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救世主要毁灭世界
作者 | 灰辉
1
这是一个所有人都活在电脑里的时代。
漆黑的虚空里漂浮着无数流逝的光点，伊童任由浮光在她的脸上留下一层幻影，她看着那些代表着陪审人员数量的光屏，脑海里却浮起热腾腾的蘑菇汤。
她静静地站着，在这场惊动了“新大陆”内大半数新新人类的审判中，丝毫不露怯意——这场审判的结局从最开始就已经注定。
“房东的手艺确实好。”伊童想。“人也很好，好像我是她亲女儿。”
【经陪审团商议表态，原告对被告关于“谋害近七十亿旧大陆公民”的指控不予成立】
【审判结束】
伊童感受到漆黑的潮水从四周涌上来，瞬息间淹没了所有的光辉。她微一低头，从黑色的夹缝中看见名为唐吉的原告写满了悲伤和恨意的双眼。仿佛在说：“房东很好，你却杀了她。”
2
这是一个所有人都活在电脑里的时代。
漆黑的虚空里漂浮着无数流逝的光点，伊童任由浮光在她的脸上留下一层幻影，她看着那些代表着陪审人员数量的光屏，脑海里却浮起热腾腾的蘑菇汤。
她静静地站着，在这场惊动了“新大陆”内大半数新新人类的审判中，丝毫不露怯意——这场审判的结局从最开始就已经注定。
“房东的手艺确实好。”伊童想。“人也很好，好像我是她亲女儿。”
【经陪审团商议表态，原告对被告关于“谋害近七十亿旧大陆公民”的指控不予成立】
【审判结束】
伊童感受到漆黑的潮水从四周涌上来，瞬息间淹没了所有的光辉。她微一低头，从黑色的夹缝中看见名为唐吉的原告写满了悲伤和恨意的双眼。仿佛在说：“房东很好，你却杀了她。”
3
新新人类再次得到“恐慌”时，只觉得熟悉又陌生。
伊童没日没夜地工作着，她一边主持B-17区的安全网修复，一边跟进着大范围儿童失踪的案情，B-17，军部，科学院三点一线，来回奔波。
“伊童院士！他们抓到了一个！抓到了第一个！”十九岁的助手风风火火地冲进来，眼睛晶亮：“作案途中抓到的，孩子没救下来，但是人抓到了！”
伊童猛地站起来，身下座椅由于巨大的冲力被掀翻在地。
“走。”
两人刚推开警部的门，就听见里面震耳欲聋的争吵和摔打声。
“我不过删了一段数据，这和我当初卸载一个桌面宠物，注销一个游戏账号有区别吗！？——妈的，警部都是死的吗？谁把这条疯狗带走！”
“你杀了我的女——”
“那就是个文件夹而已！她连人都不是！你好歹还做过人——靠，你他妈——”
“都给我住手！”梁辉一声中气十足的呵斥，引得屋内两个面红耳赤的男人凶狠的瞪视，其中一个正举着拳头，发红的眼珠蒙着一层摇摇欲坠的水膜，看着那小子毕恭毕敬地请一个女人走进来。
伊童对着助手梁辉点点头，视线转向无动于衷的警卫，却不含几分责备：“适可而止。”
警卫的双颊猛地紧了紧，吐出一口颤抖的气，才把受害人家属强行请了出去。
“沈宁是吧？”伊童坐到剩下那个男人的对面：“动机，手法，人数，目的，自己交代吧。”
“伊童是吧？”沈宁爆发出一阵诡异的低笑声，从喉咙深处窸窸窣窣地，猛然迸发出来，又戛然而止。他的脸转到一边去，数秒后，一侧的脸颊上浮起带着星点血色的暗红。梁辉的手还扬在空中，整个人颤抖着，感到手掌微微发麻。
“……动机，地球要死啦，活不下去啦。手法，非法植入“奇迹”因子成功促使七十亿人人间蒸发，人数，三十亿，目的，垃圾死就死吧，我得活啊。”沈宁咧了咧嘴，对着梁辉扬扬下巴：“你是个小文件夹？这帮人都是垃圾，出了事，就会把你掰成一块一块的吃掉。”
伊童拦住了满脸怒容的梁辉，嘴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视线缓慢地向下坠落，掉在桌子上。梁辉抖得更厉害了，感到伊童沉重的目光摔得粉碎，碎片扎进他的心脏里。
“你是个很有勇气的人，你直面了所有人都抗拒的现实。”
伊童缓缓起身，向着门口走去。
沈宁微微张着嘴，他推着桌子边，身体前倾，脖子上的细线陡然绷紧，巨大的扯力让他踉跄回座椅：“等等！”
