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名作家都深爱《红楼梦》。比方说张爱玲,比方说三毛。
张爱玲的人生恨事之一便是“红楼未完”,而三毛去世时水晶棺里最重要的陪伴便是《红楼梦》。
曹公写红楼时曾说“也不愿世人称奇道妙,也不定要世人喜悦检读,只愿他们当那醉滢饱卧之时,或避世去愁之际,把此一玩”。何曾想过一本书会痴迷了这么多人!又何曾想过会被这些人痴迷了一生!
写三毛传记的时候,写到她初遇《红楼梦》一节,想起曹公的这句话,眼睛莫名的有点湿。
二十岁时父亲给我买了第一本《红楼梦》,也常常是花一个下午呆呆的出神,想书中人物环环相扣的命运迷局,如今想来甚是感慨。
于是给我的朋友微信说:灵魂的遇见果真是世间最奇妙的事!
2
三毛初遇红楼是在小学五年级。
那时候三毛一家住在建国北路。有一天这条路开通了客车,经济飞速发展,很多商店雨后春笋般的冒了出来。影响了三毛一生的“建国书店”也在这时来到了她的世界里。更幸运的是,书店的老板是一个很有文化素养的人,为三毛推荐了很多好书。《红楼梦》便是其中之一。
然而书好,三毛却正面临小升初考试。
学业紧张,阅读又无法割舍,成了三毛心中最大的纠结。为了抢时间,她想到了一个办法-----把书籍带进课堂。
在裙子下面,三毛遇见了钟爱一生的《红楼梦》。这个故事,是那样神奇,她再也停不下来,每当老师转身写黑板,她便翻起裙子来看。断断续续看到了贾宝玉拜父离尘远走大荒。但是因为她看的太过投入,完全沉浸在曹公营造的巨大哀伤里,竟忘了身在何方。
她只听到远处歌声想起:“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逝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
三毛抬起头,也循着歌声望去,眼前一片天地的灰暗。其实哪有什么灰暗的天地,她只是呆呆的看着前面同学的后背而已。老师喊她听不见,同学给她传私语,她也听不见,唯有心中万般滋味,莫可名状。
那时候,台湾的学校体罚学生是家常便饭,但这一次老师被三毛的样子吓了一跳,竟破例没有丢黑板擦。
老师走过来摸摸三毛的头,询问是不是不舒服。但红楼的魔力太大了,三毛还没有从小说营造的哀伤情境里走出来。面对老师的询问,她只是机械的摇摇头。她很想努力挤出一个笑脸来,但非常僵硬。
三毛就这样中了红楼的毒。
3
后来,三毛有了书架,红楼便是其中常翻的一本。在重新阅读的时候,她发现这本书再读之下,竟是完全不同的体验。以致受聘文化大学后,虽然主课不是讲授红楼,红楼却也常被她穿插讲述。
因为太过钟爱,父亲谈《好了歌》时,三毛说,只差一点就做神仙了,只恨父母忘不了。
但是对于红楼最深的领悟,却是在三毛历尽人世悲欢离合和读了另一本书《金瓶梅》之后。
人生历程中,三毛被老师羞辱,为初恋远走他乡,被骗婚,未婚夫死在她的怀里,丈夫溺水而亡等等。这些幻灭和一直思索的红楼“好、了”相互印证,有了更加明晰的领悟。但是这种思索是无法言说的。遇见了《金瓶梅》以后,那种为欲而活的现实赤裸裸的呈现,她才体会了红楼无声地悲哀,给人的沉重。
很多年后,三毛重返故土,归来之后,对她的父亲说:《金瓶梅》这本书比《红楼梦》更真诚,现在再看《金瓶梅》才知道哭出来。
到这一刻,“好”、“了”似乎了然于三毛心中,三毛放下了《红楼梦》。
4
三毛在《送你一匹马》里坦言:“要是三毛死了-----当人是会死的-----《红楼梦》请千万烧一本来,不要弄错了去烧纸钱。”
《红楼梦》放下,三毛也放下了一生。
从故里归来后不久,三毛便在医院自缢身亡。
三毛去世后,人们尊重了她的遗愿。登琨艳为她设计了奇异而美丽的葬礼。三毛静静的躺在铺满玫瑰花的水晶棺里,穿着最喜欢的缀有黄玫瑰的衣服,手边放置的便是倾情了一生的《红楼梦》。
蒋勋老师曾说过《红楼梦》是一本佛书,这话很适合三毛。三毛对红楼的热爱,亦是如痴如狂,半生参悟,终悟好了无常,红尘一梦,绝世而去,时也?命也?运也?已经无人可以说清。
5
这真是痴爱至黄泉碧落的情有独钟。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想这种痴爱与钟情来自何处。是灵魂的相似,还是性灵的沟通呢?或者还是其他。也许都有。已知的表象因素和未知的深层次构想,都可能是存在的。然而将两个灵魂拉近的很重要的一点便是“悲情”的共鸣。
《红楼梦》的女子是悲情的。三毛也是悲情的。这种悲情是深刻的。
有时常想悲和情这两个字眼都来自人的心灵,来自意识,一个是情绪,一个是情感。而这种内心的体验,将世界的不完美、不虞与内心认知的缺失、痛苦、压抑很精准的表达了出来,客观呈现的是人与世界都存在的无助和虚弱。就想世界的本质是不是“一场虚空”这个概念。
为此,想了很长一段时间。然而,没有人告诉我标准答案。唯有和三毛一样爱着红楼,也身披一生的悲情。
而这时心底想起的是三毛在西雅图那坚定有力的声音:我们来修改悲剧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