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indy

    教室里的外籍丹麦老师站在投影幕前讲着期末考要点，教室里的学生每四人一组围坐在一起，有的望着老师，有的看着桌上的电脑和手上的手机。

    Cindy觉得有点无聊，于是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电脑正开机，屏幕是黑的，形成一面镜子，映照出坐在她后面的麦克。麦克坐的位置面朝老师，而Cindy的位置则是侧对着老师，所以屏幕反映出来的是麦克的侧面。Cindy俯下身，低下头，看到麦克抬头望着老师，右手则按在眼睛下方的位置。

    麦克是德国人，是这个学期的交换生。他很高大，外表像大部分外国人那样略加成熟。麦克有一双深邃的蓝眼睛，好像透过这双蓝眼睛，人们可以看到他内心深处，而他也能看到别人内心深处。或许就是这对蓝眼睛，使得亚洲人普遍觉得外国人更有深度。Cindy知道麦克笑的时候，会直接拉起脸颊两旁的皮肤，露出深深的纹路，像被对折了好几次的纸张。除此之外，Cindy没有近距离看过麦克，或者应该说没有刻意或故意去看。其实今天早上，Cindy在图书馆使用电脑时，麦克坐在她旁边使用着另一部电脑。Cindy是图书馆的常客，不上课都往图书馆跑，而麦克往图书馆的频率Cindy则不太清楚。又或者说，在Cindy发现麦克跟踪自己前，Cindy并没有太在意他。

    那天是周六，Cindy从宿舍出来，坐面包车来到学校；她中午在学校的一栋大楼下帮高中生补习。课程结束后，Cindy就背着背包，开始往学校前门的公车站走去。学校各大楼之间有树荫小道连接着，Cindy顺着自己熟悉的路径走着，却发现一群学生在前面搞活动。Cindy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于是她转而走向另一条小道，一边走着一边自言自语；那是她一个人散步时会有的习惯。

    这条小道穿梭于几栋大楼中间，十分偏僻。小道横跨一个小池塘，Cindy看到旁边还有一个小咖啡店，不禁想着，这么偏僻的地方，会有人特意来喝咖啡吗？

    经过咖啡店后，Cindy在前面的小分叉向右转，身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传来脚步声，‘这么偏僻的小道居然还有人？’Cindy想着。不过也不奇怪，至少Cindy就是其中一员。Cindy每走一步，后面的脚步声就伴随着，Cindy突然觉得自己应该转头看看，虽然现在是大中午，还是在学校内，不可能发生什么事情。但Cindy还是转身了。就是这个时候，Cindy看到不远处的居然是麦克！Cindy有点疑惑，不过想到麦克不会是坏人，下意识地转回了头，继续往前走。Cindy一边迈着步伐一边仔细聆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脚步声继续了一会儿后，然后就逐渐变弱了；麦克应该是转向了另一个分叉口。

    这次奇怪的碰面让Cindy不由得在意起了麦克。在这之前，Cindy并没有对课堂上出现的唯一德国交换生产生兴趣。Cindy读的大学每个学期都会有外国交换生。

    这个人是在跟踪我吗？Cindy想着，如果他是从宿舍开始跟踪自己的，那似乎有点不可能，麦克应该是在Cindy教完学生后的某个时间点看到她的。那么麦克出现在小道上是他刚好也要走那边，还是特意跟踪自己呢？Cindy回想起那时的情形，一开始自己一直在自言自语，之后感觉到后面有脚步声，接着转身。自己为什么会转身呢？或许是因为那条小道实在是人烟稀少，所以好奇后面是什么人，或许是因为那个脚步声太过整齐了，整齐到好像完全是跟随着自己的节奏一般。

    这时Cindy想到了另一天，她因为读书太过烦闷，而打算在校园小道散心，接着就走进了学校的中心图书馆。Cindy通常都在教学楼附属的小图书馆看书做作业，而中心图书馆则是偶尔进去散散步。中心图书馆比教学楼的图书馆大多了，是一栋四层的大楼，可是里面的设施跟书籍都很陈旧，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灰尘的味道。那天Cindy走进中心图书馆，来到一楼的图书区时，发现麦克坐在不远处看着笔电。Cindy和麦克除了上着同一节课外，彼此并没有交谈过，于是Cindy装作没看到麦克，走向了二楼的楼梯。尽管如此，Cindy知道当时麦克看到自己了。

