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短篇小说》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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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魔幻现实主义
我常年生活在船上。
我们这里的船多得数不胜数。有敞篷的、小木船、舢板船、乌篷船……我早在七八岁时，就能一人撑一条大船了。碰上窄水道，我撑的船不管怎么七扭八拐，都不会碰上石壁。两船交汇时，我仍然可以平平稳稳错开，双方皆大欢喜。
我跟着阿嫲长大。阿爸带着阿妈出海打鱼，去了很多年，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阿嫲的头发全白了，一双大眼睛已经深深地陷了下去，嘴里的牙齿快掉完了，一双手瘦骨嶙峋，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皱纹，像是记载着她这些年来经历的千辛万苦。我每天都站在船头等阿爸阿妈回来。
我不记得等了多少天，多少年。
或许是因为等的时间太长，我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己的年龄。
我叫珍珠。
1.
我想到最深的海里采最大的珍珠。
海水越深，水压越大，就会撞击耳膜。如果耳膜穿孔，就会伤及生命。
为了解除后顾之忧，能让我在水里长时间停留，阿嫲流着泪，哆嗦着，用烧红的针尖捅破了我的耳膜。
我痛得在船上打滚。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煎熬。耳朵痛，头痛，脸痛，鼻子痛，嗓子痛，痛不欲生。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得下去。
我不要珍珠了！我不要到海里游泳了！我什么都不要了啊！我要阿爸、阿妈！可是不到深海里就拿不到大珍珠。拿不到大珍珠就见不到阿爸阿妈。
我多么想回到小时候啊！
那个时候，阿爸、阿妈还在身边。阿爸经常从海里带回各种海草、五彩斑斓的小鱼，放到大水缸里。每一次小珍珠看见阿爸回来，就会坐到阿爸的肩膀上，去看美丽的小鱼在海草旁跳舞。
那个时候阿妈总是哼着歌，把阿爸鱼篓里的鱼放到盆里，把阿爸湿漉漉的、带着海水的咸味的衣服拿到水边去清洗。
那个时候阿嫲就会坐在炉子边炖着新鲜美味的鱼汤。
那个时候的天总是很蓝很蓝，阿爸的肩膀很宽，阿妈的歌声很甜，阿嫲总是笑得很欢。
那个时候一切很简单。我只喜欢和阿爸、阿妈、阿嫲在一起，别的我什么都不喜欢。
可是现在什么都不一样了。
2.
阿妈跟着阿爸走了。家里水缸里的水混浊了，水草干枯了，那些美丽的鱼儿们开始绝食。我只能把鱼儿们放生了。
鱼儿们啊，你们如果见到我的阿爸阿妈，告诉他们：我很想他们！请带他们回来！
鱼儿走了很长时间，也没有阿爸阿妈的消息。
阿嫲说阿爸阿妈一定去了最深的海里采大珍珠了。
我问阿嫲怎样才能让阿爸、阿妈回来？
阿嫲说去最深的海里就能见到阿爸阿妈了！采到最大的珍珠，阿爸、阿妈就能回来了。
我要去最深的海里采到最大的珍珠！采到大珍珠后我就可以见到阿爸、阿妈了！
可是现在好痛啊！我不想要什么珍珠了！他们都不要我了，我为什么还要去找他们？
好痛啊！
阿嫲说囡囡忍忍啊，现在痛一会儿，以后就不痛了。以后你想在水底游多久就能游多久。你不是一直想要亮闪闪的珍珠吗？你很快就可以到最深的海里找到最大的蚌了！那里就有你一直想要的最大最亮的珍珠了！
阿嫲，我不要到水里！我不要珍珠了！好痛啊！就这样我嚎叫了很长时间，慢慢地叫累了，睡着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天黑了。阿嫲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一边织着渔网，一边剧烈的咳嗽。每一声咳嗽都让我头痛欲裂。头痛，耳朵痛，浑身都痛！从头到脚像被放在火上焚烧。
“阿嫲，好热！”我忍不住叫了出来。
天啦！发烧了！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阿嫲慌了，去找水根。水根神通广大，包治百病。
水根家很有钱。他们家有一艘非常大的船。船上有很多个房间。每个房间里都镶嵌着一颗巨大的夜明珠。
看不出水根的年龄。阿嫲说他年龄很大，他很久很久以前就来到这里了
迷迷糊糊中我听见水根嘴里嘟嘟囔囔一些难懂的话，闻到一股烧焦的气味，接着就有一碗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的水放到我的嘴边。
“喝了！”水根冰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睁开眼，努力坐起来，看见黑乎乎的一碗水，正犹豫着要不要喝，水根急了，“快！迟了就不灵了！”
“珍珠，不能喝！”水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冲了过来，一把夺过我手里的碗，“阿哥，你不要再害人了！”水生把水根推出了船舱。
3.
