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主播 李贺《雁门太守行》赏析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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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一期的分享中我结合写山西最脍炙人口的诗篇《登鹳雀楼》从整体为大家介绍了山西,不管是“河之东,山之西”的地理位置、尧都故地三晋风云的悠久历史、 “两山夹一川”的地形特征,还是富可敌国的晋商、“煤老板”、“刀削面”、 “老陈醋”的标签都给人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那么除了这些,山西还有什么突出的特点和什么让大家耳熟能详的诗篇呢?

上期分享我们了解到,山西之所以叫山西就是因为它在太行山以西。巍巍八百里太行,自北而南贯穿于中国大地的腹心,纵跨北京、河北、山西、河南四省、市,上接燕山,下衔秦岭,北起北京市西山,向南延伸至河南与山西交界地区的王屋山,西接山西高原,东临华北平原,呈东北—西南走向,是华北平原和黄土高原的地理分界,也是中国第三阶梯向第二阶梯的天然一跃。作为中国人,即使说起太行山的时候你搞不清楚它的位置、没有见过它的容颜、甚至不确定它是不是真的存在,你也不会对它感到陌生:“太行王屋有二山,方七百里,高万仞,本在冀州之南,河阳之北。北山愚公者,年且九十,面山而居。惩山北之塞,出入之迂也”,决心搬走大山。面对智叟的嘲笑,以 “子子孙孙无穷匮也”的雄伟气魄和顽强毅力创造了奇迹:“帝感其诚,命夸娥氏二子负二山,一朔东,一厝雍南。自此,冀之南,汉之阴,无陇断焉。”伴随着一代一代不断讲述的“愚公移山”的故事,太行山这个名字就像一个印记,深深地印刻在中华民族的文化血脉里。虽然列子作为道家思想的代表只是借愚公和智叟的对话来说明时间观不同的人对于世界认知的不同,进而表达“天地为一朝,亿代为瞬息”的哲学思想,但后来的人们还是将愚公作为不畏艰难、锲而不舍精神的代表。

太行山形势险峻,历来被视为用兵的要塞之地。从春秋战国直到明、清,两千多年间烽火不息。在遥远的春秋时期,齐桓公的爷爷齐庄公就曾经“入孟门、登太行,军荧庭,戍”发动袭击晋国的太行之战,并“封少水”而还。这个孟门也叫白陉,在今河南省辉县,是太行八陉之一。战国著名的长平之战中,秦将白起率军攻打赵国,就是通过切断太行山上的道路而坑杀了四十多万的赵卒。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在第五次东巡途中暴毙,他的尸体就经由太行八陉之一的井陉匆忙西归咸阳。唐将郭子仪平定安史之乱时,来来往往的铁马金戈皆在井陉滚滚而过。再到后来蒙古伐金之时,先由军都陉攻居庸关不得入,后南下经飞狐陉夺取紫荆关后杀入北京……

山脉是指沿一定方向延伸、包括若干条山岭和山谷组成的有某种整体性质的山体,因此“太行山”是一个总称,著名的佛教圣地五台山就是它的一部分。同样是因为佛教的兴盛,山西大同市西郊的武周山南麓还有著名的云冈石窟。作为中国规模最大的古代石窟群之一,云冈石窟与敦煌莫高窟、洛阳龙门石窟和天水麦积山石窟并称为中国四大石窟艺术宝库。

山西还有一座著名的山脉——北岳恒山。和五台山一样,恒山也与佛教有着密切的关系。恒山悬空寺是国内仅存的佛、道、儒三教合一的独特寺庙。恒山悬空寺距地面高约50米,悬空寺发展了中国的建筑传统和建筑风格,其建筑特色可以概括为“奇、悬、巧”三个字。

恒山又和太行山一样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它横亘于山西北部高原与冀中平原之间。它是大同盆地、忻定盆地的南北屏障,及忻定盆地与河北平原的东西障碍,成为兵家必争之地。许多帝王、名将都在此打过仗,这是恒山在五岳中最可引以为豪的。也正是因为着独特的地理位置,恒山和整个太行山一样,在垭口沟谷处建有很多烽火台、城堡等,有不少至今遗迹尚存。平型关、雁门关、阳方口、茹越口、广武口、白草口等形势险要的关口都是历代军事要地和交通孔道。这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雁门关。

