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和奶奶的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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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爷爷是八路

如果爷爷还活着,已经一百多岁了。

1946年,爷爷随“四纵”北上时,已经是八路军的连长,是个远近闻名的神枪手。

抗曰战争时,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的家乡都是敌占区。有一次,几个日本鬼子从附近的炮楼里窜出来,骑着大洋马,大摇大摆地下乡扫荡。

归去的时候,马背上驮满了粮食和鸡,那些鸡可能是听不懂他们叽里咕噜的鬼话,惊得时不时地扑闪着翅膀,想飞身而逃。

走到一片玉米地的时候,他们遇到了从亲戚家回来的奶奶,尽管奶奶头上裹着一块兰头巾,脸上抹了一脸的锅黑灰,装扮成了一幅老奶奶的模样,但她那眼神那身形那举止都暴露了她的青春亮丽。

小鬼子眼也没瞎头脑也没生锈,一眼就看出来了,几个人亢奋得像是一群发了情的公狗,哇哇叫着扑向了奶奶,奶奶吓得直往路边的玉米地里退,情急中,头巾掉了下来,露出了乌黑油亮的黑发,奶奶的黑发更是点燃了小鬼子的兽欲,他们狂叫着向奶奶扑过去……

就在这时,忽然呯呯响起了几声枪声,那几个昏头昏脑的鬼子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开枪的是我爷爷,他是从部队回来看望爹娘的,走在半路上就遇到了日本鬼子想槽踏我奶奶。那时候,我的家乡苏北地区都被鬼子和伪军占领着,爷爷是八路,他一般都是夜里偷偷地摸回来,白天回来都是从一人多高的玉米地里走。

打死了几个鬼子,爷爷怕附近炮楼里的鬼子听到枪声,什么也没来得及拿,就拉起奶奶的手往家里跑,跑到一个岔路口时,奶奶想挣脱爷爷的手往另一个村子跑,可是爷爷抓住她的手,硬是把她引到了通往我们家的路上。

到了家里,太爷和太奶吓得把爷爷和奶奶藏在一个夹板墙里几天没敢让他们出来,等到风声过后他们出来时,爷爷已经成了我的爷爷,奶奶已经成了我的奶奶。

1946年,爷爷随“四纵”北上时,已经是八路军的连长了,也已经是两个娃(我的父亲和我的大姑)的爹了。奶奶舍不得爷爷走,在煤油灯下熬了许多夜为爷爷做了一包的土布鞋,爷爷就背着这些布鞋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太奶和太爷在全国解放后,每天都盯着村口望,一直望到眼都看不见了,一直望到临去世都没能把爷爷望回来,包括那些最坏的阵亡的消息。

太爷和太爷死后,奶奶也没嫁人,那时不兴这个,几乎所有的女人都是从一而终。奶奶怀里抱着年幼的姑姑,手搀着瘦小的父亲没日没夜地干农活,挖野菜,吃榆树皮,艰难地度日。

六二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许多人因为没有吃的都得浮肿病死了。我们家里也断炊了,实在没有办法,奶奶只有带着父亲和大姑外出讨饭。那时,方圆几十里是讨不到饭的,各家各户都一样,只有跑到一两百里外的地方去,才有可能讨到一口吃的。

奶奶带着父亲和大姑一路向北去讨饭,逃荒路上,讨到一点点饭,奶奶都均分给了父亲和大姑,自己一点点也舍不得吃,饿了就喝水,把肚子喝得鼓鼓的,甚至吃虫子,捊槐树花吃,一路上的槐树花都被人捋光了,只剩下树梢上的几朵在苍天下惨白地摇摆着。

当奶奶带着父亲走到外县的一户人家门口时,几天没吃什么东西的奶奶晕倒了,父亲和大姑趴在奶奶身上哭上了一阵,然后也没有力气了,只是像丢了魂一样呆呆地坐在奶奶的身边。

本来是为了躲避讨饭的关着门的主家以为讨饭的人已经走远了,就吱的一声打开了大门,却惊讶地发现了坐在和躺在地上的可怜的一家三口人,好心的主家人赶忙把奶奶抬进了屋,喂了一点玉米面稀饭,没多大功夫,奶奶的眼就睁开了。

那次,奶奶、父亲和大姑在那户人家住了七八天。为了报答人家的救命之恩,奶奶每天都拼命地为人家干活——那些只有女人做的活,什么洗衣啊,做饭啊,捻线穿针缝补衣服啊,原因是这家没有女人,只有爷儿俩过,儿子三四十岁了,一直没娶上老婆。

奶奶的柔情勾起了这家人的一点念想,他们有意让奶奶留下,就在他们家过日子,并且表示他们会把父亲和大姑当作自己的娃看待的。

这个决定在当时并没有多少剩人之危的意思,而是会让你觉得人家是相当仁慈和宽厚的,你要知道,在那样的饥荒饿死人的年代,一个普通人家突然就要添上三张口,那将会意味着什么?

