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手术刀|只愿世上再无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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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本无骡!

不知道当初是怎样的一种意外造就了这种超越种群的结合,也不知道是谁最早发现这种结合的产物是多么优良的役畜?总之,尝到甜头的人类开始在自己的操控之下,产出了越来越多的骡子。

如果说第一头骡子是个意外,那么之后的骡子则完全是个悲剧,从出生起就是个悲剧!这个悲剧是人造成的,但它不这么认为,依旧非常配合、非常卖力地帮人干活。

小时候,家里是养过骡子的,我也有幸赶过马车,拉车的就是头骡子,是一头听话到任谁使唤都可以的老骡子。那时候也就七八岁吧,正赶上秋收,爹一个人忙不过来,就向邻居借了辆马车来回拉玉米棒子,可是恰巧主人没空,就拿我顶班了。

那个年代,大人也放心,孩子也皮实,远不像现在的孩子那么金贵。坐在马车前面,学着大人的模样,挥舞着鞭子。既兴奋又害怕,那头骡子实在是太好了,似乎知道后面坐的还是个娃娃,车拉的很稳。

轻轻地挥下马鞭,“嘚儿,驾,……”那骡子就往前跑一阵子;速度快了,车有些颠簸,我害怕会掉下来,就像爹那样长长地喊声“吁”,骡子就放慢速度,停了下来。

到了地里,骡子的尾巴左右一晃,还冒着热气的粪蛋子就出来了。骡粪不仅不臭,还梃好看,圆圆的、扁扁的,外面包着光亮的透明薄膜;偶尔破掉一个,里面会有很细的淡黄色草渣。村里有句俏皮话儿“驴屎蛋子两面光”,用来形容表面光鲜、内里草包的人,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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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本无骡!

骡子是马和驴的混血,这东西很邪门的,“明骡子”多,“夜骡子”少。“明骡子”就是白天生的,“夜骡子”就是夜里生的。爹养骡多年,打眼一看,就知道哪头“明骡子”。因为白天生的骡子,大腿和躯干连接的部分会有白色的璇儿。到现在我也不清楚,爹也不清楚,为什么骡子总是出生在白天,会不会是因为身世太悲惨,需要光芒来照亮?

我所见到的大多是高大的马骡。骡子和驴是很好区分的,它的骨架比驴子大很多,像极了马;骡子和马是不好区分的,不熟悉的人经常会把骡子和马混为一谈。它们确实长得很像,但是仔细分辨还是有区别的,马脸细而长,骡头厚而大;马鬃长发披肩,骡鬃短而直立;马尾遍布毛发,好的马尾能耷拉到地面,骡尾上半部分光滑,下半部分才有毛发,短而粗,长度顶多耷拉到膝盖;马蹄稍小,骡蹄宽大……

马其实挺好的,身姿矫健,善于驰骋,可是村里地方小,农活多,更需要干活儿的役畜,所以就没有了马的用武之地,只能发声“爱上一匹野马,可是我的家里没有草原”的感叹。马这东西怕水,一般自己是不肯过河的,这点不如骡子,骡子性情活泼,无所畏惧,“噼里啪啦”就趟过去了。

相比于马,大家都不太喜欢驴,因为事儿多,它会“刨尸、打卦和滴泪”。“刨尸”就是用蹄子使劲儿刨地,“亢亢亢……”的声响回荡在静悄悄的深夜里,听着有些瘆得慌;“打卦”就是在夜里摇头晃脑,两只大耳朵来回摆动,好似阴阳先生打着竹板在算卦;“滴泪”就是一些驴子前腿上方会有黑色的叉号,形似倒立的锐角,有的是一条腿上有,有的是两条腿都有,似乎在哭诉自己的悲惨身世,这样的驴子就算是白给,人家也不会要的,妨主,灾星!

总之,骡子继承了马和驴的优点,既能负重,又能奔跑,既听话能干,又节省草料,完全就是为了被人类所役使而生。所以那时候十里八乡都喜欢养骡子,它们在土路上拉着大车,威风凛凛,气宇轩昂,蹄子“滴滴答答”地敲击着路面,偶尔抬起头“突突突”打个响鼻,再嘶鸣两声,那真是漂亮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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骡子是有那活儿的,我还在村子里上小学的时候,每天都会经过那个栓牲口的场子。太阳暖洋洋的照着骡子那油亮的皮肤和毛发,有些炫目!骡子眯缝着眼睛,舒缓着身子,惬意极了。完全放松下来的时候,那茶碗粗细的活儿就会慢慢地秃噜下来,又紫又长,得有半米。拿块石头砸过去,吓唬它一下,那玩意儿立马就缩回去了,直接收到肚子里面,一点也看不出来。当时小,觉得好玩又神奇,当然还有些害怕!村里骂人的时候,会说“你这人属骡子的,就一辈儿”。事实也是这样,它们是没有生育能力的,只有一代。

骡子是有节日的,听老人们说骡子的节日是在清明。我不知道是为什么,大抵也是宿命轮回的缘故吧,人和骡子一样,像极了地里的庄稼,割了一茬又一茬,割完一茬又一茬。清明这天,主人对它恩爱有加,不仅不会轻易使鞭子,还会喂它们上好的草料,豆饼、麸子甚至还有整个的玉米棒子。听爹说这叫做“打一千,骂一万,全指着清明这顿饭”!骡子的身世本来就够凄苦的,这时候再不对它们好些,恐怕连老天也看不过去,要遭天谴的!

