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告狂人首播集中,S&C广告代理公司的创意总监Don,面对公司最重要的客户好彩香烟,他没有任何创意可以展示。受制于联邦广告法和当时科学研究,香烟广告不能再声称产品安全、健康或者无害。不过这难不倒英俊多情的主人公,Don始终相信广告建立在一件事之上,幸福。("advertising is based on one thing, happiness")灵感袭来瞬间,一句经典的广告词诞生了——好彩香烟,烤极了。("Lucky Strike, it's toasted.")既然好彩香烟不能使用健康无害等字眼,其它香烟公司同样也不能。其它香烟都是有毒的,但好彩?烤极了。
前禁烟时代
广告狂人第一季发生时间是20世纪50年代末,依旧是香烟的黄金时代,广告题材百无禁忌,艺术风格也是百花盛开,同时大众对香烟危害的疑问也在肆意增长。敏锐的烟草公司和广告代理商察觉到风向变化,于是加大了对广告的资金投入,扩大健康题材在广告中的比重。广告用精心编排的语句和图像将危害包装起来,暗示消费者烟草史有益健康的。许多臭名昭著的创意就在这一时期诞生。
彼时,唯一对香烟广告限制的法理依据来自联邦贸易委员会FTC(Federal Trade Commission)的法规,它禁止使用不实信息或欺诈的方式,损害消费者的利益。但是注意,这个限制并非单独针对烟草广告设立,它面对的是全体的广告。
1946年,Dr. Alton Ochsner 和 Michael DeBakey, 在《外壳档案馆》上发表的文章,确立了吸烟行为和肺癌之间的紧密联系。1953年纽约斯隆 - 凯特林研究所证明了焦油能够导致小鼠患癌,一系列科学研究在大众媒体中产生了巨大影响,纽约时报和生命杂志都做了封面报道,其中读者文摘的《Cancer by the Carton》影响最大。全国性报刊大谈香烟危害,这让它们的主要读者,中产阶级家庭主妇开始重视健康问题。
新的科学证据使得香烟广告中不能出现健康、无害等宣传,否则就是欺骗消费者。1945年至1960年,FTC发出七次正式命令,要求烟草广告停止并终止(cease-and-desist)虚假宣传。库尔香烟(kool)1945年的系列广告就因为有可能让消费者认为该品牌香烟能够治疗感冒,而被要求停止并终止。
事情正在起变化。1964年,FTC正式立规,禁止任何广告及其复制品宣称或暗示烟草产品是健康的。一条针对性的法规的建立,是黄金时代的结束和一个大对抗时代的降临先兆。
察觉到即将到来的禁烟浪潮,Don在第四季结束了与好彩香烟的合作,在报纸上买版面宣告“为什么我要戒烟活”(Why I'm Quitting Tobacco),做了一次优秀的公关。
杀不死你的只会让你更强大
随着时间的推进,新的研究证据被不断抛出,各州反烟草民意运动开始成为政治博弈中的重要组成部分。终于,于1965年,美国国会通过了联邦香烟标示和广告法,要求在香烟的包装上加入公共卫生局长的警告:“警告:吸烟有害您的健康。”这则标示在尼克松签署的1969年的公共卫生安全吸烟法案中,更新为更强硬的说辞“警告:公共卫生局长已确定香烟有害您的健康”。更重要的是该法案还禁止任何香烟广告出现在电视和电台节目上。
这对广告代理公司而言真是晴天霹雳,电视和电台两块最重要的阵地转眼灰飞烟灭。很快,两家广告代理Ogilivy & Mather 和 Doyle Dane Bernbach(以及SCDP),附带一些电台与电视台宣布不再接受与烟草有关的生意;读者文摘、纽约时报、周六评论等报刊也表示不再接触香烟业务。波士顿全球则在1969年五月宣布不接受烟草广告的原因是“因为现有的医学证据表明吸烟有害健康。”
