾说,蔡成功是个输在起跑线上的人,其实,这话用在祁同伟身上更准确。试想,如果祁同伟和侯亮平、陈海、陆亦可这些人有着同样的出身背景,结局会怎样?或许,反贪英雄就是祁同伟了。可是,老天没有给祁同伟那样的家庭,所以,他只能拼命地往前奔,希望有一天能通过努力来证明,自己并不比那些优秀的人差。所以,有人说,祁同伟本来也可以成为侯亮平,只是因为他出生在贫困的农村家庭。
侯亮平总说正义、法律,理想信念是纸糊的么?其实祁同伟很想跟他说,亮平,我们交换一下人生试试如何?
在剧中,京州市公安局长赵东来倒是对祁同伟有几分称赞,这与侯亮平每每谈起祁同伟的不屑语气相比,赵东来对陆亦可说的一句话才算真正点出了祁同伟的性格特质:你还别说,这位祁厅长骨子里是个很硬气的人。是的,看似溜须拍马、毫无尊严的祁同伟,其实骨子里是个不认命的人,他相信人定胜天,想“胜天半子”,可到头来还是在命运面前彻底败北。
剧中最爱他的人是高小琴,秦老师;最敬他的人,非赵东来不可。至于侯亮平,充其量只算对手,至于知交什么都别谈了。
其实,我并没有为祁同伟开脱,他最后的结局都是自己亲手犯下的,无论是因为替高育良处理事情时还是为了获得更大权力时使用的,总之罪有应得。
无论是在剧中还是书中,人们最同情的非祁同伟莫属,是否是从他的影子里瞥见了我们,他们很多很多人跟祁同伟一样,出身贫寒却非常努力,可是他们的顶点不过是祁同伟,他们没有那么大的权力、那么大膨胀的野心,当然,更不会去犯罪,在很多情况下,他们受到不公对待时要不就是忍了,要不就是默默地离开,要不就是在法律允许的范围之内,稍稍做一点越轨的变通,可是这么改变他们奋斗道路上遭遇的层层阻拦吗?
最后,借用剧中的柏拉图曾说过的一句话:
人生其实就是一种死亡练习,但人类何尝因为注定要死亡而放弃过奋斗呢?
既然要死,那就一定要活的与众不同。不管你愿不愿,人生一定要赌,一定要拼,可能你没有丝毫赢得机会。
公平固然永远是我们至高的追求,但是就像高玉良在剧中所言,世间从来不存在绝对的公平。在现实中,我们所做的种种努力只能无限地接近公平。
人民日报也在评论文章中认为,“寒门贵子,贵在奋斗”,虽有些阿Q精神,但其中不无道理。换个角度看,作为寒门中的个体,除了奋斗,还有别的选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