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姜苏
他们正笑着,忽然,罗科长骡头从我们身旁走过。大着嗓子说:“笑啥笑?笑啥笑?这是啥好玩的地方?人家家里那啥哩,啊,你们还笑?快,让开,让开!真是的!”
我们赶紧往旁边躲闪。接着,骡头指挥着几个人,其中有洗澡堂,搬过去几块长的四方木头。他们把四方木头放在了煤堆靠近锅炉房和太平房的一侧,摆在地上。
干啥呀这是?二臭蛋和四疙豆都感到好奇。这回,四疙豆没有取笑卫民,大家没有再笑,只是干瞪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一切。看了一会,前面有人突然说:“抬过来了,抬过来了。”
“啥了?啥了?”四疙豆和二臭蛋、卫民赶紧问。我们踮着脚尖往煤堆那面看,也看不清是什么。四疙豆往前挤了挤,马上退回来说:“操他妈的,棺材。”我心里不由地咯噔一下。二臭蛋和卫民挤着使劲儿踮脚看,边说:“看不清呀,在哪儿呢?”可是我没怎么动窝。我只朝那面看了那么模模糊糊一眼,然后就不想看了。我看了那地方一眼,好像是暗红色的东西,被放在从煤堆到太平房的过路上。然后,我就一直四处瞎看起来。我突然有一种想离开这地方的意思。但,看着四疙豆、二臭蛋、卫民他们那么起劲儿地在看,我没好意思走,没离开。
又过了一小会,大家都没怎么吭声,连四疙豆也没再说什么。周围显得有点出奇的静。后来,可能是二臭蛋有点等不及了,嘀咕了一句:“咋了,咋不见出来呢?”二臭蛋的话刚说完,突然间,太平房那边传出了哭声,就像那天从东面楼下忠忠家传出的哭声一样,让人听了总有一种一惊的感觉。很不好受。
随后,煤堆与太平房那边一阵忙乱。这个过程,我开始把眼睛望向其他地方,我不想去看,只是在胡思乱想。
正在这时,好像煤堆那边忙乱的一大群大人边说边找什么。然后就有人领着一长溜像卫民说的穿白不拉茬衣服的人过来,跪在了那个暗红色棺材跟前。哭声没有停止,先是忽高忽低,然后忽然像嚎叫一般一起哭起来。我望着那一长溜白不拉茬衣服的背影,忽然想找找老中药忠忠是哪个,可半天没有找到。我想,那家伙不可能不在吧。如果不在,他会去哪儿?我有点想问问四疙豆和二臭蛋他们,他们能不能看见忠忠。还没等我开口,只听四疙豆就说:“我操,原来老中药在那儿呢,我说么看不见呢。”二臭蛋和卫民就问在哪儿呢,四疙豆没对着他们却对着我说:“那不是,挨球的他哥哥呢。”正说着,骡头不知道从啥地方又忽然转了过来,他后面还跟着洗澡堂。他对着我们一划拉说:“这帮捣蛋鬼,去!找几块砖头去。”
找几块砖头去?我们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谁也没动窝。我们都你看我,我看你。心想,让谁找砖头去呢?找砖头干啥呀?不过,我们倒底是见多识广,对后勤科的骡头、洗澡堂这帮家伙也太了解。马上就明白了,他们是让我们找几块砖头,他们帮忠忠家不知要干啥用。果然,骡头眼睛一瞪,说:“嘿,这帮捣蛋鬼,看热闹哪儿都有你们,现在让你们帮助找几块砖头来,这么费事?”洗澡堂在一旁嘴里不住地发出“咹——咹——”这小子可能觉得不是时候,没有对我们说什么。
我们都呆呆地原地站着不动。看得出,四疙豆最不情愿,他的嘴噘得快赶上驴嘴了。二臭蛋和卫民把脸扭到一边,谁也不看。我更不吭声。四疙豆这时离我最近,脸对着我悄悄说了一句:“待球帮他家忙呢。”我知道他的意思是说,老中药叫津津刚打了我,待管球他呢。我没吭声,心里也想着不能帮他,管球他的呢。我们这么呆站了一小会儿,不说话,也没跑开。好像有一种感觉,在这么多人面前,如果帮了或者公开说不帮,怎么做都会丢人现眼。干脆就不吭声。不吭声,是我们最擅长的拿手好办法。也是我们惯用的老办法。这办法一般都挺管用。果然,呆了一大会儿——我们自己感觉时间挺长,其实是只呆了一小会儿。骡头马上扭转身对十几步以外的三虎他们说:“嗨,真他娘的,这帮小混蛋,小小年纪,一点也不发扬互相爱护互相帮助的作风。你们和他家那孩子叫啥来,平时就不在一起玩呀!”