雄关雁门,居“天下九塞”之首,被誉为“中华第一关”,是长城上的重要关隘,自古以“险”著称。它南控中原,北扼草原大漠,与宁武关、偏关合称为“外三关”。《吕氏春秋》记载,“北方之险,有卢龙、飞狐、勾注为之首”,《战国策》也有:“张仪说燕王:赵王欲并代,与代王遇于勾注之塞”。《史记》择优:"赵襄子逾勾注而破并、代"。勾注就是古雁门关。它东临隆岭、雁门山,西靠隆山,两山对峙,形如山门,因每年大雁往飞其间,故称雁门。自战国时期的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大败林胡、楼烦的入侵,建立了云中、雁门、代郡起,历代都把此地看作战略要地。赵国名将李牧奉命常驻雁门防备匈奴,“大破匈奴十余万骑”,其后十余年,匈奴不敢寇赵。秦始皇统一六国后,派遣大将蒙恬率兵三十万,从雁门出塞,“北击胡,悉收河南之地”(即河套地区),把匈奴赶到阴山以北,并且修筑了万里长城。元光五年(前130),汉武帝下诏发卒整修雁门关。汉朝名将卫青、霍去病、李广等都曾驰骋在雁门古塞内外,多次大败匈奴,立下汗马功劳。“猿臂将军”李广在做代郡、雁门、云中太守时,先后与匈奴交战数十次,被匈奴称为“飞将军”。汉元帝时,王昭君就是从雁门关出塞和亲的。从此以后,这一带出现了“遥城晏闭,牛马布野,三世无犬吠之警,黎庶无干戈之役”的安定局面。

雁门关之称始自唐初。因北方突厥崛起,屡有内犯,唐驻军于雁门山,于制高点铁裹门设关城,戍卒防守。《唐书•地理志》描述这里“西陉,关名也,在雁门山上,东西山岩峭拔,中有路,盘旋崎岖,绝顶置关,谓立西陉关,亦曰雁门关。”北宋初期,雁门关一带是宋辽(契丹人)激烈争夺的战场。著名的《杨家将》故事中的杨老令公杨继业及其他杨家将士都曾在这里大显身手,为国立功。后经五代十国、宋、辽、金、元约四百余载,关城被毁。明清以后关城虽屡有重建,但随着中国多民族统一国家疆域的逐步形成,长城作为“内边”的作用已经失去,所属的雁门雄关也随之荒废。

自秦汉以来,山西北部就是北朝各国统治的中心,成为民族大融合的前沿地带。以雁门关为代表的古代关隘北通塞外高原,南接中原腹地,在数千年的历史中,始终为中原汉民族北出和草原游牧民族南下之咽喉要津,战时为军防戍守之关卡,平日为商家营输之必经、行人往来之通衢。作为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雁门关见证了不同政权之间的一场又一场的博弈。据统计,从古至今,在雁门关发生过的战事大大小小加起来共有1700多次。战国时期赵国常驻雁门的大将李牧曾在这里凭借关城之险击败匈奴十万人马;汉朝名将李广、卫青、霍去病都曾率兵在此和匈奴鏖战,威震漠北;唐朝大将薛仁贵也曾在此追赶突厥兵马捷报频传;北宋杨家将之父杨业也曾几出雁门大破辽兵使敌人闻风丧胆,博得“杨无敌”称号……

我们常说“燕赵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这里的“赵”主要指的就是现在的山西和河北的部分地区。而之所以“多慷慨悲歌之士”,也正是因为这里一直是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历史上那些叱咤风云的山西名将,无论是驰骋沙场抗击匈奴的卫青和霍去病,还是三国时威名赫赫的关羽、张辽和徐晃,还有唐宋名将尉迟恭、薛仁贵和狄青,他们的勇武豪迈都充分诠释了什么是“慷慨”,而这慷慨的背后却有着无限的悲凉和壮烈。唐代诗人李贺的《雁门太守行》就用极其独特的笔法描绘了这样一幅雁门关边塞战场壮烈的战斗场景。

