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夜雨逃歌
他们目光斜视,往四周搜寻了一圈,然而在昏暗的餐厅里并没有任何发现,不过毕竟有点担心,于是匆匆结账,走到大街上。餐厅古旧的陈设,与外面现代繁华的街景相映成趣,抬头可以看到不远处地标式的广州塔,造型奇特,整个塔体逐渐从中间扭了一圈腰身,因此被俗称为“小蛮腰”。600多米的高度在40多年前被列入世界著名高塔之一,如今却早已迟暮。在它的南面耸立着一座圆梯形的庞然大物,貌似一座巨塔的根基,表面在夕阳的余韵中漫散着金光,无论城市里哪头都能看到,顶部边缘挂着几台巨兽般的建筑机械人,像大蜘蛛一样编织着自己的巢穴。
雷鸣雨一直在过滤着刚才的对话,同时不停扫视四周,试图发现核心所说的跟踪者,这时霞光洒在脸上,不由得被那光华幻影吸引,抬头张望。这座庞然大物几乎在城市每个角落都能看得到,他从机场出来时就已经端详了一番,但此时此刻,在落日夜影下看着塔上那些机器如同有机体般的活动,给他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时歆凑过来,“那家伙叫云巢,建了快十年,当年征地拆迁折腾好久,现在才完工不到三分一,但是已经有人住进去了。”
建筑师们把它定义为超构造体,单单占地面积就接近6平方公里,已经建好的部分每层有60多米高,使用模拟天气系统,内部就像个独立的小城市,能把一个区的居民都搬迁进去,让家家户户拥有独门小院。外墙建设完全使用那种大蜘蛛般的工业建筑机械人,工人们只需要定期补给3D成型的建筑材料,它就能自主完成建设和维护工作。
人类自古以来就喜欢建高塔,所谓登高望远,观摩天下,现在甚至举家搬迁进去,那里面应有尽有,说不定进去就再也不愿出来。
龙赫打开车门,想让时歆先进去,时歆看看两门轿跑窄小的后座,扭过头来,嘴角微翘,显然把两个可爱的酒窝当成了武器:“你该不会叫淑女挤后边吧?”
“那当然不会。”龙赫赶紧说,转而想叫雷鸣雨坐后面。
雷鸣雨却走向驾驶位,打开门,与龙赫隔空对望,“你刚才喝了酒。”
于是龙赫接近1米9的大块头就挤在后座了,由于空间太低矮,也可能不爽雷鸣雨与时歆坐一起,他的脑袋一直挤在前面,几乎夹在两人之间,尽情发挥电灯泡的功能。
雷鸣雨自从蓝蜻蜓出来,就非常注意四周的情况,特别留意了几次有没有人盯梢,不过并没发现,也许那只是核心的多疑,她总是神神叨叨的,乱说也不出奇。
广东的夏季,老天爷就像孩子脸,刚才还斜阳夕照,上车没几分钟,天色暗了下来,然后下起雨,雨势并不大,但是湿漉漉的视野,让雷鸣雨在广州蜿蜒如迷宫的道路上开得并不顺畅,他索性启动自动驾驶,让车子慢悠悠地驶向目的地。
“对了,大小姐,你身手这么好,怎么一开始做了文职?”龙赫在后面问到,看来他已经跟时歆混熟了。雷鸣雨其实也很好奇,时歆大病后为何身体状况这么好。
“我本来想做刑警,结果一开始入职时看我有病史,死活不让,结果我连续3年体能考核都拿前三,上头实在没办法才让我转岗。” 时歆并不忌讳她曾经得过绝症。
“看你也不像得过那么严重的病,白血病就算治好,身体不也是特虚的么?”
“刚开始得病的时候,我觉得自己都快要死了,然后我哥的骨髓移了给我,之后就特别健康,比发病前还要健康得多的那种,连感冒发烧都好少。我小时候身体一直不好,现在反而浑身有用不完的精力,只能说厉害了我的哥,骨髓还是他的强。”她开朗的笑了一阵,又突然有点黯然,“我哥的事,能细说了吧?”
