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维钢 日课237丨“欢迎度”的科学
今天开始我们说一本新书，叫做《欢迎度》（ Popular: The Power of Likability in a Status-Obsessed World ），作者是北卡罗来纳大学教堂山分校的心理学教授米奇·普林斯汀（Mitch Prinstein）。
这本书六月份刚刚出版，现在亚马逊上15个打分全是五个星，非常受欢迎。但是它讲的跟咱们前面说过的《流行制造者》可不一样，普林斯汀研究的不是怎么让一本书或者一首歌曲受欢迎，而是怎么让一个人受欢迎。
咱们假想一个场景。你是一个初中生的家长，你热心地参与孩子所在学校的管理事务，是家长委员会的成员。你的孩子学习特别好，所以你希望学校给优等生办一个特长班，而这涉及到经费和人员支持。
家长委员会里别的家长对你这个提案不以为然，毕竟大多数学生进不了特长班。你做了大量的调研，做了专业水平的PPT，精心设计了话术，你说有这个特长班就能给学校争光，这对所有孩子都有好处。可是你讲了好几次，提案都没通过。
有一天又是家长委员会开会，你们班另外一个孩子的妈妈，苏珊，也来了。苏珊光彩照人，一进来就是全场焦点。她是第一次参加家长委员会，但很多家长明显早就认识她，人人都跟她打招呼，还拥抱！
会议开始了，你又一次说了你的提案，人们还是不以为然 —— 然后苏珊说话了。苏珊说你这个提案好……她也就随便说了几句话，结果提案就被一致通过了！
你心里就想，这不对啊！为什么我做了那么多说服工作都没用，苏珊几句话就好使？
这就叫“欢迎度”。很多时候我们支持一个人的决定，并不是因为她说的多么正确，也不是因为她使用了什么“说服力”、“影响力”话术，而是因为我们喜欢她这个人。受欢迎的人，干啥都对。
怎么提高欢迎度，是民间心理学家特别喜欢研究的课题，你大概经常在微信公众号看到相关的文章。但是这本书说的是严肃的科学研究。这不仅仅意味着我们以下要说的各种结论都是比较靠谱的，更重要的是，科学家看问题的眼光跟老百姓可不一样。
比如说，科学家非常关心“欢迎度”是不是人的一个稳定特性。一个在这家公司受到同事欢迎的人，给他换个完全不同的单位上班，他还会受到类似的欢迎吗？
像这样的问题你说两个历史典故，引用个什么电视剧剧情是不行的，你得做实验证明。
同时，你还需要一个科学家才有的洞见。
1.喜欢和不喜欢，是两个维度
1982年，杜克大学的心理学家约翰·科伊（John Coie），做了一个奠基性的研究。他到学校调查了很多10岁的小学生，问他们两个问题：在你们班所有同学之中，你最喜欢的人是谁？你最不喜欢的人是谁？
科伊的洞见就在于，“喜欢”和“不喜欢”，是两个不同的维度。
你直觉上可能觉得喜欢和不喜欢是同一个维度 —— “不喜欢”是“喜欢”的反义词，难道不对吗？不对。还记得我们专栏曾经说过，“成功”的反义词不是“失败”，而是“平庸”。同样道理，“喜欢”的反义词也不是“不喜欢”，而是“不在乎”。
一个特别突出的人，有很多人喜欢他，也有很多人不喜欢他。一个默默无闻的人，既没有多少人喜欢他，也没有多少人不喜欢他。这两个人显然不是同一类型，所以“喜欢”和“不喜欢”不能互相抵消，必须算作两个维度。
科伊分别统计了每个孩子得到的喜欢和不喜欢的票数，按照两个维度划分，就是下面这张图 ——
图中横坐标是有多少人不喜欢你，你的位置越往左就说明不喜欢你的人越少，越往右不喜欢你的人越多。纵坐标是有多少人喜欢你，越往上喜欢你的人越多，越往下喜欢你的人越少。
根据这个坐标系，所有人被分成了五类 ——
喜欢你的人很多，不喜欢你的人很少，称为“被接受”（Accepted）；
喜欢你的人很多，不喜欢你的人也很多，称为“被争议（Controversial）”；
喜欢你的人很少，不喜欢你的人也很少，称为“被忽略（Neglected）”；
喜欢你的人很少，不喜欢你的人很多，称为“被拒绝（Rejected）”；
喜欢和不喜欢你的人都不太多也不太少，称为“一般人（Average）”。
这五种类型中，“一般人”最多，大约占40%；“被争议”的人最少。
然后科伊问，每个人的类型是不是稳定的？你在这个学校属于“被接受”，那把你换到一个陌生的学校，你还能被接受吗？当然科伊不能安排孩子转学，但是他的实验方法很有效。
实验者从几个学校招募了很多个孩子，每周末聚在一起做游戏。所有孩子被四个人一组分成很多组。每个小组的四个孩子来自不同的学校，此前互相都不认识 —— 而孩子们不知道的是，四个人在自己各自的学校里，恰好一个是被接受，一个是被忽略，一个是被拒绝，一个是一般人。“被争议”的人数太少，不在此次研究之列。
游戏前半段时间是老师领着玩，后半段是小孩自己互动。每周聚会一次，每次只玩一个小时。实验者想知道，这些孩子在全新的环境里，他们还是不是原来的欢迎度类型。每次聚会之后，实验者用跟孩子闲聊的方式套话，统计每个孩子心目中自己组里最喜欢和最不喜欢的人是谁。
