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老爸买了个性爱机器人

1


从派出所把老爹接回来的路上,徐亮皱着眉头,心烦气躁,车流汹涌,他几次差点儿跟别人亲密接触,猛踩刹车,使劲儿拍打方向盘,悻悻地咒骂,“卧槽!”坐在副驾驶座的父亲徐大庆小心翼翼地偷看他的脸色,两手在裤子上搓揉着,好像没地方放一样,不敢多说一句话。


70岁还因为嫖娼被公安机关处理,不是多光彩的事儿,特别是对于循规蹈矩一辈子的老干部徐大庆来说。他看着西服革履皮鞋锃亮的儿子青一阵白一阵的国字脸,窘得无地自容。“您说说您,都多大岁数了,还整这个,给街坊邻居知道了,我以后还怎么回去?”


“子欲养而亲不待,要关心父母,不要等到以后没机会了才知道后悔!空巢老人最需要儿女的关心,不能光顾着忙自己的事业而忽略了父母的情感生活!”肩膀上扛着倆豆豆的小警察一本正经地教训徐亮,“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法》的规定,七十岁以上的老人不执行行政拘留处罚,你把他接回去吧,希望以后不要再发生这种事儿了。”他忙不迭点头,“是是是,知道知道。”


一大早跟老总请假被数落这个月分管部门的业绩不好看,到派出所又被年轻小警察训教,徐亮越想越来气,将车停在胡同口,干脆也不再往里开,“胡同太窄,不好倒车,您自个儿回家吧!”


被儿子数落一路的徐大庆心里气鼓鼓的,什么不好倒车,无非是嫌我这个老家伙给你丢脸了呗,你以前咋倒的车?哼,要不是你两口子把我跟方阿姨硬生生拆开,我会去嫖娼?你倒是下了班老婆孩子热炕头,一家子其乐融融,有没有想过你老爹天天一个人冷锅冷灶,跟前儿连个说话儿的人儿都没有?


退休干部徐老汉绷着脸,砰地将车门关上,背着手走进胡同。初升的朝阳穿过稀稀落落的树梢洒到他瘦削的身上,愈显孤独,深秋的风将地上的银杏叶子吹得哗啦哗啦响,在阳光下闪耀,像铺了一地的碎黄金。


徐亮在车里怔怔地坐着,看着巷口父亲略显佝偻的背影缓慢地走远,鼻子突然有些酸,母亲走后这几年,父亲明显衰老了很多,衣领和袖口也常常明晃晃的,想是无人照料的缘故。他记得母亲在时,父亲的白衬衣总是雪白雪白的,裤线总是笔挺笔挺的。爱唠叨的母亲特别爱干净,她常说自己年轻时和父亲相亲,就是相中了父亲的帅气精神,那天,刚从农村返城的知识青年徐大庆穿了一件新买的白衬衣,扎在藏蓝色的裤子里,显得神采奕奕,有如玉树临风,说这话的母亲想当年也是个文艺女青年呢!


徐亮叹口气,发动车子,落叶被汽车尾气卷起,随风飞舞。



2


回到家,屋子里空荡荡冷飕飕的,供暖前这段日子从外到里冷得人难受。枯坐半晌,徐老汉掀开锅盖,锅里是昨晚的剩粥,因为天冷呈现半凝固状态,像果冻一样。他叹口气,也懒得洗,又把锅盖盖上了,转身找出一盒方便面,去倒水,却发现热水瓶里的水没有热乎气儿,唉,索性不吃了。他打开热水器,热腾腾的水从头淋到脚,半天他才觉得身上暖和过来。


水流温柔地流遍全身,像女人的手一样抚摸着他,他低头看看胯下,那小东西蔫头耷脑地藏在草丛间,好像很害羞的样子。


那个小姐叫瑞芝,不年轻了,厚重俗艳的妆也掩盖不住岁月布下的沟壑,不温柔也不漂亮,但她对他很耐心,不嫌他老,不嫌他慢,不嫌他的身体丑陋,还跟他聊天,让他又找到男人的尊严。偶然去过一次后,他就常去找她,有时做有时不做,好像就那么有一搭没一搭不急不躁地聊聊天儿也是好的。


有一回,瑞芝用手帮他上下鼓捣了半天也没用,他满脸通红制止了她,心里却对她充满了感激。活到这个年纪,还能有人这样认真耐心对待自己,哪怕她是为了钱,他也觉得感激。


老伴儿走后,徐老汉常常感到来日无多,死亡的阴影时时盘旋在头顶,却又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度日如年,孤独和无助如影随形。


