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0 次卧
William醒来的时候,床上只有他一个人,遮光帘好端端地拉着,所以他不看手机的时候,并不知道已经是中午了。不过想来也是正常,他统共也就睡了不到六个小时而已。
他还有脚踝脱臼的错觉,但是试了一下,活动自如。他还觉伤口隐隐作痛,但是掀开被子,绷带底下并无殷血。他只是腰酸的厉害,下面坠坠地疼,连坐起身来的动作擦碰,gang zhou都要抽搐一小下。
他清晰记着清晨的xing ai,虽然并不美好,但是他记住了。记住总比遗忘要好,他不想忘掉任何和Jesse有关的事,不管好的还是坏的。他看见床头柜上Jesse为他准备的白水,以及充电完成后及时拔下的手机,关掉的闹钟,和一套新衣服。
William大口地喝水,不一会一大玻璃杯的凉水就下了肚,他的口干舌燥渐渐平息,但还是觉得嗓子口干巴巴得说不出话来,他穿鞋下地,准备再去接杯水。这时,他听见外面传来Andrew的声音。
“你不知道有多危险,差一点,毒贩们当场就能发现我们的掉包,我们就不能活着回来了!”Andrew的声音有点拔高,带着气愤。
Aline在安慰他:“你们本来就是经历了惊心动魄的公路逃亡回来的,像个大片,你还计较什么呢?我的小英雄弟弟。”
“那不一样!自己陷入险境,和被别人摆一道,这能一样吗?”Andrew气急败坏道,“撇下我和Jesse出走的计划他记得,水里被下药他记得,怎么被强bao了他记得,偏偏最重要的事忘了!”
William心里一惊,他昨天没有来得及和Andrew打招呼,而那短暂的眼神交流里,也没有得到对方在生自己气的信息,他甚至没有就自己忘了翅膀烙印这件事而对任何人道过歉。
“William不是故意的,他可能当时晕厥了。”Aline的声音冷静得很,而且夹杂着让Andrew降低音量的语气助词。
“怕他听见?他差点害死我,我还怕什么他的反应?还是怕Jesse听见?他已经不是朋友了,我不懂他了。”Andrew的前半句理直气壮,后半句却声调里全是自欺欺人。
William想开门,告诉他:“Jesse仍然是你的朋友!”但是他其实也知道,三人组离分崩离析不远了,总有一个人得被落下,他们无法若无其事地共存了。
他想延缓分崩离析的到来。所以就静静地站在门的内侧,听着Andrew在门外侧和Aline继续抱怨着自己。他把反驳都咽进肚子里,打算一会午饭的时候正式道歉,他也知道这回的保全不过是侥幸,要不是靠着这点幸运的时间差,他早就害死自己最亲密的爱人和最重要的朋友了。
所以他才割掉那个标记,它不光记载着他的耻辱,更记载着他的失职,只要那标志还在,就提醒着他的污点。行凶作恶者厚着脸皮自诩上帝之手,受害者却陷入自责泥沼千夫所指。他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于是他的遭遇变得不可言说。
William不敢直接推门而出,他不想和这对姐弟正打个照面,于是他默默后退着回到床上,一下下搓动着喉结缓解干渴的感觉。他感觉沮丧,倒不是委屈、愤慨、自怨自艾什么的,就是垂头丧气,他和Andrew的关系一直微妙,不是情敌,甚至是好朋友,但又总有种隐隐较劲的感觉,不是那种“我要做的比你好,这样才能得到Jesse青睐”的较劲,而是“我们明明不是一种人但为什么他同时喜欢我们两个”的较劲。
说实话,William深层的认知里,Andrew和Jesse才是一类人,他自己不过是表面上会一些诗词歌赋的爱好而已。最重要的,他是个“正常人”,现阶段野猫先生最向往最感兴趣的正好是这种“正常”。而当他们真的一起离开这个环境,“正常”真正成为了常态以后,William自觉没有更多吸引力了。
他的身体和灵魂,都不能跟上Jesse,Jesse是一辆行驶中的看遍日新月异风景的车,而William是开放在人类花园里无数平庸玫瑰的一朵。
然后,他听见房间外的话语声沉默,房门开了,有人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他的视野上方出现Jesse俯视的脸。他坐起来,甩动长发,试图把刚才的胡思乱想清空。
“啊,你已经醒了啊!”Jesse说罢,看向空杯子,“我做好饭了,你刷个牙就来吃吧。”
“抱歉,一觉睡到中午。”William喉咙里含着痰地说话。