《雁门太守行》是古乐府曲调名,属乐府 “相和歌涩调曲”。汉乐府原作写的是东汉洛阳令王涣的事迹 ,并非边塞诗,而且王涣并没做过雁门太守,不知诗因何以此为题。南北朝时期南梁简文帝萧纲将其改为边塞题材,其《雁门太守行》二首其一描绘了边城秋早、塞上苦寒,将士深夜行军人困马乏的戍边场景;其二则有声有色地记述了一场边塞大战。应该说,以《雁门太守行》之题写边塞题材萧纲显然有开拓之功,而使这一诗题大放异彩的显然非李贺莫属。

李贺字长吉,唐代著名诗人,河南福昌人,是唐高祖李渊叔父李亮的后裔。以“诗鬼”之称,与“诗仙”李白、“诗圣”杜甫、 “诗佛”王维等并称。有意思的是,虽然“诗鬼”之名古今远播,现在很多人却很可能是通过毛泽东诗词开始接触李贺诗的,因为毛主席非常喜欢李贺的诗,并且把李贺的诗句化用到了自己的诗词里,比如“一唱雄鸡天下白”、“天若有情天亦老”,可见主席对李贺诗爱之深。同样喜欢李贺诗的还有我们中学生们最望而生畏的现代文豪鲁迅先生。

“诗鬼”的称号极其贴切地概括了李贺本人以及其诗作的特点。李贺虽然总是引以为傲地自称“唐诸王孙李长吉”、“宗孙不调为谁怜”、“为谒皇孙请曹植”,但实际上他的家族到了父亲李晋肃时早已世远名微,家道中落,只能隐沦昌谷,过着非常贫寒的生活。而且李贺自幼体形细瘦,通眉、长指爪,身体素质显然不好,长相与李白的“谪仙人”气质大相径庭。再加上他天生极富文学才华,心思情感自然是十分细腻善感的。相传他七岁时,韩愈、皇甫湜造访,李贺援笔辄立就写成《高轩过》一诗:“华裾织翠青如葱,金环压辔摇玲珑。马蹄隐耳声隆隆,入门下马气如虹。云是东京才子,文章巨公。二十八宿罗心胸,九精耿耿贯当中。殿前作赋声摩空,笔补造化天无功。庞眉书客感秋蓬,谁知死草生华风。我今垂翅附冥鸿,他日不羞蛇作龙。”韩愈与皇甫湜看了大吃一惊,李贺从此名扬京洛。不过据学者考证,这首诗其实是李贺青年时的作品,但诗的精彩是不容置疑的。身形瘦弱、愁苦善感的李贺做诗非常拼命,是真正的呕心沥血。李商隐的《李贺小传》云:“恒从小奚奴,骑距驉,背一古破锦囊,遇有所得,即书投囊中,及暮归,太夫人使婢受囊出之,所见书多,辄曰:‘是儿要当呕出心乃已耳!’”。就是说他经常骑着一匹瘦马,带着家中的小童子,边走边思索,一旦有了好句子或是来了灵感,他便把所想到的灵感火花急速记录下来,并把它们投进小童子所背负着的小锦囊里。到傍晚回到家,他母亲让人把囊中的诗稿拿出来,常常是有一大堆,所以母亲会心疼地说:“这孩子写诗是非要呕出心来才肯罢休呀!这么有才华又这么拼命,又有当时文坛执牛耳的韩愈大力赏识,照说李贺不难功成名就,但李贺偏偏命运不济,不但 “年未弱冠”,即遭父丧,而且在通过了河南府试后赴长安应进士举时李贺又遭遇了致命的打击:“阖扇未开逢猰jiá犬”,嫉妒他才华的人放出流言:李贺的父亲名“晋肃”、“晋肃”的“晋”虽然和“进士”的“进”不是一个字,但仍然犯“嫌名”,因此李贺参加进士考试就是不孝。这在我们现代人看来当然是荒唐的,但我之前在分享《正月十五夜》的时候讲到过,古代一直都有避讳的习俗,就是皇帝、长辈以及一些名人的名字都不能用,犯了忌讳甚至有杀头的危险。尽管爱才的韩愈专门写了一篇雄文《讳辩》“质之于律”、“稽之于典”为李贺申辩,但终究敌不过舆论的力量,备受打击的李贺不得不愤而离开长安并且终身失去了举进士的资格。