水生和水根是亲兄弟。
水生和我是青梅竹马。我们一起长大，一起玩耍，一起从船上跳到海里拍打海里的浪花，一起光着小脚丫到岸边的沙滩上拾贝壳，吹海螺。
水生是这一带水乡里水性最好的靓仔。他的皮肤很白，眼睛很大很亮，声音非常好听。
他能够在水里憋气憋很长时间。没有人能比他游得快，也没有人比他在海里采的水草更美。
水生吹的螺号很好听。每一个听他吹螺号的人都忘了自己从什么地方来，要到什么地方去。每一次听他吹螺号的女孩子都会哭着闹着要嫁给他。
我也和那些女孩子一样，听了水生吹螺号以后也会哭也会闹。我哭着闹着让水生赶走要嫁给他的女孩子，让他发誓只吹给我一个人听。
水生发誓说这辈子只喜欢我一个人，只吹给我一个人听。从此以后，在有月亮的晚上，水生就把小船摇到很远的海面上后，就会吹螺号给我听。
“珍珠，这是我给你找的药，你先吃了。”水生把几粒药放到我的嘴边，“张嘴，吃了这几颗药，我吹螺号给你听，我带你去海里采最大最亮的珍珠。”
我一仰头咽下水生给我的药，然后喝光了水生端给我的一碗水。水温刚刚好，入口清凉。
“睡吧！我一直抱着你！”水生温柔地说。
躺在水生的怀里，我感觉自己像是浸在无边无际的清凉的海水里，宁静，凉爽。
不知道我睡了多长时间，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我家的小船在蔚蓝色的大海里荡漾着。我支撑着下了床，走到船板上坐下。
天连着海，海连着天，海天一色，一望无际，景色极为壮观。阳光洒在海面上，像是撒了一层金子，金光闪闪，波光粼粼。一阵清风吹来，一排排浪花涌动着，像翻滚的雪浪扑打在金山上，美得让人惊叹！
阳光开始有点刺眼，慢慢地在海面上绽放出巨大的透明的花朵。大海、小船和我是这花朵里的琥珀。雪白的浪花拍打着岸边的岩石。海鸥在蓝天上拍打着翅膀，一会儿飞到海面上，一会儿飞到云层里。
阿嫲和水生呢？
我怎么会飘到这里？
小船继续飘着，仿佛要漂到世界的尽头。
我的耳朵不痛了，遍体清凉。我好了！
在这明媚的阳光下，在这无边无际的蔚蓝色的大海里，我想化作一尾鱼，尽情地穿梭在海底世界。
我纵身一跃，跳进大海，溅起几朵晶莹雪白的浪花。我用双腿欢快地拍打着水面，在大海里尽情遨游。我想到大海深处寻找那一颗最大最亮的珍珠。
4.
在大海深处，海水更清澈了。数以万计的美丽的鱼儿快活地在我身旁游来游去。
有叫声像小孩子啼哭的娃娃鱼；有像洁白无瑕的白玉一样的丝石玉鱼；有身上写着“川”字的小丑鱼……数不清有多少漂亮花纹的小海鱼围绕在我身边，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在这蔚蓝色的大海里，我和五彩斑斓的鱼儿们欢快地遨游着，追逐着，嬉戏着。
五颜六色的水草摇摆着婀娜多姿的身材，一会跑到这，一会跑到那，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姿势千变万化，美轮美奂。
一朵朵海葵随着海草一起摇摆，摇曳多姿呀！它们有的像盛开的大菊花，有的张着嘴巴在觅食，还有的伸出了胡须。
珊瑚就更美了，有的珊瑚是紫色的，上面的触角是粉色的，触角一伸一缩，就像美丽的鲜花在绽放。有的珊瑚五颜六色，红的、白的、绿的、黄的，相互交织在一起，像一对对绚丽的鹿角。珊瑚这儿一簇，那儿一丛，就像一片彩色的树林。
就在一株红色珊瑚旁边有一个超级大的蚌！真大啊！这个蚌是蚌中的巨无霸，是蚌中之王！这个蚌竟然比我家的船还要大！
我加快了速度，向巨无霸游去。
突然巨蚌前面的岩石裂开了，露出一双让人恐怖的眼睛来。
5.
