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代的声色光影,仰赖几个熠熠生辉的人承托黄金时代的光芒。
比如林青霞和邓丽君,影后和歌后,当代影坛与歌坛无法绕过的符号。
她们的歌声和电影,就像白月光与朱砂痣一般,苍翠欲滴地充盈了我们的耳目,一曲旋律,一段光影,就像一把怀旧的钥匙,轻易地就打开一个时代的回忆。
这是我们和她们的际遇,任时光匆匆,感谢遇见。
而林青霞与邓丽君的际遇,淡如水,也浓于水。
邓丽君短短四十几载的人生,比烟花绚烂,也比烟花落寞。
林青霞慨叹道:“她突然的离去,我怅然若失,总觉得我们之间的情谊不该就这样结束了。”
就像一壶未喝尽的茶,袅袅生烟,以为故事还能紧锣密鼓地再续,结果却是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只是齿颊留香,徒留回忆。
一
惯于用声影来展示的人,也拿起了笔描摹往事。林青霞写了散文集《云去云来》,写下了似是故人来的旧事。
一九九四年林青霞结婚当天,想把手上捧着的香槟色花球抛给邓丽君,喜气的传递,她是最佳人选,可是林青霞不知道邓丽君在哪个角落。
婚后不久林青霞接到邓丽君打来的电话,林青霞絮叨地说了一连串“你在哪儿啊?我想把花球抛给你的……”
邓丽君只在电话那头轻轻地笑,“我在清迈,我有一套红宝石的首饰送给你。”
这是她们最后的对话。
次年,邓丽君在泰国清迈去世,结束了异乡飘零,孤寂又璀璨的一生。
林青霞过完60岁生日开了新书发布会,她说,“最大的感受是圆满”。
像大多数人一样,都在寻求圆满二字,虽然有月满则亏的道理,年过花甲的林青霞圆满的状态,不如说是满足,自适。
虽然邓丽君唱“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但生命里多有“高处不胜寒”的寂寞。她正合了张爱玲那句“出名要趁早”,十几岁已然是名动四方的小歌星,识遍繁华也尝尽落寞,三十几岁时邓丽君选择离群索居,远离社交。
林青霞自然也明白这种盛名所累的境遇。那束捧花,自然是真情实意的祝福,希望漂泊的邓丽君有所可栖。
二
邓丽君和林青霞的出身,颇有些相似的渊源。
都是军人出身的家庭,邓丽君的母亲是山东人,林青霞的父母也是山东人,定居台湾,都是从眷村出来,母校都是金陵女中,邓丽君还是林青霞的大一届的学姐。
因为相似,也多了几分异乡客惺惺相惜的情分。
邓丽君成名早,十岁时,邓丽君就以一曲《访英台》击败众多成年选手,获得全台黄梅调歌唱比赛冠军。
因为走穴演出耽误了太多课业时间,邓丽君在学校的勒令下,选择了休学,签约宇宙唱片公司。也在这一年,她推出了人生中的首张专辑《邓丽君之歌—凤阳花鼓》。
人美歌甜的形象深入全台湾人们心中,那年邓丽君才14岁,初中还没毕业。
经年的舞台经验,邓丽君的身段和表演已经臻于成熟。十七八岁的时候,她成为香港历史上最年轻的义卖皇后,开始走向世界音乐市场,在日本、东南亚作巡回演出。
林青霞自然是知道这位学姐退学当歌星的大名。在她十八岁时,专程和朋友去剧场听这位未曾谋面的学姐唱歌,被星探挖掘,出演了电影《窗外》,一脚也踏入了演艺圈。
林青霞和邓丽君在圈内人的牵桥搭线下认识,年纪相仿,家世相同,都在年轻气盛的时候在演艺圈大放异彩,那种喜悦和共鸣感就如同“他乡遇故知”,邓丽君和林青霞很快就成了圈中好友。
三
七十年代末的娱乐圈掀起了一阵琼瑶热,使得出演琼瑶作品的“二林二秦(林青霞、林凤娇,秦汉、秦祥林)”名气大增,邓丽君也为这些影视唱过不少歌曲。
此时,秦祥林和林青霞的恋情还在众人的捕风捉影中。而在一次邓丽君探班林青霞时,秦祥林似乎是对邓丽君一见倾心,大献殷勤。
林青霞倒还是好意提醒:“丽君姐,你可要当心点,他可是著名的花心查理。”
娱乐风评向来捕风捉影,极尽夸大之能事,尽管邓丽君一直矢口否认这段子虚乌有的恋情,还是被各种想象抹黑扭曲。
女性朋友间最忌讳的就是暧昧不清的三角关系,尽管清者自清,也会如鲠在喉,避之不及。
林青霞形容那是两人的关系:“之后有一次见到邓丽君,但因为当时有记者在场,我对着记者很害羞,于是走开去另一边,没有跟邓丽君打招呼,没多久传出我们有心结。之后邓丽君说我好像怕了她、避开她,我很难过。”
自然是流言可畏,逃避是为己自证。
1979年,邓丽君和林青霞都遭遇了人生低谷。邓丽君因为一起“假护照事件”遭到群起攻击,尽管一周后真相厘清,也足已让邓丽君在这突然的变故中明白炎凉世态。而林青霞由于电影未入围影展,加之恋情被渲染夸张,也遭到了媒体冷言冷语的攻击。