实验总共进行了六周。结果仅仅三周之后，也就是孩子们互相总共接触了三个小时之后，各小组孩子的欢迎度类型就和他们原本的标签是一样的了。被接受的还是被接受，被拒绝的还是被拒绝，等等。
咱们想想这个结果，这非常有意思。我们以前讲《平均的终结》的时候说过，性格并不是人的单一特性，比如什么内向外向，人在不同情境中的表现可以很不一样。但现在实验证明，受不受欢迎，却是人的本性！
美国有一句谚语，叫“高中永远都不会结束”。高中时代是人们第一次面对复杂的社交关系，而你在高中的社会地位，可能会影响你的一生。调查统计的结果是这个谚语是对的，在高中受欢迎的人一辈子都过得不错，甚至连身体都受到影响。
所以这几种欢迎度类型，我们得认真对待。
2.四种类型
我们解说一下心理学家对四种类型的人的观察。
“ 被接受 ”的人可能外向也可能内向，反正大家都喜欢他，他的办公室在哪里，哪里就总是聚集一帮人。他跟人聊天的时候问问题总能问到点子上，给对方表达的机会。他总能感知到一屋子人的情绪变动，能抓住时机得体发言。他很有幽默感，总能让别人笑。更重要的是，他对人非常友好，所有人都信任他。
“ 被争议 ”的人，是有的人非常喜欢他，有的人非常不喜欢他。这种人并不常见，但只要出现，就经常是在一群人中地位比较高的人。他可能像咱们在《大人物的坏毛病》这期专栏里说过的亨利·基辛格年轻时候一样，对上级特别在意，对下边的人傲慢无礼。但他也可能是个专门跟权威做对的反叛者。
“ 被忽略 ”的人，通常是非常安静的人。有什么集体活动他也参加，但他并不真正“参与”。他开会的时候只是坐在那里，很少主动发言，他的存在感很低。在所有类型中，“被忽略”的人将来的可变性最高，在一定的环境中他可能会变成“被接受”或者“被拒绝”的人，但是不太可能变成“被争议”的人。
“ 被拒绝 ”，有两种情况。一种“攻击性的被拒绝”，也就是那些在学校经常欺负同学，长大了也总爱冒犯别人的人。这种人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情商太低，他不知道别人不喜欢他，还以为别人很喜欢他。
还有一种，则是“非攻击性的被拒绝”。这样的人可能因为出身的背景跟别人都不一样，或者因为行为比较怪异而被排斥，他自己能感受到被排斥，内心可能很难受。
不管你性格如何，从事什么样的工作，你大概都不希望“被忽略”甚至“被拒绝”，人总是希望得到别人的认可、甚至是关注。但是在“被接受”和“被争议”两种类型之间应该选哪个，答案可并不是显然的。
3.两种欢迎度
中国高中里长得最漂亮的女生通常被称为“校花”，校花非常受同学欢迎，但既然是“花”，一般都还是比较含蓄内敛的。美国高中里最受欢迎的女生，恐怕就不能用“校花”来形容了 —— 我看更合适的词应该是“女王”。因为这样的女生非常非常强势。
“女王”的成绩不见得是最好的，长相也不见得是最漂亮的，但绝对是整个学校地位最高的女生 —— 这个地位不是来自老师的赐予，而是来自同学的认可。所有人都认识她，所有人都愿意跟她交往，所有人举办所有聚会，都会邀请她参加。不但男生喜欢她，女生也拥戴她。
这本书的作者普林斯汀，曾经在研究中邀请到一位女王做测试对象。女王气场十足非常骄傲，在校园里走到哪都是明星待遇，身边还有两个女生当跟班。她进实验室做测验，两个跟班就在门口等着。实验人员就和那两个女生说测试要进行很长时间你们先去吃饭吧，两个女生说，我们就是陪着她来的，我们不吃饭了，我们就在这儿等她出来。
对全校学生做调查，你最喜欢的同学是谁？女王得票最高。但是，女王的欢迎度类型可不是“被接受” —— 而是“被争议”。事实上，如果选“你最不喜欢的同学是谁”，女王也是高票。有人说她太八卦，有人说她太刻薄，有人说她欺负同学……人们看她身上有各种缺点。
但是她的社会地位却是最高的。
普林斯汀说，所谓“受欢迎”，其实有两种。
一种是被人喜欢。我们愿意跟这个人相处，他很友好，跟他在一起特别愉快。这是“被接受”的类型。
还有一种受欢迎，则是指这个人的社会地位高。这个人特别引人瞩目，所有人都重视他，但“重视”不等于“喜欢” —— 也许人们还有点怕他。
高中女王就是这第二种类型。工作中也有这样的人，本事大脾气也大，看谁都不顺眼，地位高，说一不二。你不得不服他的专业水平，但是有很多人不喜欢他。
当然有些人是地位也高，也受人喜欢，不过这样的人并不多。有数据说，地位高的人中只有35%是“被接受”型，剩下的大部分是“被争议”型。
如此说来，你就可能面临一个两难的选择。你是应该追求被人喜欢呢，还是应该追求更高的地位呢？
今天我们已经搭建好了一个科学的理论框架，咱们下次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