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願一生騎自行車?

最近在網上看到一幅圖畫，所繪的是一輛自行車，並附有一句名人雋語：

人生如騎車

畫上的句子，據說是愛因斯坦所說，意思是：

生命猶如騎自行車 -- 若要保持平衡，便須不斷前進。

無論這句話是否真的是愛因斯坦所說，都是勸人要積極奮發，力求進步。

不過，有愛開玩笑的人卻調侃地問：幹嘛要騎自行車？改坐四個輪子的汽車不成嗎？那就不用保持平衡了，又穩、又快、又不用踩！

如此一問，雖屬玩笑，也不無道理：每個人的一生都各不相同，實難用一句 “生命猶如騎自行車” 來全部概括。所以，下半句的結論（"若要保持平衡，便須不斷前進"），便不一定對每個人都合用。

由此可見，格言金句雖具參考價值，卻不能代替自己的思考。

我初看這句說話時，心想：倘若人生真的猶如騎著自行車，必須一輩子不停地踩著前進才能保持平衡的話，那便活脫脫是希臘神話中的西西弗斯 (Sisyphus) 的情境。他被諸神懲罰，要把巨石推上山頂，但到了之後，巨石卻會從山頂滾回山腳，他又得重新再推，永無休止。

曾經取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法國小說家、哲學家卡繆，便用這個希臘神話寫過一篇文章，探討人生問題。他認為人生是荒謬的 (absurd)，因為，每個人一出生便註定要死亡，但每個人都假裝不知道，總認為人生是有目的、有意義的，都盼望著明天到來，但其實當明天到來時，也只是離死亡近了一步而已。所以，人生就像西西弗斯搬石那樣：徒勞無功，毫無意義和價值可言。

這種見解令我想起元代馬致遠的一首小令：

布衣中，問英雄：王圖霸業誠何用？禾黍高低六代宮，楸梧遠近千官冢。一場惡夢！

的確，就算能從一介布衣開始，通過人為努力而打下江山，成了英雄，那又如何？且看以前皇朝的宮殿，現在都成了禾黍叢生之地；而那些達官貴人的墓地，現在也都長著野樹。一切人為努力，豐功偉蹟，最終都只是一場惡夢而已！

所以，不管你多麼努力去踏自行車，多麼小心去保持它的平衡，最後到達的目的地，就是生命的盡頭，結果一無所有。我們畢生的精力，其實都花在 “奔向死亡” 上。

如果真的如此，幹嘛要活下去？卡繆就很關心一個問題：既然人生如此荒謬，人是否應該自殺算了？他的答案是：不應該！他認為人在面對謊誕的人生時，所需要的不是自殺，而是承認它是荒謬的、無意義的，並活在其中，而且善用它能給予的一切。有興趣深入了解者，請自行閱讀卡繆的著作。

對於人生意義的問題，古今中外都有不少聰明才智之士苦苦思考。有人就曾簡單地指出：每個人出生時都患了絕症，必死無疑。所以我特別喜歡《瀟洒走一回》這首歌。其詞云：

天地悠悠　過客匆匆　潮起又潮落
恩恩怨怨　生死白頭　幾人能看透

紅塵滾滾　癡癡情深　聚散終有時
留一半清醒　留一半醉　至少夢裡有你追隨

我拿青春賭明天　你用真情換此生
歲月不知人間多少的憂傷　何不瀟灑走一回

天地悠悠，潮起又潮落。我們這些匆匆的過客，其實只能隨著它起伏跌宕，都身不由己。既無法選擇自己的出生日期、地點和父母，也難以自決一生際遇。

近日與人一起鬧著玩 “看圖賦詩” 時，便用了這個感觸，寫下幾句詩不成詩的句子。

牧場一瞥

無序的白飄過
向凌亂的綠揮手
再繼續遠去
隨風漫遊
享受那
不自主的
 逍遙

正如卡繆所說，人生無序，世界凌亂，人難自主，仿如白雲隨風飄蕩。

然而，若能以無序之身享受所見之景，歡快地向遍地凌亂之綠揮手，那麼，雖然身不由己，卻仍可我自逍遙。

若能如此，人生縱使猶如騎著自行車，也無需害怕失去平衡，更無需拚命踏個不休。何妨偶爾下車稍息，細賞沿途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