李贺的才华不但受到了小人的嫉妒,甚至连天也妒英才,一直困顿失意、只当过三年从九品奉礼郎小官儿的李贺在27岁就因病英年早逝。时人慨叹李贺才华盖世而天不假年,非常希望诗人能有一个好的归宿,故而李商隐《李贺小传》记载:“长吉将死时,忽昼见一衣人,驾赤虬,持一板,书若太古篆或霹雳石文者,云当召长吉。长吉了不能读,欻xū/ 下榻/叩头,言:“阿弥老且病,贺不愿去。”绯衣人笑曰:“帝成白玉楼,立召君为记。天上差乐,不苦也。”长吉独泣,边人尽见之。少(三声)之,长吉气绝。常所居窗中,勃勃有烟气,闻行车嘒huì管之声。太夫人急止人哭,待之如炊五斗黍许时,长吉竟死。王氏姊非能造作谓长吉者,实所见如此。”虽然这只能是美好的想象,但却是后人共同的期望。

天生的身体瘦弱、细腻善感,长期的抑郁感伤、焦思苦吟,以及才华横溢却命运多舛、多方努力却终身困顿的一生经历,这些都使得李贺的诗风格非常独特。

首先从内容上看,李贺的诗虽然也有不少是慨叹现实不公和抒发对理想、抱负的追求的,但最有名也是艺术性最强的还是那些抒发个人情绪和奇幻思绪的,比如《金铜仙人辞汉歌》、《李凭箜篌引》、《梦天》、《天上谣》、《秋来》等。

更能体现李贺独特风格的是他的艺术特点。

李贺诗最大的艺术特点就是想象奇谲,辞采诡丽,变幻缤纷,不落窠臼。杜牧所作《李长吉歌诗叙》赞李贺为“骚之苗裔”,可见李贺受屈原影响很大。不过李贺的诗不仅受到了楚辞的影响,还受到了古乐府、齐梁宫体、李杜、韩愈等多方面影响,经自己苦心积虑地熔铸,形成了非常独特的个人风格。他上访天河、游月宫;下论古今、探鬼魅,各种从未在别的诗人笔下出现过的或神奇瑰丽或璀璨诡异的想象,以及或旖旎绚烂或幽冷凄清的场景,都被李贺描写得尖新奇峭。如“羲和敲日玻璃声”、“银浦流云学水声”、“玉轮轧露湿团光”等匪夷所思的奇语,“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空将汉月出宫门,忆君清泪如铅水”的奇特的比喻在李贺诗中比比皆是。

另外,李贺作诗特别刻意营造诡异秾丽的意境、锤炼精警奇幻的语言,并且喜用险韵奇字,非常具有独创性。比如李贺诗中非常喜欢用衰老和死亡的意象,翻开他的诗集,老、死、衰、枯等字眼触目皆是,但他又能把这些阴冷衰飒的字眼用得奇隽新警,比如前面引用过的《高轩过》里的“庞眉书客感秋蓬,谁知死草生华风”、著名的《金铜仙人辞汉歌》中:“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开愁歌华下作》中“我当二十不得意,一心愁谢如枯兰”、《致酒行》中“吾闻马周昔作新丰客,天荒地老无人识”、《河南府试十二月乐词  四月》中“老景沉重无惊飞,堕红残萼暗参差”、《湘妃》中“筠竹千年老不死,长伴秦娥盖湘水”等等。甚至他不甘沉沦而发出的豪言壮语都离不开这一类字眼,比如“男儿屈穷心不穷,枯荣不等嗔天公”,“少年心事当拏云,谁念幽寒坐呜呃”等等。后人之所以常称李贺为“鬼才”、“诗鬼”,称他创作的诗文为“鬼仙之辞”,即出于他这种极其独特的想象和意象营造以及语言风格。