“我给你倒水去。”Jesse跳起来就要往外走。
William拉住他的手,他看着爱人的湿润眼眸,沉默了几秒说:“亲亲我。”
Jesse再次俯身印给他的额头一个吻。
“亲嘴巴。”
Jesse顺从地含住William的嘴唇,但是在床上半躺着的恋人准备伸舌头之间,就毫不浪漫地起来了,拿着水杯走出去。
William知道对方只是没接收到自己的信号而已,并不懊恼,也跟着起了床。
12:20 就餐区
Jesse的厨艺这次终于得到了充分展示。他应该是起得很早,承包了整套大餐,从头盘到甜点,一应俱全,他记得William的各种饮食偏好,做的都是小男友的心头爱。Wayne先生反对饕餮,有他管束的时候吃饭总不得尽兴,所以William对爱人竟然会做这么多菜惊讶不已。
其他人已经落座了,William一边道歉一边跑向洗手间。大家边聊天边等他,这是一场劫后余生的午宴,甚至带着些许的仪式感。Jesse介绍了自己的做饭心得,Andrew想先吃片巧克力曲奇垫垫肚子,但是被Aline打了手。
Aline和Allen似乎和好了,她戳戳男朋友的胸脯,笑道:“你什么时候也会做饭就好了。”Allen被弄痒了,他躲避着抓住Aline的手指。
女人接着说:“但你会做婴儿餐,这也用得上。你曾给……”
Allen咬了口女人的指尖,让她把下面的话掩盖在轻声的惊叫里。他们打闹的时候,William洗漱完毕回来了。
Jesse像个绅士般起身为他拉开椅子,郑重其事地帮他铺好餐巾,接着以一个优雅的转身走去冰吧,身形灵动得好像一只猫,打开门,里面整齐摆放了一排饮料,是特意为William提前准备好的。“亲爱的,饮料要哪个?”他说,“石榴汁,橙汁,苏打水……”
“石榴汁,就第一个。”William不等他说完就指了指装着红色液体的透明瓶子。Jesse取了两个,又给Andrew抛了一个眼神。Andrew回道:“我和Allen一起喝啤酒。”
“没人管你了吗?”Aline拍了下弟弟的头,“这不会是你第一次喝酒吧?”
“当然不是!”Andrew翻个白眼回敬她,“如果说有人真能管我,也是Jesse。”
“Andrew,我一会有个事要宣布。”Jesse欲言又止,返回座位,和William一人一瓶石榴汁。
Aline的眼神扫过两个男孩,见Jesse没有继续说的意思,赶紧打破冷场,一把把Andrew的酒杯攥在手里:“你个没良心的,先给姐姐倒水去,就知道自己。”
Andrew坏笑着启开两瓶啤酒,递给Allen一瓶,举起自己的:“我可以不用杯子呀!”他站起来,“William,生日快乐!”
其他人笑起来,William介怀睡醒时的事,有点看不出Andrew的意味,不置可否,只是跟着笑,并没回应。Aline举着自己的空杯子和Andrew的酒瓶碰了一下,道:“我这杯是伏特加,我干了,你也干。”她表演着假装喝掉自己并不存在的酒水,Andrew哭笑不得。
大家又笑起来,这回Aline才去给自己倒了杯冰水,她回到桌前,直接再次举杯:“说真的,敬William,生日快乐!”
William渐渐觉得气氛融洽起来,他们像一个大家庭那样,他自己是年纪最小的一个,他觉得这些人仿佛在给自家的幺子庆生。自家吃饭没有那么多规矩,不管什么头盘主菜,全是一起上的,感谢Allen离开Wayne以后不再畏手畏脚,买了个大房子和大餐桌。
他们吃了一会,Jesse拉住William的手晃了晃,冲他眨了眨眼睛,然后小猫先生清了下嗓子,说道:“大家听我说一句,我有个事情要宣布。”
Aline和Allen的眼神飞快地扫过Andrew,被爱人松开手的William则一脸茫然。
Jesse呡了一口石榴汁,停顿数秒,说道:“我和William将离开这里,换一个城市生活,就这一两天。”说罢,他得意洋洋地看着William,揽过爱人的肩膀,让男孩靠在他的身上:“这是William的生日礼物。你们都知道,他早就想离开这儿了,是我一直犹豫不决,今天,我做了决定,所以这可能是我和诸位的最后一顿饭了。”
William却没有高兴起来,他昨晚刚下定决心听从Allen的建议,先去杀了Wayne报仇,再不带着遗憾和负担地远走高飞。他看向Jesse的眼神慌张又冰冷,给对方狠狠一击,他眼瞅着男朋友的上扬嘴角逐渐平落,神采奕奕的眼睛被不解所替代。
Allen打破沉默:“也就是说,你们俩,不会参与推翻Wayne的行动了吗?”