两人不知所措,来查问的人现在反而变成被问的,雷鸣雨看了看外面的雨景,想找个轻松点的方式来说明他们调查的原因,却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情况。
他从车子的后视镜看到,后面不远,有5台车静静的跟着,颜色和品牌各有不同,却都是保姆车。一路跟来,虽然时有落后,却又在下一个路口赶了上来,如果只是单纯同路,以这种特殊车型来说,出现的频率有点高。
“我们好像真被跟踪了,而且不止一台。”他对其他人说。
“不会吧。”龙赫和时歆都很惊讶。
核心把镜头扭到后面,把影像显示在车窗屏幕上给他们看,由于他们的车比较低矮,连那几台车司机的脸都看不清。
“在餐厅里的就是他们么?”雷鸣雨问核心。
“在餐厅里就像有人站在很近的距离紧盯着我们,而这些人没有那种感觉。”核心说,但是对于一台电脑来说,凭感觉讲本身就很奇怪。
又过了一个路口,其中三台车分别驶入了岔路,没再出现,只剩下两台黑色的仍在后面。雷鸣雨有点松了口气,兴许还是自己神经质,只要之后那几台车没再出现,应该就只是巧合而已。
转过了兴盛路之后,这条广州著名的小吃街,也许对周边人流产生了虹吸作用,旁边的街道反而十分僻静。那两台黑车并没有靠近,仍然远远落在后头,若隐若现。
“定个方案,”雷鸣雨对龙赫说,“如果他们还跟着的话。”
“以我多年反侦查的经验,要不我们去人多的地方,要不就刚才那条小吃街,看看那些人会不会跟上来。”龙赫提议,人多的地方总会安全点,何况他刚才在蓝蜻蜓不敢点太多饭菜,现在还想多吃点别的。
雷鸣雨正打算在这个路口调头,车速刚慢下来,等着红灯,只听旁边有一阵尖锐的刹车声,然后“嘭”的一声,车辆碰撞的声音传入他们耳中。原来右手边的转弯道那,有个老式的消防栓突然爆裂,冲得一辆校巴歪向一旁,把并排的小车顶翻了,道路虽然行人寥寥,但发生了交通事故,路人都纷纷围上来。他们定睛一看,被撞翻的正是一台刚才在他们后面的白色保姆车,不知怎么绕的路,竟然赶在他们前面,现在不走运遇上车祸。
那些路人都上前施以援手,有几个人从受损的车里爬出来,个个头破血流,却没有立即报警,而是神情古怪地望着雷鸣雨的车。跟在他们后面的黑色车上,下来了两个人,他们神色慌张,与对面点点头后马上又回到自己的车上。就这短短一瞬,雷鸣雨突然注意到其中一个人的衣领上,别着一枚暗银色的徽章,这枚徽章既像两个分别反转连接的“h”,又像双头叉子似的阴阳符号,非常特别,他依稀记得在哪见过。
龙赫看看两边情况,说:“这可不好办,看来确实对我们有意思,要不要想办法甩掉他们。”
“我对这里的路不熟,估计难办。”雷鸣雨摇摇头,广州的道路出了名九曲十三弯,而且还特别多单行线,不熟悉的话确实不好绕。
“有我嘛,咱俩换个位置,我来开,保证他们车尾烟都吃不到。”时歆自告奋勇,正想下车,突然想想不对劲,拍拍雷鸣雨的肩, “我们还是从车里换,下车准被他们发现。”
于是两人在车内狭小的空间里互换位置,她像条泥鳅一样从雷鸣雨前面滑到驾驶座上,雷鸣雨则换到她的位置上,虽然速度极快,但他还是感觉到时歆后背小巧得柔若无骨,发丝划过脸庞,一阵洗发水的暖香,加上淡淡洗衣皂的气味,令他心神不定。车子在路人眼前古怪地摇晃,龙赫却在后面大声抗议,把雷鸣雨从遐想中拉回来。“靠,早知道我坐前面,居然有这么好的事。”
他刚想说,滚你。
只听时歆叫道:“扣紧安全带。”然后车子慢慢起步滑向前面的待转区,突然“唰”一阵烧胎的声音,整个车身侧滑了半圈,拉起一阵水花,在雨中快速调了头,绝尘而去。
“哇,大小姐小心点开,这车我要还给租车公司的。”龙赫被后座低矮的车顶碰了一下后脑勺,闻到轮胎急速摩擦的糊味,紧张起来。
“Fly me to the moon,
And let me play among the stars.
