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前，5月12日14时28分04秒，四川。
今天是汶川地震九周年纪念日。而我在看到这个日期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天意味着什么。很羞愧，在这场灾难里，我是场旁观者，甚至连记忆都少得很。
九年前，我十岁，在上小学。对于这场灾难的记忆很少，因为家在河北，尚不在地震波及范围。只记得当时爷爷看新闻，会关注地震状况，看完后自言自语，或是和奶奶聊聊有多少人受伤，多少人离世。他们会谈及当年的唐山大地震，即便那场地震对于我们家也没有什么大影响。但对于年轻时候的爷爷，那场地震曾深深冲击着心灵。那时的我还小，我记得电视上新闻播报员总提到都江堰，还有不断出现岩石破碎，河流阻断的画面。那时候的我，还说不出这样的词，只是很疑惑为什么石头都砸下来了，河流也被分隔了。
一个场景我记得很清楚，电视上还是那样支离破碎的画面，传来播报员冷静的声音，在说伤亡情况，还有都江堰怎么样。爷爷坐在电视前的座椅上，离得很近，满脸疑惑的我坐在侧面。从我的角度看，爷爷神情严肃，这个我倒习惯了，他每次看新闻都这样，但是与以往不同的是，他边看，嘴巴边发出“嗞”的声音，我知道这表示他很着急很担忧。我记得我问他，“电视上播的是什么啊？怎么这么吓人”，没等他回答，我转头看到电视字幕有大字的“都江堰”，我接着问他，“这个都江堰是什么？一个阿姨的名字吗？怎么这几天总提到她？她怎么了？”。因为两个姑姑的名字都带“燕”，小时候的我觉得，读“yan”的都是阿姨的名字。我不怎么记得爷爷具体回答了什么，我只记得他说完后，我大概知道，是一个很远的地方发生了不好的事儿，有很多人遇到了困难，还有“都江堰”是个地名，不是人名。小时候的我，不怎么记事，但这个场景一直记得，可能因为那一段时间里，电视上总有那样触目惊心的画面，总传来播报员冷静的声音，让我觉得她在压抑着情绪，还有爷爷总是很严肃地准时关注地震状况，然后在饭桌上谈起。而这个场景里，爷爷解答了我的疑惑。
当时的我，即便听完爷爷回答，也不懂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好像很严重的样子，不能随意地提起。我还是那个小学生，每天上课，玩耍，没有什么大改变。隐约记得，在学校，老师号召我们捐款，让我们把钱投到写着“捐款箱”的红色箱子，而我大约知道是为“地震”这件不好的事儿捐款。捐款时，没有救难的仪式感，我只是觉得好像应该表现地郑重悲伤一点。在学校时，我和几个同学还一起讨论要捐多少钱的问题，隐约记得我回家告诉我爷爷捐款的事儿，他告诉我要多捐点。他很认真，我就故作郑重地点点头，我也没意识到“为什么要多捐”，我只是想着“反正奶奶会多给钱，多捐就多捐吧，零花钱少不了”。还有就是那一年，上课时多了一个仪式“默哀三分钟”，我记得班长带头让我们安静地坐在座位上，闭上眼睛，不记得有没有要求双手合十。在那一年，我对于汶川地震的记忆就只有这些。
再后来，渐渐长大，对于5.12这天的记忆，就是班主任进教室之后，会告诉我们今天是汶川地震几周年纪念日，告诉我们要记住这场灾难，为他们祈福。上初中时，现在也记不清地理有没有学到地震的知识。高中时，整个人开化，有了对世界，对人的感受力。而关于5.12，学校在那一天会有年级讲话，会谈及“纪念逝者，铭记灾难”相关内容，班主任也总会就这场地震说些什么。对于我，我还是不曾深入了解这在当年是怎样一场灾难。但对于儿时的疑惑，有了答案。心里震惊着，能真实地感受到生命的不易，为受难者而难过。高三，地理老师给我们讲自然灾害专题时，深入讲了发生地震的原因，发生过程，后果，防护措施。