Jesse点点头,William僵硬着没有动作。Allen带着不屑的意味吐了下舌头,从旁边的架子上取来个玻璃杯,从自己酒瓶里倒了多半杯啤酒进去,递给Jesse:“喝掉它,我们将来再无瓜葛。”
“Allen,你没必要这样,我一直当你是哥哥,我现在只是要和William开展我们自己的生活……”Jesse没有接过酒,“我还不到21。”
Allen的手执着地伸着:“哪怕走了,也还是要听你那sugar daddy的话对吧?”
“我听法律的话。”
Allen一时语塞,他把酒杯重重掷在桌上,声音让William抖了一下。Aline瞥向Andrew,后者可能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脸上的阴霾有多厚。他在生气,也在悲伤,还有没缓过神来的惊讶。Aline抓了抓弟弟的手,他的魂陡然回来,用明显没有控制好的音量质问道:“你什么时候做的决定?在波士顿吗?在我把唯一的武器扔到你手里让你先跑的时候?在我拼着性命掩护你逃亡的时候?”
Jesse刚才面对Allen的气势消退大半,他脸上的表情比撞上William的眼神时更加消极,开口道:“不是,在我们回到这里之后。”
“是么?就一晚上,你就决定离开我们这些堕落的腌臜的朋友了?你们将去干嘛?追求你的文艺梦,还是做一个合法版本的优姬?”Andrew不等Jesse回答,就转向William,“你昨晚,对他,做了什么?”
William被突如其来的恶意吓懵了,他差点脱口而出Jesse狠狠伤了他的身体和心的真相,但是他咬了咬嘴唇内侧的肉,整张脸皱成一团,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溃大哭,他松开牙齿,感觉到突然循环的血液撞击在那一点上,让他痛得轻抖了一下。
没等William回答,Jesse抓起刚才Allen倒的酒,一口饮下,他呛住了,狼狈地定定神,对Andrew说:“我赔罪!但我真的是昨天才决定离开这里的,我发誓我之前从没想过抛下你。甚至明天,你也可以和我们一起走啊。”
“看来我这个做哥哥的地位,果然不如那个老变态送你的礼物的啊?”Allen插嘴风凉话。
Andrew制止了Allen继续说下去,他把自己的啤酒倒进汤碗里,讽刺地说:“嗬,抛下我?我抛下你们还差不多!你以为我只有你们两个朋友吗?野猫先生,没人敢和你亲近;还有我们长头发的小娘炮,人们和你聊不了几句就会被你的空洞无物又夸夸其谈的文艺范吓跑。”他站起来,端着汤碗往厨房方向去,走了几步以后,他站定,轻侧着头,背对着大家,用冷冰冰的语调接着说,“我不会走,我会和Allen一起,杀了你的sugar daddy。”
“对!我接管他的福利院,让里面改头换面!”Allen指着Jesse,“你,不过是知道那个什么毒枭要找的人是Andrew,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罢了。你和你的小情人可真是一对!”
Aline把目光转向呆坐的William,招呼了他一下,说:“亲爱的,能帮我也拿一瓶石榴汁吗?”
William迟钝地说好,站起来往冰吧走。Aline快步跟上去,搂着男孩的肩膀,低声道:“要我帮你说出口吗?你不想走。”
William的手上动作停住了,他的胳膊卡住了冰吧的门,他转过头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Aline正要回答,门铃响了,她一边大声应着:“来了来了!”一边跑向正门,“William的生日蛋糕到了!”
Allen和Jesse都闭了嘴,Andrew也从厨房走了出来,他眼睛有点红,手上湿淋淋的。他快走几步过去帮姐姐收拾桌子,给蛋糕腾出地方,像蹩脚演员那样浮夸地说:“我们来切William的生日蛋糕吧!你猜是什么蛋糕呢?”
William慢吞吞地走回饭桌,并没有拿石榴汁,他看见雪白的奶油蛋糕上面点缀着丰富的各色水果,Jesse在一根根往上面插蜡烛。“别插蜡烛了,我不许愿。”他说。
Jesse的动作没停,头也不回道:“哪有寿星不许愿的。”
“我许的愿不怎么好,没必要麻烦上帝了。”William嗫嚅道,去按住Jesse的手。
“那你不许了,就说出来吧。我会满足你。”Jesse收起刚才的剑拔弩张,他对男朋友温柔地说。
Aline看着William,冲他点点头。William盯着蛋糕,而不是自己的男朋友,说:“我不想明天就走。”
“你就许愿这个?”Jesse神经质地笑笑,“那我们后天走。”
“不是,我是想,我们得杀了Wayne,最好还能帮Andrew搞定Joe Leyva,之后再走。”William说得很快,之后就像电池耗尽的机器人一样陷入沉默。
Allen第一个笑出来,他一手指着William,一手指着Jesse,左看右看,大声道:“我收回刚才的话,你们可真不像一对儿!”