Let me see what spring is like on Jupiter and Mars.”
汽车收音机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播放着弗兰克辛纳几乎一百年前的老歌,车里的人倒是感觉轻盈得飞向了月球,小提琴拉奏着舞曲让他们不快不慢地向上飘,轻快的华尔兹拉着两人不紧不慢地旋转。
那两辆车也赶紧急转弯,紧追不舍,看来目标确实是他们,两边的小路里也蹿出几台保姆车,试图拦截他们,貌似有备而来,却都被时歆灵活的避开。
“快联系本地警察,叫他们来支援。”龙赫在后面喊道,他被颠得想吐。
“我不就是警察啰,居然老虎头上叮虱子。”时歆一边开车一边联系广州指挥中心。
雷鸣雨一面报告安全部,一面叫核心查那个双叉符号。还好只要尽快跑到人多的地方,他们应该就不敢这么猖狂。
核心在网络资料里查了查,以她的运算速度,一下子就列出了几条信息。“这不是符号,这是最古老的“神”字,出现在甲骨文和古篆里,后世的黑白阴阳符就由它转化而来。现在是一个叫做“共父永生道”的宗教组织注册了这个标志,小雨,那些人说不定就是这个宗教团体的。”车内弹出几幅映像,她就着投影出来的资料解释,那是一支道教流派,教义里崇尚人类世界大同,做了很多慈善事业,近年来有大批信众。
那些人出于什么目的,对于他们来说,我们有什么价值呢,雷鸣雨心里出现一团疑问。他突然注意到车速慢了下来,渐渐在路上停下。
雨点并没有停下,反而像春雨一样绵绵不断,离刚才调头的路口才只有几百米不到,“唉,大小姐,怎么不走了?”看到后面几台车逼近,龙赫急忙问。
“是车子突然不动了,”时歆猛踹油门,轿跑却纹丝不动,她气急败坏的一拍方向盘,对龙赫说:“是不是你开这车出来忘充电了。”
“怎么可能,你看看仪表,电明明满的。”龙赫指着汽车仪表喊。
正当雷鸣雨和时歆把目光看向驾驶仪表,所有的显示突然唰的一下全部熄灭,车子完全失去电力。
“还说有电,你看,连灯都开不了了。” 时歆大骂起来,正想叫核心看看是怎么回事,却发现她一点反应也没有,雷鸣雨身上连接核心的手机也早就熄灭了。
“没办法了,看来等支援来之前,得正面交锋了,”雷鸣雨打开保险盒,拿出手枪,正准备上膛,却发现龙赫摊开双手,一脸无奈望着他。
“你不会没带吧?”他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望着龙赫。
“谁想到查这种案子还要带枪啊。”龙赫以前在军队里当过特种兵,部门的对抗赛里时常拿第一,因此他老喜欢吹嘘自己的格斗技能,“没事,以老子的身手,来十个八个都轻松搞定。”他拍拍自己二头肌。
“用枪震嚇一下他们就行了,还真要你动手啊?”雷鸣雨打开枪保险,却发现无法启动,这次他带的电磁枪里只有麻醉功能的子弹,如果无法启动,那就跟废铁没两样,“靠,看来真要动手了。”他扔下那把枪,打算开门出去。
“等等,”龙赫一把扯住他。
“干嘛?我不下车,你怎么下去揍他们?”雷鸣雨不耐烦的说。
“这车有装离子镀膜?”
“都啥时候了,什么镀膜不镀膜,你还有这闲心?”他没好气道。
“你看车身上的水。”龙赫瞪大眼睛,手指着前挡风玻璃。
雷鸣雨这才注意到,虽然车外下着雨,车身上却一滴水都没沾,从前挡风玻璃看到,雨水像珍珠瀑布般飘洒下来,却仿佛没接触到车身,一粒一粒晶莹剔透滚落在地,引擎盖上没留下一丝水痕。再细看一下,有些水珠甚至往上飞走,景象奇异如同地球引力不存在的样子。
时歆揉了揉眼睛,说道:“我没眼花吧,这水怎么往上飘?”