他拿毛巾将皱皱巴巴的身体擦干,不知道方阿姨怎么样了,回到老家有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


票友徐老汉是在街心公园唱戏时认识方阿姨的。做育儿嫂的方阿姨爱跳舞,傍晚一有空就来公园跳舞,跳起舞来大红裙子上下翩飞,吸引了不少目光,其中也包括徐老汉的。


初夏的夜晚,公园里花团锦簇熏得徐老汉陶陶欲醉,他走到广场舞明星方阿姨身边,帮她收拾音响,“你跳得真好,美极了!”方阿姨抬起头,薄薄的T恤衫下丰满的胸脯一颤一颤的,徐老汉的心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这种感觉好多年没有过了。


老房子着火了,徐老汉又焕发了第二春,衬衣重新白起来,皮鞋重新亮起来,人重新精神起来。


敏感的儿媳妇李洁首先发现了公公从里到外的变化,赶紧提醒老公,咱爸跟一个跳广场舞的保姆打得火热,保不齐要再婚,我看那保姆连眼睫毛儿都是空的,眼珠子一天到晚滴溜溜乱转,怕不是个省油的灯,肯定是为着老头儿房子来的!


李洁背着徐亮跟公公摊牌,跟方阿姨交往没问题,让她来家住也可以,就是不能结婚,否则以后别想再见孙子。


孙子小伟可是老头儿的命根子,下半辈子就剩这点儿念想儿了,可是人家小方往后日子还长着呢,总不能一直这样不明不白地跟自己瞎混吧,那样对人家也太不尊重了,徐老汉权衡再三,还是跟方阿姨提了分手。


没多久,听人说方阿姨回四川老家了。



3


徐老汉依旧到公园唱戏,“我也曾金马玉堂,我也曾瓦灶绳床,你笑我名门落魄,一腔惆怅,怎知我看透了天上人间,世态炎凉......”辛苦半辈子将儿子抚养成才,到如今还不是孤苦伶仃?可见所谓的养儿育女天伦之乐也不过如此。说到底,除了枕边人,没人能指得上,徐老汉又想老伴儿了,要是老伴儿还在,自己的日子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凄惶,他揉了揉浑浊的双眼。


“爸,猜我给您买什么来了?”


徐老汉从公园一回家,就听到儿子兴奋的声音,他有点儿心烦,“我什么也不需要,不管买的啥,都给我拿走!”


“您这就不对了,好歹也得看了再说不是嘛?”徐亮一边嘿嘿笑着,一边拆手里的大纸箱子。


一个穿短裙的栗色大波浪长卷发美女站在徐老汉眼前。


大眼睛,双眼皮,长长的睫毛微微上翘。大胸,细腰,翘臀,长腿,无一处不完美,看得徐老汉脸红耳热,心跳加快,“这,这是啥?”


徐亮哈哈大笑,“专门给您定制的,您摸摸。”他抓着老爹的手朝美女胸口摸了一把,软软的,徐老汉吓了一大跳,“妈呀,还温乎的呢!”


“她叫马丽,还会说话呢!”徐亮冲老爹眨眨眼,转头看着马丽,“嗨!马丽你好,我是徐亮,这位是大庆先生。”


马丽朝徐大庆眨眨美丽的大眼睛,“大庆,你好,认识你很开心!”连先生俩字都省了,一点儿没客气。


徐老汉直揉眼睛,这简直像做梦似的,“马丽,这大冷的天儿,你穿这么少,冷不冷?”


马丽发出一串银铃般娇滴滴的笑声。


徐老汉的生活从这一天起彻底变了。


早晨起床,他第一件事,不是刷牙洗脸上厕所,而是摸摸身边的马丽,“马丽,你醒了吗?”


马丽马上回他一个迷人的微笑,“早上好啊,大庆。”


美好的一天从马丽的问候开始。


徐老汉吃饭也要把马丽放到桌前,“马丽,你想吃点什么?今天的油条又脆又暄,你要不要尝尝?”