骡头这一长串话,本来前面几句,我们并没理会,可当骡头说出最后一句话时,我心里不由地咯噔一下。我不知怎么,什么也没说,突然转身就往远处一堆砖头那地方走。四疙豆和二臭蛋、卫民也跟着我。他们谁也没吭声,只是默默地跟着我。我们一人搬了两三块砖头返回,往离我们最近的煤堆边一扔,又回到了我们原来站的地方。我们几个的确谁也没多说一句话。站在原地后,我能感觉得到,从三虎他们那边不住地投过来的不解的目光。
29
过后,有两天,四疙豆一见我就埋怨说:“那天待帮球老中药家搬砖呢,搬球了白搬。”我没吭声。第二次,四疙豆见了我又说:“龙龙,我三姐还说咱们可傻呢,那天,帮球那些不起烂山的人家干啥呀,咱们真不该帮球他搬砖呢。”我还是没说什么。
知道后来,四疙豆对二臭蛋、卫民也说,真后悔听球上骡头的话,帮球老中药家搬砖。二臭蛋一听,马上说:“就是呀,我当时就不想给狗的老中药家搬砖,可是,看见龙龙去搬了,没办法才跟上你们去搬的。”
四疙豆不愿意听这话,说:“哪是跟我们去搬的。我当时,也是打定主意不想理球狗的骡头,可没想到,龙龙非要去搬,这下好了吧,真丢人败兴了,跟上你们!”
“跟上我们丢人败兴呢?”二臭蛋说着,顿了顿,“谁跟谁来呢?”二臭蛋说这句话时,显得并不自信。
四疙豆不愿意和二臭蛋吵,就说卫民:“卫民,你咋也跟着瞎球搬啥呢?”
卫民马上说:“谁知道你们呢,你们先去搬的呀,你们搬了,我才搬的,跟我有啥关系呢?”
四疙豆就说:“都球是不起烂山的傻货,怪不得人家说咱们不球行呢。”
四疙豆俨然把“咱们”看成了自己人。把“咱们”的名誉,看得比他妈的什么都重要。随后,二臭蛋把四疙豆说的这番话,告诉了我。我一听气得要命。心想,狗的四疙豆竟然埋怨我?本来在这事上,我心里一直有种说不出的别扭。这两天一直有点闷闷不乐。这小子竟然埋怨我。我一般也就能在四疙豆或者二臭蛋身上撒撒气。我计划当着四疙豆面骂他几句。不过,一想到四疙豆主要还是为了维护“咱们”的名誉,所以,我见了四疙豆气哼哼地对他说:“你那天不愿意去搬球砖,当时为啥不说呢?你不愿去搬别去嘛!说你妈的那些废话干球啥呢?”我瞪得眼睛老大,把四疙豆吓了一跳。不过,我没把四疙豆骂得太过分。这家伙一看我有点生气了,就马上说:“不是,我是说,咱们不该给球他搬砖,他和津津刚和你打了架,要搬,就让津津他们搬去,津津那天咋没见呢?你说是不是?而且,让人家别人笑话咱们呢……”
四疙豆这家伙还真有点集体主义精神呢。别看他小子有时候精灵的要命。可关键时候,把我们这帮子的名誉,看的还真是挺重。他还没有说完,我有点不耐烦了,就突然冲他喊:“别球他妈说了!”其实,说老实话,我也对那天搬砖的事有点后悔。不过,为啥那天突然就想起答应去搬砖?我真的说不清楚为啥。我就是为这点,感到烦闷不愉快。好在,我们一遇到高兴事,就一下子把原来的事都忘了。
这天,四疙豆又跑到我家说:“你听说没有,今天晚上演电影的来呀。”
我一听高兴地问:“谁说的呢?没有预先通知呀。”因为,原来向来演电影一般都是提前二三天就知道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