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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世界寒风凛冽。这是它原本的状态。
没有建筑内部暖气的保护,风从各个方向袭击着皮肤,寒意迅速地穿透单薄的衣物直接入侵到骨髓。他对寒冷没有丝毫抵抗力,离开圣弗伦蒂第一区主建筑不过三十米就已经全身颤抖。他怕冷,天生的。又是他妈的该死的天生。
他的医生走在他前面一点的地方,这下终于注意到了他的异状。
“哦天……对不起,抱歉。咳,我忘记了……”Alpha青年迅速地道歉,一边朝着他们行进的方向张望了一眼。远处是光秃秃的山毛榉和带雪的苍青色针叶树的混植林,在树的缝隙之间,奈泽第一次发现那里还露出了别的建筑的一角。看来那是他们的目的地,至少奈泽希望它是。
一阵窸窣声,佩尔把他的棕色外套递了过来。
那种已被侵略性的Alpha气息浸泡过的东西。
他看到了奈泽几乎可以称之为敌意的表情,笑了笑:“没事的。我不会冻着的,我的身体里装了一块温度芯片,帮助调节身体产热。前几年这种玩意儿挺流行的。”
可是谁管你感觉如何。
佩尔丝毫不躲避地直接看向他的眼睛。精神病医师的目光都是那样,明明藏着讳莫如深的东西,露在表面的却总是平静的天空。奈泽想象出奇怪的图景,好像是因为佩尔刚刚所说的控温芯片之类的事情给他染色质一样混乱游离的思想一种引导:他想象佩尔的火热的鲜血滴落在雪地上,溅出近乎优美的图案,使雪地升温、融化,紧接着又被包围。滴落鲜血的佩尔表情隐约带笑。
“好啦,你不是想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吗?穿上,然后继续走吧。”但是那仅仅是一闪而过的意象,实际上那个人什么都没有发生,而且此刻还用息事宁人的口气说。
奈泽屈服了。因为想象中晶莹的鲜艳的雪莫名其妙地使他心情好了一点,他可以把自己置身在虚无的意象之中,而刻意无视那些威胁着他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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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泽,我跟你说个故事。”照原样走过不长不短的一段距离后他听到佩尔开口说,他望着越来越近的那些建筑的方向。
“几年前我有一个病人,叫爱俄洛丝。爱俄洛丝。这名字有点拗口,也不大常见。她是个Beta小女孩,不是定期来探访我的普通问诊病人,而是长住在这里的,住在第一区,就是你住的那一块——也就是说她被诊断为重症精神障碍者。”
“这一点跟她的名字一样少见——我说她是个小女孩,可真的是名副其实的小女孩,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才十一岁。她又喜欢说又喜欢笑又懂事,经常唱歌,言行举止看不出有任何异于常人的地方。除了对不得不一直待在封闭的室内显得有点烦躁以外,都是个活泼的好孩子。连精神判定曲线都一直很稳定。……她正常的时候,很稳定。”
“奈泽,你觉得爱俄洛丝这样的好孩子会是什么样的问题呢?就猜猜嘛。”
佩尔偏过头斜眼看着他,还是带着笑容。
“幻想病。”奈泽说。
平静的笑容抖动起来,消失了几秒钟,佩尔惊讶地看了他一下。
“没有叫幻想病的病,要说的话,科塔尔综合症比较相似……嗯,你为什么这么说?”