巧合的是,两人都去了美国暂避,开始新的生活。
听说林青霞来了美国,邓丽君主动打去电话,专程从洛杉矶开车到三藩市看望她。
邓丽君陪林青霞逛街,临出店门时,邓丽君叫林青霞等她一下,原来她折回店里,跑去给林青霞买了一瓶香水。邓丽君交朋友的这分诚意,林青霞被深深打动。
“我们互相欣赏。对她欣赏的程度是—男朋友移情别恋如果对象是她,我决不介意。”
恩怨并没有隔着绝对的桎梏,何况隔着重重迷雾,舆论是非都不如眼前的诚意与真心,林青霞和邓丽君互相欣赏的友谊,没有隔阂,跨越远洋,真正认识了彼此。
四
作家韩松落说邓丽君的歌是,“渐渐明白邓丽君的歌好在哪里,她的歌没有怨气,即便唱的是‘证明你一切都在骗我’。她不给听歌的人渲染情绪,不让忧郁的更忧郁,绝望的更绝望。”
一如她的人,甜美的外表和嗓音,让忘却烦忧。没有怨气的歌,是自我的折射,不愿在人前流于伤感。
这不代表她顺遂喜乐,相反,邓丽君的经历总让人觉得有高处不胜寒的孤寂和无所依托的伤感。
第一任男朋友朱坚死于飞机失事;后来和林振发相恋,一度也谈婚论嫁,但对方三十多就英年早逝;跟秦祥林起于暧昧,终于暧昧;跟成龙无疾而终,他们在美国相遇,只是异乡的慰藉…….
尽管事业如日中天,也总有无形的手和流言,万箭齐发,避无可避。邓丽君没有被束在传统的偏见里,但在恋情里,却像是宿命感的悲伤,永远没有圆满的结局。
有句话说,谁毁了梅兰芳的孤独,谁就毁了梅兰芳。
对艺术的极尽追求,总是要伴随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林青霞也说:“和她的交往不算深。她很神秘,如果她不想被打扰,你是联络不到她的。”
交往不深是时空的阻隔,这并不影响两人心意相通。难得的就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五
1990年,邓丽君和林青霞在法国巴黎相遇。
因为身在巴黎,没有名气的包袱,邓丽君和林青霞都很自在地显出自己的真性情。
在没有人知道谁是林青霞,谁是邓丽君的康城沙滩,她们享受温暖的日光浴。
林青霞在《窗里窗外》写下这段回忆:
“许多法国女人脱了比基尼上衣,坦然迎接阳光的照射,周围没有人大惊小怪,也没有换来异样的眼光。
我放下了戒备,褪去了武装,也和法国女人一样脱掉上衣戴着太阳眼镜躺在沙滩椅上迎接大自然,邓丽君围着我团团转,口中喃喃自语,“我绝对不会!我绝对不会这样做!我绝对……”声音从坚决肯定的口吻,慢慢变得越来越柔软。“
身为形役,名利也如围城。从十几岁就在闪光灯和众人的目光下成长的林青霞和邓丽君,各自尽心尽力地扮演着分配的角色,却少有能做自己都时刻。
能够心无挂碍的四目相对,和心灵相通的朋友一起,灵魂没有枷锁,片刻的快乐也值得。
后来电影《纵横四海》也致意了这一幕。在康城海滨,戴着墨镜的周润发仰天呼喊:“青霞!丽君!”张国荣问起缘由,发哥调侃说:“我想看看林青霞邓丽君在不在。你没有看报纸吗?她们好喜欢到康城来裸泳的。”
巴黎的快乐很快结束了。回香港的飞机上,林青霞问邓丽君孤身在外,不感到寂寞吗?
邓丽君淡淡地回答:“我不像你那样命好,算命的说我注定要背井离乡。”
自此分别,就成了聚少离多,再无安心停留的永别。
1995年5月8日,邓丽君因病在异国他乡逝世。
六
陈可辛的致敬电影《甜蜜蜜》里:张曼玉和黎明各自出发去寻找属于他们的时代,又各自失散在风中,串联起他们的就是邓丽君温柔的歌声。
最后,在巴黎的异国街头,在播放着邓丽君逝世新闻的橱窗前,他们再次相遇。两个背井离乡的异乡人,在邓丽君《甜蜜蜜》的歌声里,找回了原初的自己。
这是邓丽君的歌声带给我们的慰藉,是一代人甜蜜蜜的记忆。
历经千帆的林青霞,当年再怎样难以置信天人永隔的事实,再怎样感叹情谊未尽,记忆的洪流冲刷,勾起的回忆,只有平静地写:
“这些年她经常在我梦里出现,梦里的她和现实的她一样—谜一样的女人。奇妙的是,在梦里,世人都以为她去了天国,唯独我知道她还在人间。”
平淡得几乎没有喜怒哀乐,正如她们交集不多但互通心意的友谊。该怎样形容这样的友谊?不会常想起,从不会忘记。
《寻梦环游记》里说:“当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记得你,你也将从这里彻底消失。”
邓丽君注定不会被世人忘记,在林青霞的记忆里,也永远有个角落为她存放回忆。
我知道你还在人间,我还永远记得你,你走过的我的生命,是独一无二的风景。
已然是最深重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