这个时候,一个瘦高个带着眼镜,样子文绉绉的年轻人,和一个矮个子中年人,向他们车走来,看来就是追踪他们的人。中年人身体非常强壮,衣服下凸起的肌肉纵横分明,一看就是横练出身。他抬着一具奇特的机器对着他们,背后还有两人扛着一个大箱子,那个机器伸出根管子,是由许多叶片呈漩涡状围成,就好像是一卷百叶窗帘。它指向的地方,雨水纷纷避开,就好像有一个无形的强力鼓风机把水滴全部吹走。
“这有点糟糕,”龙赫看到外面那两人,对雷鸣雨和时歆说:“我们暂时还是别出去。”
“就是那东西把我们车弄停的吧?厉害啊,高科技。”时歆好奇到。
“比那个还糟糕得多,”龙赫平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情,现在却有点惨然,“我看那是线性离子炮,那东西连坦克都受不了。”
这可说得雷鸣雨菊花一紧,他也曾经听说过线性离子炮,威力极大,可那是非常高端的军用武器,平时根本没机会接触到,想不到这东西还有断截电力的功能,看样子车身被这武器的离子电场笼罩住,导致水完全被排斥出去,如果谁敢轻举妄动,就会立即被强烈的离子摩擦溶解。
两人走到他们车前停下,后面也分别有几个人开始靠近。那个年轻人走得更近些,推了推眼镜,对车里的人说:“我并不想伤害你们,只要大家合作,就不会有人受伤。”话音清晰,看来也用了音波定向。
“都这个架势了还合作,可笑。”龙赫忿恨的说。
“我们只想找时歆小姐,”高个子年轻人对着车上三人展露出谦顺的笑容,继续说到,“麻烦她跟我们走一趟。”
“找我?关我什么事,不是找你们的么?” 时歆疑虑地望着雷鸣雨和龙赫两人。
“我也以为是来找我们麻烦的。”
雷鸣雨听到那年轻人的话,也很震惊,说实话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哪来的仇家,针对他们安全部的人。现在对方却提出要找时歆,难道与研究所的事情有关,不管了,先对峙一下,等支援到了看看有没有转机。他正在想对策,眼睛却四处观察,竟发现其余围上来的人并没有靠近他们,反而好像散开在四周警戒似的。
短暂的寂静突然被打破,一阵呜呜的声音由远变近,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一辆大型街道清扫车慢悠悠地从旁边的街道开来。一个警戒的人看了看手中仪器,立即紧张地向车前的两人打了下手势,指着清扫车的方向。
中年人淡定从容的神色突然一变,用低沉嘶哑的嗓门说到:“果然是来了,我就说刚才校巴那事不对头。”音波定向装置还打开着,他们的话,雷鸣雨三人在车内也听得清清楚楚。
他转过身来,手中的离子炮指向清扫车开来的路口,炮口所指之处水花纷飞散走,水避开的区域笼罩住清扫车,那台车的灯光瞬间全灭,一时却还没停下来。
“咻”的一下,中年人毫不犹豫的开炮,原先只是乱飘的水花瞬间被弹飞到四面八方,整条路激起漫天的水雾。仍在靠近的清扫车,突然好似被一股巨力阻挡,直接停下来,下一刻驾驶座那一边的车身“哗啦啦”一阵巨响,像被捣烂的豆腐一样往后喷,从车头到车尾被吹出个一人多高的大洞,车里剩下的垃圾随着沙粒状的金属残骸滚滚流动,洒得满街都是,另外半边车身皱褶成碎片状,像一卷被抽出的卫生纸般无力地瘫倒在马路上。而中年人却一点后退的迹象都没有,看来那东西没半分后座力。
车上的人登时膛目结舌,那集装箱车般大小的清扫车居然像风吹沙一样被吹掉半边,要是驾驶室里有人,估计这下渣子都没剩下,难怪说坦克也不顶用,遇上这东西照样得跪。