“直觉。”
暂时的无话。尽管穿了佩尔的外套他还是冷。冷得四肢发疼。
“解离症。就是一般叫的精神分裂症。”他说,“真是非常罕见的案例,在没有极端条件影响的时候,十一岁的孩子竟有那么严重的解离症——她知道她的第二人格的存在,但是她把‘她’当成了自己之外的另一个人。爱俄洛丝管‘她’叫她的姐姐。她坚持说她从小就有姐姐,出生来就有,叫伊欧斯。当然,实际上她是个独子,身边也没有可以让她臆想成姐姐的人物模型。她在住院时还经常会突然说她姐姐来看过她了,跟她聊了什么什么。当然,其实根本没有人来。”
“我见过她的第二人格……不,还是这么说吧。我见到过伊欧斯。她透过十一岁的爱俄洛丝跟我说话,像走错躯壳的灵魂一样。伊欧斯完全是一个不同的人,比爱俄洛丝大很多,与我都差不了多少……她不喜欢我,但是跟她交流却更加顺畅。伊欧斯完完全全地知道爱俄洛丝的事情,可是她也坚持说她们是不同的人。”
他们正在绕过一个圆形的弯子。奈泽看到他们的目的地区域是五六座不特别高的白色建筑,形态跟第一区的建筑差不多,就是没那么高,外表玻璃的面积也没那么大。
“那孩子逐渐精神分裂的过程中没被发现,伊欧斯说那是因为她在帮她掩盖……爱俄洛丝的双亲都是Beta,生了孩子但不打算组成家庭,他们轮流看护她。但是工作繁忙,都没怎么注意,而且她一直给人留下听话懂事的印象……直到有一天她母亲半夜醒来,看见自己的女儿把可燃液体弄得满地都是,正在冷静地给一个家用点火装置灌油。”
佩尔叹了一口气。
“我一开始也觉得那是她姐姐干的,尽管爱俄洛丝记得她自己这么做了,但她只记得行动,而对动机一无所知,怎么检测和催眠都问不出来。所以我只好在她发作的时候去问伊欧斯。伊欧斯一开始不想告诉我——但这比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好太多了,用一点小花招就能看到……但我只从伊欧斯那里看到,试图纵火确实是爱俄洛丝自己的意愿。那孩子本能里带有想要毁灭的冲动,对于漠视自己的家长,缺少朋友的孤独的童年……”
一个苍白,高大的女人站在深红色的窗帘边上,投下哀愁而冷淡的视线。——这个图象突然闯进奈泽的大脑,没头没脑的。他将那过去的幽灵头朝下按在雪地上按进地心。
佩尔还在继续。
“并且伊欧斯对这事很后悔。认为那是她的疏忽,没有好好保护她妹妹。根据她的描述,伊欧斯似乎一直在有意向爱俄洛丝隐藏什么东西,像是一种潜在的看不见的巨大威胁。在那事发生的时候她正好懈怠了,从而让爱俄洛丝暴露在了某种未知的恐怖之中,被惊吓着同时也是诱导着做了那事。我这么讲你明白吗?她宣称有某种看不见的怪物在威胁着她妹妹……神经官能意味上的,不是物理上存在的什么东西。”
奈泽不经思考就脱口而出他知道,而在这之后又继续闭紧了嘴沉默不语。红色花朵和白色大地的想象给他带来的微弱的愉快已经消散殆尽,他现在还是感觉到经久不散的胸口上巨石般压迫的恶心感。
“看来说不定你们能够互相理解呢。原本。”
“伊欧斯一直刻意无视一个简单的逻辑矛盾:她明明白白地知道她存在的方式跟正常人不一样,但她又坚持说她就是一个独立的人,就跟幽灵说自己是活体一样,明明拿不出实体的佐证,不是吗?而这些对我无关紧要,我的任务是消灭爱俄洛丝的第二人格,把她变回一个独一的健康个体。”
“但是试了很多比较常规的办法,我都没能消灭她姐姐。虽然有那么一会儿那孩子眼看着就要无碍了,最后伊欧斯还是会再次出现。她说自己绝对不能消失,一定要从那种未知的威胁手中蒙蔽住她妹妹的眼睛,不让她被那个未知的‘它’所发现。”
佩尔在这里的语气混杂了一点微微的焦虑和烦躁。
“伊欧斯似乎感觉‘它’是个很棘手的东西,她对它并不完全是恐惧,更多的还是感到棘手。……我尽管能稍微猜想和感受到一点那所谓的‘它’是什么东西,但是却始终无法认知——因为说到底我还是个思想有理性保护的正常人。因为那是超出正常人认知概念的东西。说真的,我知道太多的病例都会声称他们感查到了威胁他们的未知存在。有些说听到了不该有的声音,更多的是直接在脑海中有了它的意识。很多人。自称救世主的人多得令人厌烦。”
“而我对这种事情是全然不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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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尔静默了一会儿。他游离在那过去的往日。
我是不信的——我确实是不信的。他想,整个世界都不会信的——那种参不透的东西,就像远古人们说的神明,或是宗教的启示一般,无序又唯心,纯粹是神经激素分泌不当引起的幻想。任何一个正常人不会当回事。