Aline的手抚上Andrew的背,轻拍了两下,弟弟拿起刀来,拔掉上面残留的一根蜡烛,下了第一刀。他切了很大的一块递给William,搜寻到男孩的视线,几乎是强迫地和他对焦,他更好奇昨晚发生了什么了。
这几天,他们每个人的心情都起起落落好像过山车。Aline一开始以为后备箱里的是自己的弟弟,吓得魂不附体,追上车以后警报解除,可是还没松口气,又帮助着他杀了个人,把自己的犯罪生涯推进了一大步,接下来却又得知弟弟还是身陷险境,而至今这第二轮的警报也没解除。
Allen本以为Jesse一路跌跌撞撞找到他的秘密根据地去,是准备联手对付Wayne,见面以后才发现是空欢喜一场,甚至还得知Wayne这个老se鬼竟对Jesse百般呵护、网开一面,自己的耻辱非但没得到分担,反而在对比中更甚——尤其是,他居然放任自己像个biao子争宠一样的,真把自己和Jesse对比了。然而现在,他失去了Jesse这个盟友,却得到了William出乎意料的支持,虽说他丝毫不相信这个娘娘腔能有什么助力。
当和Jesse浑身是血地坐在雷克萨斯RX里,回味着刚刚结束的那场惊心动魄的公路追逐时,Andrew曾以为不管Jesse的身边换上几任男朋友,他都是排在小猫心里第一位的那个人。他们分享鲜血和生命。然而Jesse迅速破解了他的痴心妄想,让他怀疑Mr. Trunkles果真是没有心的。
他借口去厨房,寂静无声地迅速哭了一鼻子,像之前的所有次那样,主动调整自己,他奔向蛋糕的时候几乎已经做好了再也见不到Jesse的准备。紧接着,William却比任何人都坚定地要复仇,这做派真不像他,Andrew什么也没问。他们三个好像是在跳伞,他无论如何也抓不住Jesse,却在高速坠落的惊慌之际,忽然抓住了William,但这也够了。
William大口吃着蛋糕,后来又切了第二块。他觉得自己体内压抑许久的冒险基因被唤醒了,这让他终于变得“有种”,变得和其他人接近了一点。他不在乎此时一脸受伤的Jesse,因为他知道爱人必定会原谅他当众拒绝“礼物”的行为。
懦弱的不安的William Wesley,在16岁完成了自己的成人礼,他把旧的自己抛开,成就一个勇敢的新人,再也不担心被Andrew看不起,再也不觉得配不上Jesse,他从蛋糕的丰富脂肪里获得了更多能量,砰砰直跳的心逐渐平复了下来。
“我们每个人说说自己有什么擅长的吧!”William提议道,他抬头对视男朋友的眼睛,第一次弱化了逆来顺受般的过度温柔,而换上了一丝倔强,“Jesse,答应我,和我一条心。”
而野猫先生犹豫了,他没法开口说自己擅长以什么形式杀死自己的“父亲”,他知道Wayne先生的种种劣迹,也受到过不少心灵上的戕害,然而那都并非Allen或者William这样的切肤之痛。他理解他们,毕竟他也有一对更恶劣的父母,但他太久没有杀过谁了。
Andrew打破冷场:“我擅长开锁,各种锁,我有自制过一个解码器,能解开汽车的电子锁,Jesse你还记得吗?我给你了。”
“记得,我收起放在我房间了。”Jesse掩饰着自己,转而问Allen,“你该不会是什么都会吧?”
“我会做火药,不过这是不是有点太简单粗暴了?”Allen喝了口酒,又问Aline,“亲爱的,你会的东西可多了。”
“Sarah是ji女自卫队的领队,我想问问她们想不想加入。”Aline的话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如果我们能自己搞定,还是不要让外人知道吧?”William插嘴说。
他们开始讨论起来,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宣言,俨然一场地下党推翻威quan体zhi的纸上谈兵。只有Jesse少言寡语,几乎一直都在附和着别人,鲜少发表自己的观点。
William觉得蛋糕和Jesse做的每道菜,都好吃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