轿跑的收音机突然传出一段高昂的萨克斯,把大家吓了一大跳,只听见核心的声音在大喊:“刚才怎么没法连线到你们这边,可把我急死了。”车子的电力竟然恢复了。
核心往外看了一眼中年人手上的武器,又看了一眼那被啃掉一半的清扫车,瞬间就比对出结果,“我去,你们惹上谁了,离子炮都弄出来,太深仇大恨了吧。”
雷鸣雨刚想澄清与他和龙赫无关,忽然心神初定,咦,车子的动力回来了。他一拍还盯着清扫车残骸发呆的时歆,叫到“车子恢复了,快开车冲过去。”
龙赫也喊道:“我没记错的话,那东西用的是同位素电池,充电加冷却起码十几秒,我们赶快跑。”
时歆这才回过神来,猛踩油门,轮胎冒起青烟,就着这阵小插曲,跑车如同弹射一般窜出,直撞向前面两人。两人反应也够快,分别避开,雷鸣雨看到那高个子年轻人翻滚到地上,立即爬起追来,身影却越来越远,追了两步就放弃了,改为召集人上车追来。
这下已经不是甩跟踪那么简单了,而是逃命的狂飙。收音机一直没人理会,继续播着激烈的爵士乐,轮胎的摩擦声与萨克斯尖锐的高潮音调一同起伏,电动引擎奇特的加速声浪给一切音符添加了激情。
“支援怎么还没来!!”龙赫大叫到。
“我怎么知道。”时歆刚回答,猛然看到前面路口开过一辆货车,她用力一扭方向盘,车子立刻侧漂着转了90度,正想顺着货车边缘滑进左边的道路,只听见后面咻的一声,然后那台货车尾部噗的一下被吹走了一小半。中年人从车上发射了离子炮,刚好击中了货车。
后仓一下少了一半,马上头重脚轻,货车司机一惊之下,车头侧面呯地一下碰上雷鸣雨他们的小车。这样的速度下被刮,轿跑立即失控,车尾横扫,后轮碰到路牙后又弹回到路中间,再次碰撞到货车的前轮,然后向前翻了过去。时歆只能死死把住方向盘,任由车身翻滚,龙赫在后面晃得七荤八倒,雷鸣雨只感觉到自己一侧的车门被撞了两次,碎裂成粉状的玻璃洒了他一身,耳边一阵轰鸣,脑袋跟着惯性一下甩到这,一下抛向那,弹出的气囊拍了一下正脸,就像被前女友狠狠扇了一巴掌,打得他眼冒金星,过后又被侧面的再打一下,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货车也索性翻倒了,后仓里剩下的货物撒了一地,好险这台广州汽车厂生产的跑车强度高,总算没散架,滚了三圈后,调了个头翻转在地上,与货车顶在一起,车身上的碎片遍布马路四周。
“小伙子,小伙子,醒醒啊,起来啦,太阳晒屁股喽。”一把苍老的声音传来,仿佛非常遥远,又如同耳边响起。
雷鸣雨睁开眼睛,太阳很刺眼,现在不是晚上么,怎么到白天了?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白色的躺椅上,周围都是枫树,轻风徐来,一阵莎莎声。旁边站着一个老人,带着顶渔夫小帽,帽檐并没遮住露出的些许白发,脸孔很熟悉,但一时却想不起来。
“总算醒了,那就好,要不时间就不够了。”老人看他坐了起来,笑呵呵的说了声,拿起渔具提桶正要走开。
“什么不够时间?”雷鸣雨好奇的问,他脑子里思绪万千,总觉得有点不对劲。龙赫和时歆去哪了?刚刚他们还在躲避着追击,貌似发生了车祸,怎么现在平静地躺在树林里。
“钓鱼的时间啊,”老人扭过头来,仍是笑着说,“再不快点就要天黑了。”然后继续向树林外走去。
雷鸣雨突然心中一闪念,那老人不正是自己去世了的外公么,难道自己做梦了,因为思念而梦见他?
他的眼睛有点湿润,对老人说:“外公,是我,我是小雨。”
来人慢了慢,又回过身来看了一下,“哦,是小雨啊,差点不认得了。来,来,跟我走。”他挥着手叫雷鸣雨跟上他。
雷鸣雨赶快跟在后面,又问:“去哪?”