伊童停下来，却没有去看沈宁，她对着梁辉招招手，把心绪难平的大男孩推出门外。
“你们自己销毁所有的“信息生命”，否则我们明天晚上七点会扯断安全网和系统架构，大家一起死。不要想着用什么技术手段，我们查得到。”沈宁眯起双眼，手臂上青筋暴起：“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B—17只是个开始。”
“伊童院士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梁辉在门外大声回应。
伊童轻轻关上门。
沈宁浑身一松，陡然颓丧地瘫软下去，少顷，他用双手捂住脸，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从掌缝间掉下去，独自消受着空荡房间内最后扣锁的声音。
4
“即使是我也无法对抗。”伊童垂下眼睛：“时间不够。”
“销毁吧，今晚五点之前把所有的硬盘生命收集起来，你可以做到吧？”
伊童抬起眼。办公桌后的男人双手交握，抵着下唇，声音低沉，好像恶魔的呓语。梁辉就站在门外面，和他的养父梁余明说话，伊童想起那个男孩看向她的目光一向敬重而真诚。
“他们最大的也才十九岁，都是好孩子。”
“院士。”男人又说，他站起来，握住伊童的手，轻轻拍了拍：“这都是为了全人类，抓到他们以后，好孩子可以再造，但是咱们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像四十年前一样吗？”伊童突然微笑起来。
男人陡然一阵寒颤，他只当是这女人面无表情得太久了，来历不明的畏惧使他语气严厉起来：“伊童！”
“我知道了。”伊童不笑了，她点点头。
政府会面室的门在背后关上，伊童抬手摸了摸梁辉的脑袋，叫他走远些回避。
梁辉站了一会，突然抱了抱伊童：“廖博士的嫌疑一定能洗清的，他不会有事的，您不要伤心。”
伊童看梁辉走远了，才轻飘飘道：“他说今晚五点前销毁所有的孩子。”
梁余明的嘴角颤抖起来。他和唐吉是一样的人，因为自己能力不足带不得家小，舍弃了五岁的儿子，只身来到新大陆，又受不得丧失爱子的痛苦，初进大陆就申请了一个男孩来抚养，眉眼和之前的如出一辙。
他转身看着梁辉的背影，那孩子还无知无觉地四下张望。
“我知道了。请让我……至少最后再和他相处半日。”
5
下午三点，伊童站在虚空里，手中的光脑屏幕上满是爆棚的资讯和帖子，她随手发了几个字，关上光脑，面前是倚叠如山的蓝色方块，每一个都代表着一个鲜活的孩子。
军部派来的检察官站在她身边，捡起几个小方块在手里把玩着，又随手扔了回去：“这是全部的吗？”
“少。”伊童调动着统计页面，加上她衣兜里放着的梁辉，总共要差一百多个孩子。
“你也是不行了。”检察官懒洋洋地扬扬手，一个下属立刻附耳过来。“去设置一下，把硬盘生命设置为集体通缉，让安全系统锁定。”
军部动作很快。
“这么集中，是人为。”检察官眯着眼睛，食指点了点地图：“就这里边的所有人，都抓起来。”
伊童也看了一眼地图，手上的动作猛地一顿，眼睛微微睁大，人类的生息似乎在瞬间抓住机会，涌进了她古井无波的双眼。
所有人赶到现场的时候，偌大的地下室里，被强行突破的私人防火墙后，孩子们紧紧地在后方缩成一小团，梁余明双眼通红，像母鸡护崽似的孤身与军部对峙着，发丝凌乱，臂弯里还拢着一个幼童。
他像个陷入险境的孤狼，恶狠狠地瞪着四周，一瞬对上人群中伊童的双眼，整个人霎时如泰山压顶，把男人健壮的身躯压迫得微微颤抖。
检察官嗤笑起来：“不自量力……反正都是要销毁的。”他扬起手，身后一片整齐划一的上膛声。
伊童猛地一颤，扶着太阳穴踉跄一步，身旁的女官吓了一跳，抬手去扶她。
“——放了他们！”
谁也没看清那是怎样的一道红色虚影，穿过了层叠的人，精确地击打在检察官的后脑勺上。他身边的士兵立即瞄准了掉落的虚影，发现那是个捏扁了的可乐瓶子。