不过让李贺诗更有“诗鬼”气质的则是鬼、魂、魄、魅、黄泉、纸钱等字眼和意象,简直就是现场版的鬼魅世界,比如《汉唐姬饮酒歌》中的“云阳台上歌,鬼哭复何益……强枭噬母心,奔厉索人魄。……宁用清酒为,欲作黄泉客”、《南山田中行》“石脉水流泉滴沙,鬼灯如漆点松花”、《感讽五首》其三“南山何其悲,鬼雨洒空草”、《秋来》“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神弦曲》“百年老枭成木魅,笑声碧火巢中起”、“海神山鬼来座中,纸钱窸窣xī sū鸣旋风”、《春坊正字剑子歌》“提出西方白帝惊,嗷嗷鬼母秋郊哭”、《长平箭头歌》“左魂右魄啼肌瘦,酪瓶倒尽将羊炙。虫栖雁病芦笋红,回风送客吹阴火”等等,乍读只觉鬼气森森,散发着阴森之气,简直令人毛骨悚然。不过,如果你能克服心理的不适细读这些诗,会发现李贺笔下这些“鬼”“虽为异类,情亦犹人”,绝不是那些让人谈而色变的恶物,有人说李贺“以哀激之思,作晦僻之调,喜用鬼字、泣字、死字、血字。幽冷溪刻,法定当天”,可能这 “诗鬼”的气质确实有先天注定的成分吧。也正是因为李贺的诗如此独特,所以它自成一体,号曰“长吉体”。

我今天要给大家分享的李贺这首和山西有关的《雁门太守行》是真正为李贺博得韩愈赏识的名作。据《幽闲鼓吹》记载,元和二年(807),十八岁的李贺离开昌谷来到东都洛阳。刚刚走出家门的年轻人总是踌躇满志的,诗人在《走马引》中说:“我有辞乡剑,玉锋堪截云。”他对自己的未来寄寓了很大的期望,他说自己这把宝剑的锋芒连天上的云都可以斩截下来了。当时的文坛泰斗韩愈正以国子博士身份分司东都,李贺带上所作的诗篇去拜谒这位名闻遐迩的大人物。“时愈送客归。极困。解带读之。首篇乃雁门太守行。即束带见之。”当时韩愈刚送走了客人非常困倦,门人把李贺的诗卷呈上来,韩愈解了衣带拿起诗稿随意一读,第一篇正是这首《雁门太守行》。韩愈一看头两句“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睡意顿时全无,马上重新束上衣带把李贺请进了会客厅,并从此开始大力提携他。关于这首诗的创作背景还有一个说法是此诗作于唐宪宗元和九年(814年),宪宗以张煦为节度使,领兵前往征讨雁门郡之乱,李贺即兴赋诗鼓舞士气,作成了这首《雁门太守行》。所以这首诗的内容显然是战争和边塞题材的。体裁则和我之前分享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和《古从军行》一样是歌行。下面我们来看看诗的内容。

