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俳句之选材

秋意渐深,不知隔壁的人在做什么?”

——松尾芭蕉

如果不署上“俳圣”松尾芭蕉的大名,你恐怕实在不敢把这句话称为是诗。但俳句确有这样的特点:谁都觉得它太简单。

这种简单,或者说,这种简洁和单纯,却是徘人对深远意蕴的确认。

这个国家是小了点,很难产出一首《望岳》或者《蜀道难》,那个时代也未有几个徘人见过“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景象。因此他们选择退守于幽静的生活中,以最细腻的眼光,去看万事万物中那些微小的变化。

“菊后无他物,唯有大萝卜。”

别笑,这还是松尾芭蕉大师的手笔。

俳句不仅要求了5-7-5的十七音结构,还受“季语”的限制,要徘人细细地描摹季节流转带来的一切变化。并不需要多么雄浑壮丽,只是“积雪”“卧”于“青山”,“樱花”“摇曳”“飘”“落”,“灯火”与“露水”中我做了一个“虚幻梦”,在日本人眼中,就是诗与画。所以这些没人会注意的事情,在徘人的眼中,便都是美的。因为无法在空间上看得更多,便于时间中寻找变化。

我曾见有人嘲讽,说诗经楚辞是月亮,俳句最多是月亮下面河边的小草。且不去论是否得当,就真是一片小草,自在款款地生长在弯弯曲曲而且波光粼粼的清溪边,有一点根茎浸润在清冽的水流里,更多的部分沐浴在静谧轻柔的月光下,夜晚的清风徐来,便随风轻轻摇曳……这有什么不好的呢?文学作品或有高下,文学的形式却没有。西子浣纱,贵妃醉酒,自是淡妆浓抹总相宜。俳句若真是一片小草,也是正冈子规笔下的这一片草:

“我庭小草复萌发,无限天地行将绿。”

当然,不同之处也是有的。中国文学讲究“文以载道,诗以言志”。实际上,无论是文还是诗,都被中国文人发挥出了最大的功能,抒情言志,咏史感怀,教化育人……有时读一首诗,便能见诗人之学问、人品、修养、志向,乃至其政治理念,处事原则。而在日本,文学不必“载道”。他们对俳句只有一个要求,便是将自己的一念初心,与触动这一初心萌动之事物尽数记录下来,就已足够,别的都不重要了。

法国文学家、批评家罗兰·巴特认为,这种意义上的“空虚性”,正是俳句最大的特征。因此读俳句和汉诗不太一样,我没法像做阅读理解一样揪出来一个精致的字评析其高度准确性,否则就像是对俳句“神动天随”的一种冒犯,对其自然性、空寂性与即兴性的侵略。但如果我能完整地将俳句读作一幅画,一个视频,再把自己放入其中,切身体会这瞬息一念的起伏,就能够发现,这种“空虚”正以极大的包容性等待着你独特的解读。罗兰·巴特一直在追求“能指无限丰富”的解构主义文本,难怪它这样喜欢俳句。

佛在灵山时,众人问法,佛不说话,只随手拈起一朵金婆罗花示之。众弟子不解,唯有迦叶尊者破颜微笑,参悟玄机:宇宙间的奥秘,都不过是在一朵寻常的花中。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天堂,一叶一如来……再大的世界,也是由一花一木,一草一叶组成;再长的时间,也是以拈花一笑,青蛙入水的瞬间连接。细细品味俳句,从那些最直观的感情中超脱出去,尤能以小见大,窥三千世界于花叶草木。日本人深谙此理,将这种“以小见大”的手法用到了极致,融入其民族美学中去,形成了独特的日本美学文化。俳句所展现出来的,正是这一审美倾向。

日本俳句之选材_第1张图片

自古逢秋悲寂寥。今天的秋意也深,我认真地码字,我的先生在逗弄家里那只蠢猫,此时的我们并不会在意隔壁的人在做什么。因为我们,并不孤寂。

凉秋九月白荻放,一升露水一升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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