女官拉着伊童，循着喊声的来源看去，突然发现他们已经置身人群之中。
远处有写着血红大字的标志牌被高高地举起，空中停滞着的车辆数量仍在不断增加，人群中透光的缝隙愈发稀少，一个女人跪在地上，用手掌堵住最近的一个士兵的枪口，双眼蓄满泪水。
“精英决策合法性……是建立在其决策权威受到民众尊敬的程度上的。”女人胡乱擦着泪水，她朦胧的视线里正映着梁余明身侧那个幼童的身影，握住枪口的手掌便又紧了几分：“在一个没有民众的国家，谁还有资格自称精英？你们现在的行为不是精英决策，而是为了一己私欲在杀害……无辜的孩子！”
“十九年以前我为了自己的命杀害了七十亿人，我是雪崩中的一片雪花。”女人缓缓站起来，她的脊背一点点挺直。
“什么是对的，什么又是错的？”检察官的手里握着那个压瘪的瓶子，放下了指示士兵开枪的手臂：“你今日为了赎罪保护这些孩子而促使主机世界跟着那几个疯子的思想崩塌，不同样也决策了他人的生死吗！？”
“今日中午十二点整，一场历时三小时的投票宣告结束。结果显示，百分之七十的新新人类誓与所有孩童共存亡。”梁余明看着身后一众孩童稚嫩的面庞：“任何一条决策的合法性，都应该来源于大部分民众的许可。民粹主义，这是我们的结论。”
“因为新新大陆……已经不再拥有精英了。”
伊童跪在地上，看到一个士兵把枪扔在地上，忽然感到一阵酸涩冲入双眼。
她推开女官，拍了拍检察官的肩膀，后者正沉浸在暴风般的情绪里，被伊童唤醒的时候剧烈地一抖。
“告诉你们长官，收兵吧。”
所有人都向她看过来。
“十分钟之前，廖成博士成功捕捉并撕破了敌方防火墙，我方已重新掌握安全网。”
“都过去了。”
她静静地看着所有人。
6
夕阳的余晖里，一切罪恶都会失去原本的丑态。
廖成含着一口烟，伊童被夕阳拉长的影子遮着他的半张脸，他没走过去，两个人不远不近，陌生又熟悉。
“梁辉是个好孩子。”廖成说。
伊童没有回答。
“是他放了我出来，把我暂时收留在私人网络里，我才得以从……从头查起。你知道我很了解你，为了遮挡我的耳目将我暂时陷害入狱，却没想到梁辉如此敬重你，以至于爱屋及乌，把我也照看起来。”
廖成仿佛听见他自己用一勺一勺剜开伊童的皮肤，但他继续说下去：“是你亲自撕开了B—17的口子，是你教给沈宁那些对世界失望至极的同伙如何摧毁整个网络，如何删除一个孩子，如何考验人性。你轻飘飘地把绝对机密的谈话内容告诉梁余明，偷偷地在全网散布开来。”
“人类通过了你的考验，所以你把世界网络全部对我敞开，如果他们放弃了那些孩子，你还是会撕毁一切，是不是？”
“伊童。”
伊童转过身来。
廖成和她对视着，看见伊童的双眼中是一潭融化的春水，裹挟着淡红的天空、远处的彩霞与林立的建筑，加上一个抓着父母衣角的孩子，还有山另一边接通了天空的云塔和星点的繁华。
廖成走过去，两个人的影子在余晖中融成一处，他抚摸着伊童的发丝，在她的耳边低语：“谢谢你原谅了人类，伊童。但这一次是我没有防备，如果未来的某一天，你仍要与世界为敌，无论如何，我会死在世界之前。”
伊童摸了摸他的面颊，转身去看夕阳，滚圆的红日恰好将最后的光晕沉入河水，留下小半片金黄的天空。
“太阳总会升起的。”她轻轻地说。
_THE END_
作者简介：灰辉。一个神秘作者。
故事梗概：一位四十年前为了延续人类的火种而销毁百分之七十人口的科学家，经过了四十年的沉思，在四十年后的今天认为人类需要赎罪。
写作初衷：永远不要考验人性，我觉得这句话不是出于人性之恶，而是出于人性之善。我们是一个能够思考，悔过和改正的种族，这也是人类留存至今，并且将会拥有未来的原因。
注：文章首发于『萌芽论坛』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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