但很惭愧地说，我根据题目认真分析地震原理时，并没有联想到真实发生的地震，没有联想到那些“房屋倒塌，造成人员伤亡”的字眼，在真实发生时是怎样一种惨状，那些受难者又真实经历了什么。而今天，我大一，在朋友圈刷到“汶川地震九周年纪念日”的动态，我第一次开始问自己:对于这场灾难，当年的你又什么样的记忆？对于现在的你，这个日子又意味着什么？我说不出什么令自己满意的答案来，只是觉得羞愧，还有难过。我去看中青报，新闻周刊和冰点周刊的文章，他们配图当年的灾难照片，求生的眼神，毁坏的家园，绝望地痛哭，仅配一行说明的话，就足够让我的心渐渐沉重。他们感谢当年的救援队员，医务人员，志愿者，其中一个队员因无力救援死者而痛哭的照片，让我几近落泪。还有一篇是当时的纪实报道，写了失去大儿子的一家人，各种细节描写，让我不忍心看下去。
我问自己:你呢？这场灾难，于你是什么呢？这是一种很恐惧的感觉，对于那场浩劫，一个人没有记忆，心里不痛不痒，丝毫无法感知那种痛苦，是一件可怕的事。就像是，世界末日来了，而我在沉睡，待我睁开眼后，世界又恢复到了完好无损的样子。看着周围的人，在哭，在笑，而我毫无感觉，不是麻木，而是我一无所知，无法体会和感知，甚至连怎么去安慰别人都不知道。我反思在过去的每一年，纪念日的那天，我在想什么？我为什么没有尝试去真正了解一下到底发生什么？为什么我可以容忍自己不痛不痒地度过这一天？如果只是觉得自己应该难过，只是大致了解这是一件不好的事，是一件令人痛心的事，如果只是这样，那么现在的我无法原谅过去的自己。因为这是一种极大的不尊重，是对这场人类浩劫的不尊重，是对受伤，离去的人们的不尊重，是对这一段历史的不尊重。
在这场灾难里，无辜的人们看着自己的家园被摧毁；不顾双手布满鲜血，在废墟里寻找亲人的气息；一位父亲背着儿子的尸体穿越危险的路，把他带回家；一位母亲弓起身子，保护怀抱里的孩子。幸运的人是少数的，太多的人，在一瞬间失去了自己最亲最爱的人，失去了健全的身体，失去了原本无忧无虑的心。很多志愿者第一次拼命奔跑，是为了另一个人的生命而努力。救援官兵，医务人员，捐赠者，志愿者，他们是伟大的人，在这场灾难里，他们不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他们是幸运的人，比起更多只能看着新闻而无能为力的人，他们能尽一份力，能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一些。
有一句残忍的话是，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的感同身受。对于这场灾难中的不幸者来说，失去至亲的痛苦，身心遭受的创伤，痛是一辈子的事。而对于灾难外的人说，这种心痛和难受只是一段时间的事。无所谓要指责谁，因为这的确是我们无能为力的事。
我只是在反思自己：对于这场灾难，我不能只是拥有模糊的记忆。我不求自己完全感同身受他们的痛苦，但是我不能容忍自己不曾深入了解这场灾难；我不能允许自己只是像丢了心爱的东西一样，小小地心痛一下；不能允许自己只是看着那些令人心碎的照片，眼眶稍稍红一下。
我希望自己是个“有心”的人，用心去了解这段历史，看见听见那时的人们，体会感知他们的痛苦，永远地铭记这场灾难带来的一切。我想，这才是我应该做到的，可以做到的，对这场灾难的尊重。我要求自己真切地心痛过，而不是淡淡地不痛不痒。唯有这样，我才能原谅过去这些年每一个纪念日里，那个懵懂无知，“没有心”的自己。
鲁迅的文章《为了忘却的纪念》写到：“夜正长，路也正长，我不如忘却，不说的好罢。但我知道，即使不是我，将来总会有记住他们，再说他们的时候。”我不说不提，不深陷其中，但我会记得，这是我对这段灾难历史的尊重和纪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