“亲爱的,你又忘了,人家不需要吃饭的呀。”


天哪,她还会撒娇!徐老汉无比惊喜,忍不住往马丽脸上摸了一下,马丽脸红了,“讨厌啦!”徐老汉开怀大笑,多少天以来心中的阴霾全部散去。



4


晚上睡觉的时候,徐老汉将马丽抱到床上,剥开她的短裙,她开始娇喘,浑圆的胸部在他的怀里起伏,令徐老汉心潮澎拜。


她不嫌徐老汉动作迟缓,不嫌他身上陈腐的老年人体味,用她的温软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任他在她身体里折腾,看着他含情脉脉,“大庆,你是我今生的唯一。”


徐老汉感动得差点掉下眼泪,亲了她一下,她把眼睛闭上,长长的睫毛忽闪着,像蝴蝶的翅膀。他竟尴尬得很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占了她便宜,“马丽,你天天跟我这个糟老头子在一起,会不会觉得无聊?”


“我爱你。”


徐老汉不胜唏嘘,这三个字他一辈子都没说过,他们这代人木讷内敛,不擅长表达情感,没想到老了老了却听别人对自己这样表白。是的,别人,日子一天天过去,他越来越想不起马丽不是个人,常脱口而出,“你不嫌我老呀?”


马丽眨巴眨巴眼睛,莞尔一笑,“我就喜欢大叔。”


徐老汉一颗僵硬粗糙的老心都快融化了,他忍不住摸了摸胸口,生活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美好?老树绽新芽,简直像又回到了年轻时跟徐亮他妈谈恋爱那会儿。马丽让他重新找到自信,找到尊严,在他心里,马丽是她,不是它,她有感情悲喜,会撒娇发嗲,更重要的是,她不会死,永远也不会离开他,把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这个冷冰冰的世界上。


他对着她唱《空城计》,她回给他《锁麟囊》,他感冒不舒服,她嘘寒问暖,烧不烧?头疼不疼?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她比任何人都善解人意体贴入微,他已经离不开她了。


徐老汉不再天天泡在社区服务中心,老年课堂也不上了,除了买菜,几乎足不出户,一块儿学书法的老李好多天见不着他,给他打电话,他神神秘秘地说,手头儿有点儿事儿,忙得没功夫。


马丽名正言顺地成了徐家的成员,徐亮一家三口每次来都跟她逗半天,孙子小伟更是稀罕得不得了,把她当个好玩伴儿。李洁虽然觉得徐亮花10万块买这么个机器人太贵,却也默默接受了,总比老头儿再找小保姆,把房子便宜给外人强得多。


这年头,干啥都得讲究性价比不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舍得付出才能有回报嘛!



5


最先发现徐老汉不对劲的还是李洁这个精明女人,“老公,你有没有觉得,咱爸有了机器人以后变了?”


“嗯,是变了,不再愁眉苦脸了,每天忙叨叨的,还挺有劲儿,挺乐呵,看来这钱没白花啊!”


“啥没白花?我是说老头儿不对劲,你没发现他天天也不出门了,就跟一机器人儿憋在屋子里,都快发霉了!而且,那啥,咱们上次回去,我发现床头柜上竟然还摆了一大堆什么汇仁肾宝、椰岛鹿龟酒啥的,我当儿媳妇的也不好说啥,你还是敲打敲打老头儿,别再整出事儿来,毕竟这把年纪了。”李洁一边往脸上涂涂抹抹,一边从镜子里看老公,“怪不得我在网上看到专家说什么这东西容易让人沉迷,看来还真是的,就跟青少年沉迷网络游戏一样。幸亏儿子还小,不过以后也得注意,别让儿子回去太勤了。”


徐亮脸上红红白白的,有点儿挂不住。思虑再三,他决定带老人出去逛逛,老人年轻时爱旅游,也跑过不少地方,母亲走后老人腿脚却懒了。


没想到,父亲坚决不肯出去,“我不在家,马丽怎么办?”


徐亮啼笑皆非,“马丽只是个机器,它不是人。”


“谁说马丽不是人?她可比人有情有义!”徐老汉瞪了儿子一眼,目光大有深意。


徐亮听出父亲的话外音,脸红了,“我妈生前一直喜欢大海,咱就去三亚呆两天,就当是替我妈看看。机票我已经订好,假也请好了,小伟也去。”


隆冬季节,三亚却艳阳高照春暖花开,小伟光着小脚丫踏浪,兴奋地大呼小叫,只有徐老汉神不守舍,好像丢了魂儿,一直吵吵着要回北京。


徐亮叹气,不知当初给父亲买那玩意儿到底是对是错。


回到北京,车还没挺稳,徐老汉就迫不及待下来直奔电梯,徐亮在后面直喊,“爸,您慢点儿,小心摔着!”