法案在1971年正式施行后,烟草公司没有被打倒,杀不死它的只会让它更强大。下面的表格统计了从1963年-2008年烟草公司在广告和推广业务上的花费。对表格的解读或许会透露出它的生存秘诀。
数字的走向非常鲜明。从1969年禁止电视电台广告的法案出台起,烟草公司在广告上投入的花费占总市场营销花费的比重逐年大幅度下降,至2008年竟然不足2%,与之相对的是市场推广上的花费比重超过了95%。从总量上看,1970年烟草公司在每包香烟成本上要支付0.07美元的市场营销费用。这个花费算上346.42%的通货膨胀率,它在2000年等价值货币是0.31元;而实际上2000年烟草公司要为每包香烟算上0.61美元的成本,也就是说每包市场营销花费在30年里翻了一番。
这对Don所代表的广告创意人员是个惊天噩耗,但同时养肥了一波推广人员和与之相关的产业。烟草公司的推广行为主要包括以下几种。
优惠券——通过报纸杂志和邮寄的方式送出能够获得价格折扣的优惠券,诱使顾客消费。花费集中在设计、打印、分发和赎买上。
零售增值——通过买一送一、免费赠品的方式诱使消费行为增加。
批发商与零售商津贴——根据销售成绩给予批发商与零售商奖金津贴,鼓励存活、置货、品牌推广、价格促销、客户满意度调查等推广行为。
公共娱乐——冠名和免费提供公共娱乐服务设施。拉斯维加斯大街上的免费表演部分就是烟草公司提供的。
以上是直接的推广行为,还有一些不涉及烟草产品的间接推广。骆驼烟草公司生产收买骆驼牌靴子以及万宝路公司的万宝路经典服饰就是典型的间接推广。
广告比重下滑并不意味香烟广告被抛弃,相反,海报、纸媒广告、告示板等静态平面媒介成了主要战场,它以更精巧的形态重生。面对各州对烟草广告的百般刁难和各种潜在的法律诉讼,广告带着镣铐跳舞,曲线救国之中却意外发现了新的手段。
在BARCLAY香烟的“重归愉悦”系列广告里,画面正中,硬朗外形的中年男性穿着挺拔的西装和洁白的衬衣,豪宅豪车做背景,画面左下角一只涂上指甲油的芊芊玉手端起象征成功的香槟,似乎是在向他祝贺。与50年代的广告相比这则广告没有大量的文字阐述自己的产品是富裕生活的象征、上流社会专用等等,对符码的操纵从文字转向图像。广告中所有的图像元素都在描述一个中产阶级成年男性心中“成功”的具体形象,女性则服服帖贴蜷缩在一旁角落。香烟巧妙地化为符码被编写进“成功”的形象中,成了成功者生活方式的一部分。
这一系列出自著名的街头涂鸦艺术家Keith Haring之手。广告非常简洁,没有任何文字对好彩香烟进行说明。(当然,为了出版还必须添加警告标识)我们能看到的只有简笔画小人在标志性的白壳红点好彩香烟盒四周,兴奋欢快地手舞足蹈。这里的图像干脆直接简化成符号1.人2.好彩3.快乐,只需扫上那么一眼就再也抹不掉。请Keith Haring制作广告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这位街头波普艺术家在青年人和知识分子群体当中积累了大量的人气,能助力好彩开拓新的目标消费群体。
延续二战时期的战略,烟草公司继续开拓少数族裔市场。通过市场调研,企业发现了黑人市场的巨大潜力,只需投入少数的市场营销成本就能取得远高于同成本投入的白人市场的效益。民权运动潮也改变了广告投放。印刷广告上开始出现穿着黑人服饰、顶着爆炸头的黑人模特形象,广告语也融入了黑人本地英语的特征。
打家庭观念牌的广告也是常见的题材。广告上不出现吸烟的镜头,因为根据市场调研,吸烟形象出现在家庭照片中会引起观看者的反感。此类广告饱受诟病,因其可能试图塑造幸福家庭形象刺激儿童吸烟行为增长。这个顾虑并没有任何证据支撑。
万宝路的牛仔硬汉形象是所有广告教科书中必有的案例。在万里无烟的荒原,桀骜不拘的野马上,一个独立的美国西部英雄形象呼之欲出。他让万宝路市场份额上升到11%,成为最受美国男性欢迎的香烟品牌。骆驼牌香烟跟随万宝路的步伐,塑造了一系列硬汉形象。这是一个历史转折点,广告不再攀附文化形象,文化形象建立在广告之上。
