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顶蓝色的军用帐篷,很快就在河滩上立了起来。随后赶到的炊事车,也麻麻溜溜地开了张。烟囱里升起的缕缕青烟,迅速把我头顶上的那片干净的天空涂抹成了大花脸。也可能是为了体现一下炊事班的战斗力,炊事班长在河滩上挖了一个行军灶,烧了木柴,专门用那么大的一口行军锅来蒸米饭。
我有点心烦,这叫什么事儿呢?河那边的迷彩帐篷是草绿色,我们的帐篷为什么是蓝色?为什么这蓝军营里只来了我一个列兵?
营长从一顶帐篷里钻出来,叉开五指一把抓下自己头上的迷彩帽,草草地擦去满脸的汗水,又端端正正地扣在了头上,说:“娘个脚儿,忙活了大半天,这才有了个居家过日子的样子嘛,我说那个谁,让他们都去河边上洗洗脸,三分钟以后准时开饭,填不饱肚子,说别的都是胡球扯淡!”
营长所说的“那个谁”,说的是王雄上尉。
魏永林真是个天才,他接上营长的话茬儿,说:“对对对,吃饭才是硬道理,伙食就是战斗力!空肚子喊破天,那都是狗舔鸡鸡自己糊弄自己……”
话糙理不糙,魏永林这话有道理,我从心里喜欢上了这个河南人,肚子有话不藏着,心里有意见不掖着,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骂娘,在特定的环境中也不能说是一种错……我的身份已经明确了,营部书记,只是搞不懂我这个营部书记有什么权力,这在魏永林眼里,会不会又是另外一个层面上的狗舔鸡鸡?
可能是营部书记的地位要高于一般连队班长的缘故,被宣布任命为蓝军三连代理连长的三级士官魏永林,对我表示了非同一般的友好与热情。甚至,他还帮我清理了一下从今往后的工作思路,主要有四大任务:打饭、刷碗、洗衣服、叠被子!
被称为营部的帐篷里放了两张行军床,营长看了我两眼,吐掉嘴里的烟屁股,说:“靠门的一张归我,里边的那张归你,嗯,你小子,好好干吧。”我说:“是。”营长说:“你有时间,多到炊事班帮帮厨,有什么能吃的,多往嘴里划拉点儿,嗯?对吧?你这身板儿也太瘦了,不像个兵嘛,除了迷彩服,就一副骨头架子,狼来了都不愿意叼你呢!”
我说:“是。”
“还有,”营长说,“我跟你交待个什么事儿,别老是一口一个是,搞得自己永远鸡巴跟个刚来部队三天的新兵一样,嗯,对吧?你得容我把话说完嘛。”
我说:“是!”
开饭的时候,全营分成了四桌,一二三连各一桌,营长和我,跟炊事班的四个人凑成了一桌。魏永林好像一时不提意见就难受,他说:“连长指导员不单独开一桌也就罢了,您好歹也是堂堂正正的机械化步兵旅的副参谋长,司令部机关的第二把手,如今又是蓝军司令,哪能跟炊事班的厨子们混在一起?”
炊事班长也是个三级士官,心里显然不大高兴,但没有吱声,只是看了营长一眼。营长的一碗面条已经进了肚子,对此很不以为然:“跟谁在一起吃饭并不重要,关键是看你吃饭时的心情!”
全营的人都吃米饭,营长偏偏是一碗面条,这就是河南人的好,对饭食的要求极低,一碗面条就很好……营长说完他的话,沉默了片刻,像是等魏永林的高见。不过,营长扯起的话题好像离魏永林的意思有点远,也就没有更进一步争论。
又一碗面条进了肚子之后,营长把碗一撂,说:“中午休息两小时,班长以上人员下午跟我一起察看周边地形,尽快熟悉情况!”
营长背着手,回帐篷了,我发现炊事班长嘴里的白米饭喷了一地。
真搞不懂,什么事能让炊事班长笑成这样?
这时,魏永林端着碗加入了我们的饭桌,问:“大壮,有葱没有?”
“有!”炊事班长说。
看来,很有可能,炊事班长的小名叫大壮。
“快给我来一棵。”
“不能给你。”
“别那么不够意思,你以为你还是机关饭堂的大总管啊?以后咱们可是一家人啦,还分彼此?”
“再不分彼此,也不能给你。”
“越说越玄乎,为什么?”
“你这么聪明的人,难道真不明白?我只有一根,给了你,我怎么办?”
说完,炊事班长撒腿就跑,魏永林扔下饭碗就追。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吃饭,欣赏着精彩的这一幕闹剧。只有我,埋头往嘴里扒米饭,吃在嘴里,却没有了滋味。
生活在由这样的一群人组成的集体之中,我当兵的第一年会留下怎样的印记呢?看来,在这个春暖花开的季节里,我是难以播下什么希望的种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