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奖品。上学的孩子,那个不渴望得到奖品呢?那成为多少孩子心中的期待啊。在传统的小学校里,有慈爱的师长,有可爱的伙伴,有那样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日子。当然,还有那大红的奖状和令人有点牵挂的奖品。
记得有一次开全校期终总结表彰大会。各班面向主席台,分两列南北依次排开。升国旗,唱国歌之后,全体落座,大会开始。我和另一位同学坐在我们班序列的最前面,离主席台最近。起立的时候,我瞥见了主席台上,在一摞摞的奖品旁边,安放着一张天蓝色的奖状。我没有看错,它的确是一张很浅的天蓝色的奖状,而且它根本不是纸做的,好像是一种很薄的又极其致密的层状的压缩海绵,毛笔字写在上面都看不清楚呢。我稍微使自己坐得长一点,又向它瞄了几眼,心里想,不知哪一位高年级的同学能得到这样一张“高贵的”的奖状呢。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奖状。这样的颜色,这样的材料的奖状啊。
后来开始颁奖了。当老校长念到全校唯一的一个“张集区红花少年”时,我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在全体同学惊羡的目光中,我从一侧跑向主席台。我看到老校长手中高高举起的,正是那张天蓝色的奖状!我向老校长行了一个庄严的队礼,在热烈的掌声中从老校长手中接过奖状。哦,原来它是我的啊。
还有一次,是地区“三好学生”,发了一个铅笔盒。这是那时的乡村孩子手中,从来不曾见过的铅笔盒。那时有不少孩子没有铅笔盒,即便有也都是铁制的。而这是一直乳白色的塑料铅笔盒,带吸铁石的,里面有不同的功能分区。上盖摸上去软软的,内里有一层薄薄的海绵。上面的图案是一个穿着很洋气的,金发碧眼的外国小男孩,在放飞一只鸽子。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早期,这样的物事在乡村是多么少见啊。这只铅笔盒我从来都没舍得用过,我把它藏在了妈妈放衣服的柜子里,不时地拿出来看看。后来等弟弟上了小学,我把它送给了弟弟。
有一次期末考试后,班主任刘老师说要按成绩发奖品,是那时最流行的小画书(小人书)。因为我照例是班级第一名,发给我的是最“贵”的一本,三毛一分钱的《兵临城下》,我翻了一下,发现里面的故事不好看。而考了第三名的那个同学得到了两毛八分钱的那本《一个美国飞行员的故事》。于是我想和她换,用我这本“贵一点的”,换她那本“便宜一点的”。但她说什么也不愿意。我只好作罢,心里怪自己说,早知道不考第一名了。在一个孩子的眼中,一个有趣的东西,远胜过好的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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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长。我们都不会忘记,我们学校曾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校长一一胡校长。胡校长本是城里人,由于历史原因,全家下放到农村,在我们镇上工作生活了很多年。
他那时大概有五十多岁,常着灰色中山装,黑布鞋,身材魁梧伟岸,说话言语缓慢,但很有份量,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威仪。老校长为人正直,且襟怀坦荡,有他那一代老知识分子的很多突出特点。他不仅赢得全校师生的尊重和爱戴,也赢得了乡民的尊重,在街上碰到老校长,总会热情的上前打个招呼,拉几句家常。哪家没有上学的孩子呢?整个集镇上,谁不认识老校长呢?
老校长也是我们学校的门房兼清洁工。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喧闹了一天的校园开始安静下来。老校长照常把各处检视一遍,为大门落锁。第二天早上,又早早的起来把大门打开,迎接各个年级的孩子们,并和孩子们打着招呼。老校长每次看到我,总会故意瞪大眼睛,弯着腰,笑眯眯地喊一声“大班长!” “大班长!” “班主席!”一脸孩子般的天真。
我们坐在教室里早读的时候,一扭头,就能看见老校长在不远处,从容地挥动扫帚,一下一下清扫着校园。从西到东,每天如此,一年四季如此。所以我们对那把大扫帚都很熟悉,我们知道它是属于老校长的。而当我们看到老校长缓步走向老槐树底下那口铜钟的时候,我们知道快下课了。伴随着清脆的“当一一当一一当一一”的悠扬的钟声,小小的校园顿时成了欢乐的海洋。十分钟之后,孩子们一看到老校长又走向了那口钟,纷纷像小鸡上窝一样跑向各自的教室。“当,当当,当,当当”,钟声短而急促,老校长用目光扫视整着个校园,用钟声催促着孩子们赶快回教室学习。
那时我们学校年轻老师比较多,有一多半是城里下放的知青,也有上海的两个知青。老校长平时对他们既严格要求,在生活学习上又十分关爱,像一位父亲一样。有时放学后,他会与青年教师一起打一场球,每当这时候,球场四周就会站满了鼓掌喝彩的老师和学生们。
老校长从初一开始教我们历史课。是的,他终于可以教我们了。在他的历史课上,我们知道了唐太宗是我国历史上很有作为的一个皇帝,是一代英主,创立了有名的“贞观之治”,唐初君臣关系很开明。而后来的玄宗皇帝开创了“开元盛世”,使我国封建社会达到全盛时期,但后来他在天宝年间就不行啦,就好像萝卜一样,一半是青的,一半是白的。老校长还给我们讲了很多历史故事,我们都很喜欢上他的历史课。
中国女排夺得五连冠,举国沸腾。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从祖国的心脏一一首都北京传遍全国各地,也传到了它的一个神经末稍一一黄淮平原的一个村镇上。那天一上课,老校长健步走上讲台,郑重向我们宣布了这一重大消息。老人家说话时的那种激动,那种眉飞色舞,那种奕奕神采,使懵懵懂懂的少年的心中,清晰地知道了什么是家国情怀和民族意识。这,也许是最生动的爱国主义教育:我为祖国感到骄傲。
老校长非常注重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每年春光明媚的时候,3.12日植树节,我校都要组织“植树造林,绿化祖国”的活动。从宣传动员,到组织实施,每一个环节都是有板有眼,一丝不苟。老校长还曾亲自带队,组织高年级同学清扫大街。当我们排着长长的队伍,唱着嘹亮的歌声,扛着从自家带来的扫帚和铁锨,浩浩荡荡地走出校门的时候,引得行人纷纷驻足,投来赞许的目光。我们的行动,为镇上带来了一股清新的文明之风。
恢复高考后,直至八十年代中期,正是老校长主政的那几年,是我们学校办得最好的几年,每届都有好几个考上高中或中专而脱离农门的,这在那个时候,在我们当地都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哪个家长不希望孩子能通过考学,吃上商品粮,从而脱离常年繁重的农村劳动呢?那几年我们学校声名在外,吸引了方圆数十里的学生到我校读书学习。
在一位老人慈爱的目光注视下成长,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所幸,我曾经历了这样一种幸福,此生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