“怎么说呢,就像我们认为所谓爱情只是基因型多巴胺分泌失调一样,感知到未知的东西,本来就是神经病变的标志了。”
“所以,你说的很对……幻想病。幻想病这个词不存在,但是就是它不存在这一点,非常对。”
“……但是我不信。我作了报告,客观地描述了她的情况。我申请使用非常规方法,暴力地消除掉她名为伊欧斯的第二人格。你知道,那种很厉害的管制药物,配合精神分析和切除术……”
“得到了批准。”
到了,他们终于踏入那座过分安静的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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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明白你的目标是什么。”唯一发表反对意见的格里斯特皱着眉这么说,“这是很关键的——是尽好你的责任,并毁掉一个人的命运吗,或者是杀死他的一部分,让他获得一种普通意义上的解放吗,或者最终将他变成第三区的住民吗。——你要明白,你的目标究竟是什么。”
“我不明白还有哪里不妥的。如果技术上格里斯特先生认为有风险,请详细地指出”佩尔冷冷地回答。
“……”格里斯特久久地盯着他,后者毫不退让。
“管理会投票是12:1,我无权阻止你。”最后格里斯特说。
“那么我就只能祝你……让那女孩解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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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气。铺天盖地的暖气。这是文明社会的馈赠。
这有点可笑的矛盾,因为第三区并不是文明社会的组成部分,尽管社会需要第三区。无论怎么样的社会都需要一个孤岛用来放逐异端,这一点是可料想的,也是绝对得不到承认的。
奈泽看到了一个疯子。
如同伤痕累累却依旧暴躁的野兽——不,不是这样的。野兽的愤怒至少也是有原因的。而她的愤怒没有缘由,缘由是别的人看不到的什么东西,或是说他人已经放弃了去继续找寻那个使她愤怒的缘由。
隔着关闭的钢化玻璃门扉所看到的爱俄洛丝与佩尔描述的那个乖巧懂事的小女孩有天壤之别。她的房间是胶囊形状,比奈泽在第一区的房间小一半,比起房间更像个牢笼。墙上的形状记忆合金明显是长年遭受她的击打,显得疲累不堪。爱俄洛丝发狂的眼睛看向玻璃门外的他们,令人感觉她下一秒便会扑上来撕咬。
“白天是这样,晚上没光的时候就换个样子,自言自语嚎啕大哭呢,可有趣了。不愧是年轻人啊,精力比老了的家伙们丰富多了。”跟他们一起走上楼的一个戴着黑帽子的Beta监视医生轻松地说。
“你可以停了谢奥,果然还是一样恶趣味。好了,奈泽,你看到她了。我们走。去一下资料室,我的权限是够的吧,谢奥?”
谢奥耸耸肩:“随便你。”
走廊两边是一模一样的胶囊状的小房间。多数是空的,在有人的那些胶囊里面封锁着各式各样的疯子。年龄不同,性别不同,形态各异,身边是不同的布置和物件。然而他们的眼睛无一例外地,全部都像注视着一个不存在的世界那样疯狂而无序。胶囊外面的墙上挂着他们的信息和实时数据检测。所有的曲线都是红色的,那说明那些数值高得可怕。
“第三区,永久隔离区。住在这里的人是没有痊愈的可能的。”佩尔向奈泽解释说。他们踏入走廊尽头的电梯,电梯像竖起的白色胶囊。
奈泽沉默不语。他久久地注视那些胶囊。
佩尔接着他的故事讲下去。
“消除第二人格的过程中,伊欧斯慌乱起来,叫我住手,说这样下去她就真的没法保护爱俄洛丝了,这样下去妹妹就会真的完全被它所控制的。我跟她说:滚吧。”
“我没住手。我成功了;伊欧斯消失了。整一个观察期里爱俄洛丝都正常着。要是今后不遭到新的刺激,是很难复发的。”
“但是,我所熟悉的那个活泼懂事的她,好像也跟她姐姐一块儿消失了。
“那是有征兆的。她开始惊慌失措,情绪失控。她在跟我交谈的时候突然哭出来,说晚上有可怕的东西对她说着可怕的话……但你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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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窗口飞到面前。一段段影像开始放映
(“不,真的,是真的——”米色头发的女孩在哭泣,“它对我说可怕的话,它就在我的脑子里说话——”
“但是,爱俄洛丝,不要慌,你没事的。但是,它说了什么呢?”