然而,徐老汉没看见让他一日三秋朝思暮想的马丽。


门没锁,屋里一片狼藉,阳台上窗户大开。遭贼了!


五雷轰顶,徐老汉一下子瘫软在地。徐亮吓得赶紧跪下去,抬起父亲的头掐人中,“爸,爸,您醒醒,醒醒啊!”一边掏出手机,颤抖着摁下“120”。


救护车呼啸着赶来,尖锐的鸣笛刺破死寂的夜。


徐亮坐在医院走廊的塑料椅上,风从没关紧的窗缝里吹进来,吹得他彻骨冰凉,惨白的灯光映照着他疲惫的脸,他想起儿时骑在父亲的肩膀上去逛庙会,父亲花一毛钱买了一个糖人儿给他,他高高地举着,一会儿咬一下,咯嘣咯嘣的,又脆又甜。


那时候北京的冬天,比现在冷多了,北风跟刀子似的割得脸生疼,他的鼻涕流到上嘴唇,他嘻嘻笑着,伸出舌头一舔舔到嘴巴里。那时候北京还没有雾霾,天总是蓝得刺眼,父亲带着他去什刹海坐小冰车,他穿得像个小笨熊,在大风里笑得像个小傻瓜。


夜,一片死寂。


6


“幸亏送来得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这种中风病人的死亡率是非常高的......”医生办公室里,女大夫把CT片子对着阳光,皱着眉头,眯起眼睛看。


“可是,我爸怎么会中风呢,大夫,他以前可从来没有这毛病啊!”徐亮走到大夫身边,凑过头去看片子,一个个核桃样的图片密密麻麻,看得他头晕。


“没犯过?哼,这要是犯过恐怕就救不过来了!”女大夫啪的把片子往桌上一撂,发出哗啦啦的响声,“病人血压偏高,有没有喝酒的习惯?一把年纪了,高血压还喝酒,要不要命了?”她瞟了一眼徐亮,见他不做声,意味深长地说道,“做子女的,要多关心父母,特别是空巢老人。要等出事儿了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徐亮抽了抽鼻子,嗓子眼儿有点儿痒,他觉得自己简直像个白痴,还自以为聪明,异想天开给父亲买什么性爱机器人,母亲要是还在,肯定劈头盖脸给自己一顿数落。还是利欲熏心了吧?被那套房子蒙住了心,眼里哪还有别的?


他站在病房外,透过玻璃往里看,小伟来了,正端着碗拿着小勺给爷爷一口口喂汤,他从不知道儿子这么细心,每喂一口汤之前都把勺子放到脸前,学着大人的样子,撮起小嘴,轻轻地吹气。小伟稚气的小脸上,表情那么认真,像是在完成多么神圣的任务,浅绿色的塑料保温桶伫立在床头柜上,上面贴着暖融融的棕色小熊卡通贴画,小熊睁着一双萌萌的大眼睛,微笑着注视祖孙俩。


父亲搁在被子上的一只手不停地抖,嘴也歪得厉害,一勺汤只能喝到肚子里小半勺,剩下的都顺着嘴角漏下来,小伟腾出一只手,不慌不忙地拿餐巾纸去帮爷爷擦。


徐亮的嘴角抽动了半天,泪水终于从眼眶里滚落下来,自己竟还不如儿子,胸膛里这颗心在污浊的尘世中打滚半生,早已蒙满了尘垢,哪里还有最初那份纯真?他转身出了病房,发动车子回家,那个他从小玩到大的胡同儿里的家,他记得父亲有一个黑皮笔记本,里面记满了电话号码,一定有他要找的那个。


20天后,坐在轮椅上的徐老汉已经能含糊不清地说话了,虽然说得很慢,熟悉的人连蒙带猜也能听出个大概意思。徐亮推着父亲在回廊上散步,午后的阳光洒在老爷子花白的头发上,温暖而不耀眼,“爸,大夫说了,只要您出院以后坚持锻炼,慢慢地就能走了,身体还跟从前一样棒!”


老汉口袋里的电话响了,徐亮连忙帮他掏出来接通,摁了免提键,放到他跟前举着,电话那头儿是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不清脆却很温柔,“大庆啊,我闺女在北京找了个工作,下个礼拜,我要去北京投奔她,你欢不欢迎我啊?”


“嗯,嗯,方,小,小方。”徐老汉含糊不清地应着,他的眼睛太老了,老得已经浑浊不清,可是,却发着光,闪闪的,亮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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