诗的首句一上来就先声夺人:“黑云压城城欲摧”,“黑云”,既可以理解为实际上暴雨雨来时天空中浓厚压来的黑云,更比喻战争的烟尘铺天盖地,弥漫在边城附近,气氛十分紧张,好像整个边城都要被这战争的黑云摧毁了。一个“压”字,把敌军人马众多、来势凶猛,以及交战双方力量悬殊、守军将士处境艰难等紧急危险的状况淋漓尽致地揭示了出来。这句既是写景,也是写事, “黑云”的意象以及“压”和“摧”两个力量千钧的动词成功地渲染了敌军兵临城下的紧张气氛和危急形势。次句“甲光向日金鳞开”。“甲”是指铠甲,“甲光”就是铠甲迎着太阳闪烁的光。 “向日”就是迎着太阳,铠甲的甲片在阳光的映照下就像金色的鱼鳞一样闪闪发光。这句从敌军压城的危急局势转到写城内的守军,以与城外的敌军相对比。在黑云压城狂风暴雨欲来的紧张形势下,忽然风云变幻,一缕日光从黑云的缝隙里透射下来,映照在守城将士的甲衣上,只见金光闪闪,耀人眼目。这炫目的金色出其不意地闪烁在阴惨压抑的战场上,分外奇幻尖新。而正是这一缕炫目的亮色,显示了守军虽凝重却高昂的士气。他们此刻正披坚执锐,严阵以待,虽不知战斗胜负难料,但一股凛然的豪壮之气隐然可见。据说王安石曾批评这句说:“方黑云压城,岂有向日之甲光?”但明朝大诗人杨慎则声称自己确乎见到古国此类景象,并指责王安石说:“宋老头巾不知诗”。我们自己也许并没看到过这样的景象,但艺术的真实和生活的真实不能等同起来。敌军围城,未必有黑云出现;守军列阵,也未必就有日光前来映照助威,诗中的黑云和日光,很可能只是李贺用来造境造意的艺术描绘:敌兵滚滚而来,犹如黑云翻卷,整个边城似乎都要被摧倒了,但守军将士严待以来,阳光透过黑云照耀铠甲,一片金光闪烁。其精彩之处正在于出乎意料之外却又贴切形象而在情理之中。难怪它们一下子就打动了文坛宗师韩愈。

接下来三、四句“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分别从听觉和视觉两方面铺写阴寒惨切的战地气氛。“角”是古代军中一种吹奏乐器,多用兽角制成,也是古代军中的号角,可以说是战场上最常见的一种乐器了。因为总是与战争密切相连,无论是“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还是“四面边声连角起”,都是那样的苍凉、悲壮。时值深秋,万木摇落,在一片死寂之中,角声呜呜咽咽地响起。显然,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正在进行。“角声满天”,勾画出战争的规模。敌军依仗人多势众,鼓噪而前,步步紧逼。而守军并不因势孤力弱而怯阵,在号角声的鼓舞下,他们士气高昂,奋力反击。 “燕脂”也就是我们今天说的化妆品的胭脂、腮红。“凝”是凝聚,“凝夜紫”是说在夜色中胭脂色凝聚成暗紫色。“燕脂”和“夜紫”如此旖旎秾丽的颜色在这里指的却是战场上的斑斑血迹如胭脂染红了塞上的泥土,随着战斗从白昼持续到夜间,那沾满了血迹的土地在夜色中又凝成了暗紫色。这两句并没有直接描写车毂[gǔ]交错、短兵相接的激烈战斗场面,只对双方收兵后战场上的景象作了极富表现力的颜色点染:鏖战从白天进行到夜晚,那大块大块的胭脂般鲜红的血迹,透过夜雾凝结在大地上呈现出一片紫色。这种黯然凝重的氛围衬托出了战争的悲壮,暗示攻守双方都有大量伤亡,守城将士依然处于不利的地位,为下面写友军的援救作了必要的铺垫。

五六句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临”指的是逼近,临近。“易水”是一条河的名字,是大清河上源的支流,源出今河北省易县,向东南流入大清河。提到这个名字,很多人都会第一时间想到荆轲刺秦的故事,想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的诗句。实际上易水距雁门塞上距离尚远,诗人这里未必是实写,很可能只是借荆轲的故事渲染悲壮苍凉的气氛。 “霜重鼓寒”指的是天寒霜重,战鼓声沉闷而不响亮。这两句写驰援部队的到来:红旗半卷,援军临近易水;夜寒霜重,鼓声郁闷低沉。其中 “半卷”二字含义极为丰富。黑夜行军,偃旗息鼓,为的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而用“临易水”来表明交战的地点,实际上渲染了将士们“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悲壮雄浑气氛。“声不起”则暗示了战斗的艰苦惨烈:驰援部队一迫近敌军的营垒便击鼓助威、投入战斗,无奈夜寒霜重,连战鼓也擂不响。