除了深度挖掘静态平面媒体的一切潜能,广告公司还在努力开拓新的媒介。直邮广告、销售点广告、电子大屏幕、交通广告、赞助运动赛事(f1)以及新生互联网等。
那么1969年的公共卫生安全吸烟法案对于控烟究竟有没有帮助呢?答案是否定的。
针对法案的影响,学者们进行了多项计量经济研究,包括including Franke (1994), Gallet (1999), Ippolito et al. (1979), Kao and Tremblay (1988), 和Simonich (1991)。没有一项研究发现广告禁令对香烟需求量的显著影响。
还有一组跨国研究Nelson (2003b),考察广告禁令对经合组织国家年人均香烟消费量的影响。Nelson (2003b)采用了International Smoking Statistics(Forey et al. 2002)中1970-1995年间经合组织国家香烟消费的数据研究香烟消费量与广告禁令、价格、收入、警告标识、失业率、滤嘴香烟占比、地理环境之间的关系。结果表明香烟消费量主要由价格、收入和每个国家不同的外在因素决定。1985年香烟消费量的下滑是因为价格变动和收入弹性上涨而导致的,与广告禁令没有显著关系。
虽然关于广告禁令是否促进了烟草市场营销手段的发展,其中的科学相关性难以建立,但是69年广告禁令推出之后(71年正式实施),我们的确能观察到,推广行为成为市场营销主流,推广手段不断深化;印刷媒体广告开始图像化、符号化;广告代理积极推广少数族裔与青年潜力市场;广告不但借用文化形象,甚至自己塑造新形象;广告代理积极使用新的媒介传播手段。
又一个新法案出台
2009年6月22日,美国总统奥巴马签署了家庭吸烟预防和烟草控制法案。该法案赋予食品药品管理局监管烟草产业的权利。法案出于公共卫生安全的考虑,限制了烟草的广告和推广。
禁止没有经过科学验证或可能危害公共健康的所谓“低健康风险产品”。(举个例子,劝阻烟民戒烟或者诱使新烟民的产生都是违法的)
修订并加强了烟草及无烟香烟产品包装上的警告标识,要求用大写字母并至少覆盖正面和背面的50%,必须附上描述烟草危害的图片。
禁止在烟草制品包装上出现“淡”(light)、“温和”(mild)以及“低焦油”(low-tar)的字眼。
禁止在距学校、幼儿园1000英尺以内进行香烟广告活动;禁止免费分发香烟;禁止赞助体育赛事;禁止提供娱乐活动;禁止在非成人专属场合推销香烟;禁止在非成人专属场合安装香烟售卖机;禁止在非成人专属场合进行香烟广告,且广告只能以白底黑字的纯文字形式... ...
由于法案给予食品药品管理局在将来添加新限制条款的权利,这个清单可以无限延长。
被称作美国史上最严厉的禁烟法案会不会重走69年的老路,让香烟广告更强大?还是说干脆回到了禁酒年代,重新体会限制自由贸易的后果?个人观点是,香烟消费量连年下降这一趋势没有改变,烟草很有可能终究淡出市场,但是新的替代物已经出现了。
大烟草公司如R. J. Reynolds Tobacco Company以及Philip Morris International早在8年前就收购了多家制造尼古丁口香糖、尼古丁贴、电子香烟等戒烟产品的公司,并表示为了公众的安全,收购后将抓紧开发新的戒烟产品。多讽刺,一家公司在生产成瘾的同时又在消灭成瘾,形成了完美的欲望闭环。除此之外,烟草公司也在积极游说大麻合法化。多讽刺,禁烟运动中坚力量的左派青年如今和烟草公司同仇敌忾,共创未来。
如果真有人发现了能让我们幸福不上瘾,健康不阳痿的东西,那么建议一次性颁发20年份的诺贝尔核平奖。
让我们不要忘记鸦片、可卡因、香烟走过的“合法—非法”。
你国禁烟令
你国禁烟离69年法案还差一个美利坚合众国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