那是石头鱼的眼睛！
石头鱼是自然界中毒性最强的鱼。它的“致命一刺”被描述为给予人类最疼的刺痛。石头鱼貌不惊人，身长只有30厘米左右，喜欢躲在海底或岩礁下，将自己伪装成一块不起眼的石头。如果有人不留意踩着了它，它就会毫不客气地立刻反击，向外发射出致命剧毒。它的脊背上那12至14根像针一样锐利的背刺会轻而易举地穿透鞋底刺入脚掌，使人很快中毒并一直处于剧烈的疼痛中，直到死亡。
阿嫲和水生曾经告诫过我：看见石头鱼赶快逃！有多远跑多远！
我吓得魂飞魄散，立即调转方向，拼命地往海上游去。
就在我刚到海面的时候，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乌云密布。雷电交加，天空不时炸裂出的巨大的口子，在半空中像一条条银色的长龙翻滚着，震耳欲聋的雷声自远而近的滚来，在我的周围炸裂开来。落在海面上的雷电击中了我的小船，燃起了熊熊火焰。
看着自己唯一的避风港片刻间灰飞烟灭，我欲哭无泪。上有电闪雷鸣随时向我轰炸，我不是凤凰，涅槃了也不会重生。下有毒性最强的石头鱼随时会向我发出致命地一击。被石头鱼刺中，挂了也就算了。可是在挂之前要忍受比刺破耳膜痛无数倍的疼痛。太可怕了！我要回家！
阿嫲！水生！你们在什么地方？
阿爸阿妈！你们在什么地方？
我一边躲避着雷电的轰炸，一边大声呼喊着阿嫲、阿爸阿妈和水生的名字。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无助，越是拼命挣扎，越是无法逃脱雷电的轰炸。当一道闪电在我身边劈开一道裂缝的时候，我能闻到到自己的头发被烧糊的气味。慢慢地，我闭上了眼睛。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躺在水生的怀里。
水生站在那只巨蚌上。
蚌的扇形的、紧闭着的硬壳上，长着一圈套着一圈的波纹，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墨绿色的光泽。
石头鱼被拔光了所有的刺，安静地躺在巨无霸身边。
五颜六色的小鱼在色泽鲜艳的水草周围游来游去。
慢慢地蚌壳张开了，给我呈现出一个光芒四射的世界。
在无数颗大小不一的光洁莹润的珍珠中间有一颗巨大的珍珠发出璀璨夺目的光彩。
从水生身上滑落的水珠形成粒粒珍珠，洁白无瑕，晶莹夺目。
“珍珠，你终于醒了！”大颗大颗的泪珠从水生的眼角滑落，迅速变成一颗颗晶莹璀璨的珍珠。
“水生，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惊慌失措。我爱水生，也爱珍珠。可是我从未想到竟然可以用这种方式得到珍珠。水生的泪水竟然可以化为珍珠？早知道这样，让水生哭给我看，不就好了？我何必要忍受剧痛把耳朵弄坏？
“我是什么样子不重要。为了你，我做什么都愿意！只要你喜欢珍珠，我可以一直哭下去，永不停止！珍珠，我不能再陪你了！能够和你在一起这么多年我很满足了！我从海里来，早晚要回到大海深处，这是我的归宿。带着珍珠，你就可以找到你的阿爸阿妈了。珍珠，好好活着，不要为我哭泣！”
水生放下我，让我带着珍珠离开。
随着珍珠在水生的脚下增多，水生在逐渐离我远去。他在迅速变得透明，逐渐变成泡沫。
我扑了过去，用手掌托起一大片泡沫，哭着说：
“水生！我不要珍珠了！我以后再也不要你哭了！我只要你！我要你和原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