    不久后的一天，当Cindy在小图书馆里使用电脑写作业时，麦克突然来到Cindy前面，满脸亲切笑容地用英文问她在要如何将pdf里的文字复制到文档里。Cindy有点不知所措，本来想打开电脑示范一下，却不由自主地说道自己也不清楚。麦克说了谢谢就坐到了对面的电脑前，开始做作业。这是发生在Cindy发现麦克跟踪自己之前，Cindy是在发现麦克跟踪自己之后，才变得对麦克特别在意的。之后的课堂上，Cindy都会在麦克走到自己附近或朝自己这边望来时，刻意避开麦克的眼光。却又偏偏会在麦克不注意时，偷偷观察麦克。

    你会发现，事情好像发生了反转。

    原本并没有太在意其他人的Cindy开始对班上这个德国男生格外在意，就像陷入恋爱的女孩一般。

    课堂上，Cindy透过电脑荧幕的镜面看着坐在后方的麦克，Cindy觉得麦克应该是帅的，但是这种帅不是表皮的帅，而是表皮下渗透出来的沉稳，深思。麦克就算什么都不做，单是坐在那里，望着前方，都会让人觉得他正在思考着什么。在这之前，Cindy从来没有分析过麦克，她只觉得麦克就像所有外国学生一样，会一直在课堂上提问跟发表意见。

    说到课堂提问发表意见，这或许就是麦克注意到Cindy的契机。

    Cindy和麦克所在的这堂课是组织行为学，授课的是一位丹麦老师，大部分欧洲老师特别注重课堂互动，所以为了让不习惯课堂发言的亚洲学生踊跃发言，丹麦老师定了一条规则，学生每一次发言都会拿到一根冰淇淋木棒，每两根木棒为一分，一个学期里学生至少要集齐二十根木棒，也就是十分。就像幼儿园的奖励制度一般。因此，不擅长甚至从来不会再课堂上发言的Cindy也不得不在课堂上提问发言了。跟Cindy相比，麦克则轻松多了，就像大部分西方学生一样，他总是在课堂上提出各种问题发表各种意见，学期开始没几个礼拜，他就集齐了二十根木棒。而Cindy只在每一节课上发言一次或两次，慢条斯理地收集着自己的木棒。还好，Cindy平常虽然沉默，却喜欢思考，偶尔也能在课堂上说出有见地的话，或者回答出其他学生回答不了的问题。丹麦老师于是也开始注意并且记住了Cindy的名字，那时学期也已经过了一大半了。麦克大概也是这样注意到Cindy的吧。

      学期快结束了，学生们赶着完成期末报告。Cindy常常一大早就来图书馆使用电脑，而且一坐就是大半天，而麦克也一样。两人总能在图书馆里碰到，坐在跟之前一样的位置上，使用着原本使用的电脑，做着同一科的作业，却几乎没有过任何交谈。一次，Cindy在电脑前写报告时，发现自己需要课本里的一些资料，偏偏自己又没有带课本，于是就跟在旁边使用电脑的麦克借，这是Cindy第一次主动跟麦克说话。

    考试周到达了，Cindy依旧常常跑图书馆，但是她不再使用电脑，而是一个人坐在角落复习；Cindy喜欢坐在角落的位置。电脑桌在这个位置十几米处，偶尔从她的位置能够看到麦克依旧使用着图书馆的电脑。组织行为学考试当天早上，麦克突然来到坐在角落的Cindy面前，跟她讨论了一下考试使用的案例。这几分钟的讨论是Cindy和麦克最后一次交谈，而下午的考试则是Cindy最后一次见到麦克。

    学期结束了，麦克回到了德国。

    开学后的Cindy还是经常走在那条偏僻的校园小道散步。

    一天，Cindy在补习结束后，背着包包走进那条偏僻的校园小道，走到某个位置时，Cindy转头，回想着那天麦克大概就是站在斜对角的某个位置。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站在那里的人会被前面的藤条挡住一部分。可Cindy却觉得那天她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麦克整个人。是自己记错位置了，还是记忆模糊了？Cindy转头，继续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