诗写到这里,战争的气氛已经极度的沉重压抑,但诗的收尾“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却呼应了起首以日光隐喻、上句以“易水”隐含的边塞征战的主旋律——悲壮豪情。“君”当然就是君王,“报”是报答,“意”是信任,重用。黄金台故址在今河北省易县东南,相传战国燕昭王所筑。《战国策·燕策》记载燕昭王为了求得人才,在易水东南筑高台,置黄金于其上,广招天下人才。燕国的许多人才比如诸葛亮的偶像乐毅就是由黄金台招揽而来的。诗人在这里用这个典故写出了君王对将士们的重用和恩遇,因此自然引出下句。 “提携”就是携带, “玉龙”这里是宝剑的代称。为报答君王恩遇,将士们誓将手携宝剑效死疆场。这里诗人不但交代了将士不畏严寒、英勇杀敌的原因,同时为全篇做了一个有力的收束,正所谓“首身离兮心不惩”,“鬼魂魄兮为鬼雄”,其豪迈的气概升华了主题。

这首诗虽然从题材上看不是李贺最有代表性的,但已能看出“长吉体”的部分特色,比如秾丽的色彩、诡丽的辞采、新奇的意象、丰富而奇特的想象和精警奇幻的意境。李贺运用了他擅长的独特艺术手法比如想像、象征、夸张、暗示、烘托、以部分代全体等等,抓住特征描写事物,使战斗场面有声有色,给读者留下了广阔的想象空间。

说到对色彩的描写,李贺这首《雁门太守行》很有代表性。一般说来,写悲壮惨烈的战斗场面不宜使用表现秾艳色彩的词语,而李贺这首诗却几乎句句都有鲜明的色彩。诗人就像一个高明的画家,特别善于着色,以色示物,以色感人,不只勾勒轮廓而已。其中如金色、胭脂色和紫红色,与常见的战争的场面有很大的反差,它们和黑色、秋色、玉白色等等交织在一起,构成色彩斑斓的画面。李贺写诗绝少运用白描手法,总是借助想象给事物涂上各种各样新奇浓重的色彩,有效地描绘出它们的多层次性。有时为了使画面变得更加鲜明,他还把一些性质不同甚至互相矛盾的事物揉合在一起,让它们并行错出,形成强烈的对比。例如用压城的黑云暗喻敌军气焰嚣张,借向日之甲光显示守城将士雄姿英发,两相比照,色彩鲜明,爱憎分明,奇诡而又妥帖。整首诗用秾艳斑驳的色彩描绘悲壮惨烈的战斗场面,不可谓不奇诡;而这种色彩斑斓的奇异画面却准确地表现了特定时间、特定地点的边塞风光和瞬息变幻的战争风云,又显得很妥帖。惟其奇诡,愈觉新颖;惟其妥贴,则倍感真切;奇诡而又妥帖,从而构成浑融蕴藉富有情思的意境。这是李贺“长吉体”诗歌创作的独家本领,既是他的可贵之处,也是他的难学之处。

好了,今天的分享就到此结束了,我们下期再见!

李贺《雁门太守行》参考反馈题目

1. 你去过太行山吗?你对太行山有什么了解?你能给大家讲一讲《愚公移山》的故事吗?

2. 你都知道那些山西著名的景点或城市?能给大家介绍一个吗?

3. 你去过雁门关吗?你知道在雁门关发生过什么有名的战争吗?

4. 你知道哪些有名的山西籍名将?你能给大家介绍一个吗?

5. 你对诗人李贺有什么了解?能给大家讲几个他的小故事吗?

6. 你读过李贺的诗吗?你觉得大家为是么说他是“诗鬼”?

7. 你喜欢李贺的《雁门太守行》这首诗吗?你觉得它和我以前分享过的边塞诗有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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