“我——”她张口结舌,好像没法把要说的话表达出来。一阵凝塞之后她爆发出一阵更绝望的哭声。
“——姐姐去哪了,她知道的——我好想姐姐——”)
“她的各项数值也开始飙升。我说过的,不发病的时候,她本来是很正常的。使她安静的唯一方法是使用强效镇静剂,但那与其说是镇静,不如说是短暂的死亡。她的神经有序度不断降低,危险值不断升高,到了不需要扫描检测都能看出来的程度。”
(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大叫,声音尖利,像某种大鸟的哀鸣。她撕扯自己的头发,一头向钢化玻璃的落地窗撞去。)
“因为我的强制‘纠正’,她被毁掉了。爱俄洛丝不见了。那个活泼懂事的Beta小女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年少的疯子。我想如果通过刺激再次唤出她姐姐可能会有帮助,虽然到了那样再去求伊欧斯也是特别不要脸……但是那时,她的精神判定过了红线。”
(屏幕上一片灰红。像雾一样的东西蔓延在空间里,有时像星云的图案一样,但是颜色压抑。不断的有扭曲的人形出现,变形成别的形态的怪物。时而会闪过像样的人或者生活的片段,可是他们也都转瞬而逝。
这是他们读取的爱俄洛丝的思想图像。佩尔解释说。)
“‘它’的磁场彻夜包围着爱俄洛丝,是不是什么生活在别的维度里的生物呢?只是我无法感受到……然而,审理会完全没有看一眼我对‘它’的报告。他们把爱俄洛丝的精神失常当作一个既成事实,在追寻原因的时候,一旦发现那属于他们无法解释的范畴,就直接无视它的存在。”
(寂静的暗夜,她唱着不成曲调的歌。唱完爆发出一阵大笑。
“——姑娘,姑娘,她死了,
一去不复来;
头上盖着青青草,
脚下石生苔。
嗬呵!”*)
“这曲子是我教她的。但那个‘她’的地方应该唱‘他’。她自己无意识地把死者改成了自己。”
“快得令人难以置信。一旦看到了她已经红线了的事实,她就被带到了永久隔离区。人们对‘它’究竟是什么的这个问题,其实毫无兴趣。所需要知道的只是两点:一,这是这个社会还无法理解的东西。二,这是这个社会用不着理解的东西。那就可以盖棺了。”
“就跟我们一开始谈论的那些东西一样。宗教,神明,爱情,复杂而又具有破坏力,威胁着秩序的稳定发展。看看爱俄洛丝在被‘它’影响后有多么凶暴吧。那种不知来自何处的力量是多么大的隐患。因此,它必须被消灭。”
“奈泽,你问我,这个社会无法解释的事情会怎么样。现在我给你看了答案:会被否认,会被放逐。就像病变的细胞,它会被免疫系统识别并抹去。它不在之后机体还仍然会活着,并且活得更健康。”
“你说得非常正确。幻想病。它的不存在恰恰是它最准确的一点。”
同时仿佛是在警告自己一般,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话。像是写墓志铭一样。
他对自己说说:老化的细胞,无用的,阻碍人的,也会一样地消除掉。
老化的细胞,无用的细胞——它们是宗教,是神明,是爱情,是历史,是‘它’和对他怒目而视的伊欧丝——伊欧斯。这名字的写法如同厄俄斯——黎明女神。因此它毫无疑问是老化无用之物。然而执刑的是自己……自己会不会真的是将真实存在的她所谋杀了呢?因为他的智慧和理性,或者专横和无知——我是一个多么正直和优秀的杀人犯。
应景地,一些令他印象尤深的句子也出现在脑里,他自己都不知道竟然背得那么牢,现在正好可以用来比喻那些不需要的细胞。它以一句“历史就是废话”为总起。
“——仿佛是用一柄看不见的羽毛弹子掸掉了一些微尘。那微尘就是阿拉伯,就是迪尔底亚的乌尔,一点蜘蛛网;就是底比斯和巴比伦;诺索斯和迈锡尼。唰。唰——俄底修斯到哪儿去了?约伯到哪儿去了?本庇特、释迦牟尼和耶稣到哪儿去了?唰——叫做雅典、罗马、耶路撒冷、和中国的古代微尘全都消失了。唰,原来叫做意大利的地方空了。唰,大教堂;唰,唰,李尔王、帕斯卡尔的思想。唰,激情;唰,安魂曲,唰,交响曲;唰……”*
他面前的奈泽在盯着地面沉思。或者又只是在发呆罢了,谁知道呢?即便他里里外外地把他的每一个神经细胞扫描一遍,他依然无法读取他的思想……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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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第三区的时候是黄昏,西边的天空发着橙色,而风依旧寒冷。佩尔从叫谢奥的值班监视医生那里拿了点东西吃,说他那控温芯片让他已经快饿炸了。话音未落奈泽就把他的外套甩还了他。并且在整个回到第一区的路上沉默不语,即便他快冻晕在荒凉的世界里。
他想睡过去,在没有寒冷没有知觉的地方,不再进行任何的思考类的动作。
说不定呢。也许经历了一场歇斯底里的大闹,正颓坐在白色胶囊屋地板上空洞茫然地对其他世界微笑的爱俄洛丝,也不算是特别痛苦的。
【1】《哈姆雷特》中奥菲利亚的歌谣。
【2】《美丽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