骡子是很厉害的,别看尾巴短,打起苍蝇来,那也是十分来劲。瞅准机会,尾巴一下甩过来,“啪”地一声,就能落下一堆苍蝇,这一招就算是最高明的剑客也做不到吧。夏天的时候侵袭和骚扰它们的苍蝇和蚊子实在太多了,有的骡子受不了就炸了圈,四处乱窜,有时还会跑到屋里。我们害怕极了,惊恐地睁圆眼睛,赶紧躲在一边,声嘶力竭地招呼着爹。爹听到呼喊,飞奔过来,皮鞭使劲儿抽打在骡子身上,又弹了回来……那声响犹如空气中的炸雷,那疼痛让我们不敢睁开眼睛,只能把脸别过一边。

骡子是很聪明的,会解缰绳。娘记得最清楚的一头骡子,无论缰绳系的多么复杂,它都能一扣一扣地解开。娘心里一直纳闷,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有一次娘故意挽了一个复杂的扣子,把骡子拴在临街的拴马石上。回到家,带过木门,就从门缝里开始偷看。起初,这头骡子还装作闲来无事的样子,安静淡然地在那里休憩。不一会儿,目光就开始四处游移,好像在寻思着主人是否已经走远。一番侦查,确认四周无人之后,就伸着头,张开嘴,用牙咬着缰绳,一扣一扣的慢慢解,人家也不急不躁,颇有些大将分度,竟然左掏右掏的把缰绳解开了。如果不是亲眼看到,真的不会相信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聪明的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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骡子住的是马圈,前面是一个巨大的马槽,爹养骡子都是三四个的养,为的是犁地粑地的时候多出力,多赚钱。一头壮骡子每天能吃三十多斤草料,三四头骡子每天就是一二百斤的草料,为了让骡子们吃饱了好干活,马槽是不能空着的。娘负责喂草,她从白天到深夜一点空闲都没有,不是打草,就是在打草的路上。

骡子吃的多,拉的就多,为了让骡子有一个相对舒服的环境,马圈是要一天一清的。不然的话,马粪会沤臭的,那味儿……爹力气大,所以这活儿一般是爹来做的。小时候看到爹一把铁锨玩的飞快,一铲一铲地将马粪扔进旁边的粪坑,感觉威风极了!爹就是我心中的大英雄啊。

经过马槽的时候,我会看看它们,它们也会看着我,互相盯一会儿。它们有着美丽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有时候里面还闪着泪光,不知道是在哭诉不幸的身世,还是在哀叹世道的艰辛。我看着它们,心里有些难受,但又毫无办法,因为你是骡子啊,天生就是干活儿的。如果你不干活儿,我们吃什么喝什么,还怎么读书上学,我所能做的就是给它们加些草料,然后快步走开,不然心里又要难受了!

骡子干活的时候,有时会磨破了皮儿,大多是后腿上方接近臀部的地方,那里没有任何的防护,偶尔用力不对就会磨破,露着血肉。一闻到血腥,大量的苍蝇和蚊子就飞过来叮咬,骡子痛得不断抬起后蹄拼命砸地。

这时候,娘会拿着腊肉抹在骡子的伤口上,只要抹上了,苍蝇和蚊子就再也不去叮伤口了!这里的腊肉和南方的传统腊肉不一样,就是寒冬腊月的时候在墙上挂一小块肥肉,什么也不加,就那么放着,等到夏天的时候,都能看到上面的油流出来。有时想想,大自然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夏天这肉放上半天就臭烘烘,招来一堆苍蝇,没法吃了,可是如果这肉经过寒冬的考验,竟然能够撑过好些年,连苍蝇都害怕它。苦难和挫折不也是跟寒冬一样么,熬过去,你就能从小嫩肉变成硬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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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村里见的最后一头骡子,是老死的。那个赶骡子的人,爱惜骡子,毕竟是处了几十年的老伙计了,实在下不去手。每天把它拴在柱子上,放它自己吃草,到后来慢慢得病死了。这是骡子最好的归宿,它是幸运的,不像其他的同伴,临老了,干不动活儿了,到最后还是被宰杀,成了锅里的肉和汤。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骡子,或者哪天真的见着了,我也不认得了吧!我的孩子更加不认得,连马和驴都没见过,又怎么认得骡子?

“属骡子的,就一辈儿!”骡子这东西,没了就真的没了,但它毕竟真真切切地存在过啊。

唉……从前世上本无骡,但愿从今而后世上再无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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