“去钓鱼啊,”外公说到,指指林子里的一条小路,“那边有个湖,大家都在那,晚了就没时间了。”
他们穿过小树林,来到湖边。
那是一个大湖,大得像海一样,望眼过去没有边际,如果大家去过加拿大安大略湖,大概就是那样。如果不是外公一直跟他说是湖,雷鸣雨还以为自己到了海边。
林子外还有个老人在等着,手上也拿着渔具和小板凳,看到他们就喊:“怎么那么久啊,都快天黑了。”
“来了来了,嘿嘿,老哥,我带了你孙子来见你。”外公一如既往地咧着嘴笑。
雷鸣雨一看,这才猛地想起这等他们的老人是他爷爷,他在雷鸣雨还在念小学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记忆已经逐渐远行,大家都对他渐渐淡忘,如今埋藏在脑海冰层深处的音容笑貌,不断的消融涌现,不由得热泪盈眶。
“老许,你骂人家孙子做啥呀?”爷爷奇怪到。
“不是啊,老哥,他是你孙子小雨。”外公还是那样笑呵呵,一字一句地慢慢解释。
爷爷端详一阵雷鸣雨,摸摸他的额头,“原来是小雨,哎呀,长这么大了,来,咱们爷孙俩一起钓鱼。”
于是两个老人兴高采烈的带着雷鸣雨来到湖边的沙滩上。与亲人重逢之后,激动渐渐散去,他这才发现,刚才空旷的湖边,现在密密麻麻呆满了人。天气晴朗,能见度很高,目光所至的沙滩全是人,个个拿着渔具,或坐或立,都在钓鱼,远处依稀能看到的湖岸也各种色彩,估计也是人。成千上万的人,如果看不到的地方也都挤满人,如此多人同时钓鱼,堪称壮观。
“怎么那么多人。”雷鸣雨惊叹。
“爱钓鱼的人都在这,这里鱼多,大家都在一起。”爷爷说,他刚放下小凳,抛出了一杆。
“对啊,大家都在一起,多好。”外公也附和道,他拿出一根鱼竿给雷鸣雨,帮他勾上鱼饵,雷鸣雨看到那鱼饵居然不是蚯蚓,而是一只蝉,黑色的复眼盯着他们,翅膀嗡嗡响动好像还想飞走。
他正想发问,外公说:“甩竿,看咱们谁的钩子下得远。”
雷鸣雨小时候倒是经常和外公一起钓鱼,下竿子轻车熟路。他身体后倾,腰部稍稍用力,然后手臂一甩,鱼钩在空中转了两圈,划了个弧线飞向他下竿的方向,出乎他意料的是,那钩着鱼饵的钩子并没有在他预料的地点下水,而是越飞越远,鱼线扯得线轮飞快直转。他赶紧收竿,摇线轮,却发现一点都不起作用,鱼钩仿佛突破了地心引力,飞到看不到的远处。
他用求助的眼神望着两位老人,外公看着那鱼线绷直的方向,眯了眯眼说:“没事,你想有多长,就有多长。”雷鸣雨想想也是,做梦而已,什么都有可能。
这时湖中心突然传来一声奇特的尖叫,好像是鲸鱼海豚这类海洋生物的叫声。音波传来,震得雷鸣雨耳膜生疼,心脏直打颤,身后远处的枫林树叶直晃。
两个老人纷纷皱起眉头,叹道:“唉,怎么来的这么早。”
虽然雷鸣雨已经觉得这是梦,却仍不由得紧张。
“来了什么?”他问。
“晚上啊,”爷爷指着湖面,“天要黑了。”
雷鸣雨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只见湖面远处出现了一片黑斑,蔓延得很快,一阵子就来到面前。那竟然是一片影子,边缘是一圈火,火焰并不高,焰心居然是黑黝黝的颜色,把一切能看到的东西都吞了进去。
人潮开始蜂拥退去,可是毫无意义,黑影转瞬即至,像翻腾的波浪一样将他们吞没。
看着远处被吞没的人浪,雷鸣雨的理智几乎要跳线了,飘来的黑色灰烬将他们包围,他听到两位老人在喃喃自语。
“来得真快,又要天黑了。”
尽管梦境无奇不有,雷鸣雨仍打算争论一番,“这怎么可能是天黑啊。”他在灰烬中喊道。
“没错啊,”只见两位老人同时指着逐渐变黑的地面,说:“这是天,”又指指头上,“那是地。”
接着他们就被黑色的火光吞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