奶奶沉默了好几天,没有回人家的话,她心里也在斗争着,毕竟那时连命都很难保得住,这种事情对于任何人都是极具诱惑力的。

但奶奶最终还是委婉拒绝了主家的好意,奶奶是怕有一天,爷爷会突然从外面找回来,当他走到家门口时,看不到爹娘,也见不着妻子儿女,那将如何是好啊。她一定要在家里守着,好让爷爷将来有个能够找到他们的地方。奶奶还是执拗地带着儿女离开了。

对此,奶奶的心里一直是心怀愧疚,时常念叨那家人的好,八十年代后期,奶奶曾经派父亲去寻访和答谢那户好心的人家,但不知是变化太大了还是记忆有差错,父亲费了很大周折也没有找到,只有无功而返。

至于爷爷,奶奶望了一年又一年,希望就像没有添加油的煤油灯,慢慢地暗淡下来,最后熄灭了。三十年后,奶奶在我们家一块上好的责任田里选了一块高爽朝阳的地方,竖起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爷爷的名字和她自己的名字,爷爷的名字是黑字(表示已死亡),她的名字是红字(表示还活着),奶奶要在她百年之后和爷爷葬在一起。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天放学,我看到家门口停着一辆黄色吉普车,周围围着许多看热闹的人,人们有说有笑地谈论着什么,我穿过了人群钻进了家里,发现家里来了一个陌生人,一个头发花白一直向后梳的穿着中山装的老头,他给我们家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爷爷还活着,现在就住在辽宁本溪的干休所里。

这个老头是我们本家的长辈,也和爷爷一样扛枪打仗的,解放后在外面做了大官,可能是一个市的市委书记,他自从出去后从来没有回来过,现在已经离休了,才有时间回到阔别几十年的家乡看一看。

其实他是多年前就知道爷爷还活着的,只是那时候他觉得告诉我们家不合适,就一直隐瞒了下来。这也有可能是爷爷的意思。

有一年,他到北京去开会,晚上住宿的时候,有一个外地的干部和他住在一起。讲话时,他偶尔吐露出的苏北涟水的口音引起了对方的警觉,那个人好奇地问,你是哪里人?他回答,我是江苏涟水梁岔薛园的。

那个人听后目不转晴地盯着他看,看得他心里直发毛,窘迫之下,他就随口反问了一句,你是哪儿人?那个人并没有立即回答,沉思了一会才意味深长地回答,我也是那儿人!

你是雨兵啊,他就像来了灵感一样,突然报出了爷爷的名字。爷爷缓缓地点了点头,仔细打量眼前的这位同宗同族的本家兄弟,然后向他讲述了当年他到东北后发生的事。

进入东北后不久,爷爷因英勇善战就被提拔为营长,在与国民党军队的一次恶战中,爷爷的部队被打散了,到最后,他的身边只有四五个战士了,被十几个国民党士兵穷追不舍,爷爷和手下的几个战士拼命地还击,打死了六七个国民党士兵,他们自己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战土又牺牲了三个,爷爷也中了一枪,伤势非常重,连肚肠都拖了出来。

当时的情况非常危急,爷爷叫另两名士兵赶快跑,否则三个人一个都走不了,那两个士兵不肯,父亲就用手枪指着他们说,这是命令,你们再不走我就打死你们。 那两个士兵被逼没办法,只有一步三回头地跑了。

爷爷强忍着疼痛,用左手捂着腹部,把拖出来的肠子堵了回去,他情急之下钻进了附近的一个农民搭的玉米秸丛里,五个国民党士兵追了上来,呯呯呯呯几声枪响,躲在棒秸丛里的爷爷就撂倒了四个国民党士兵,还有一个吓得掉头就跑,不敢再追了。爷爷也不敢恋战,跑到了周围村庄的一户老百姓家里,恳请当地老百姓把他送到了部队的医院。

在医院里,由于爷爷的伤势很重,一个叫田秀英的护士专门照料着爷爷的饮食起居,换药,擦洗,尿屎都是这个小姑娘的,人家一点也不嫌,无微不至地服侍着爷爷。半年后,爷爷康复要出院了,这个叫田秀英的护士紧紧地扯着爷爷的衣角说,首长,只要你不嫌弃,我愿意终身照领你!然后就拎起爷爷的东西要跟爷爷走。

爷爷当时深受感动,铁血化柔情,一冲动就答应了下来。在那个风雨飘摇的战争年代,一直在枪林弹雨里穿梭的爷爷也许是倦了,想找个家安顿下来。可等他冷静下来的时候,才想起家中还有奶奶、父亲和大姑。如果他和家里联系,这件事就会露馅,这是要犯错误的,当时八路军实行的都是一夫一妻制。

实在没办法,爷爷就忍痛斩断了与家里的联系,几十年来,连一封信都没给家里写,他希望家里人把他忘了。家里人也都以为他在战乱中牺牲了。

自从知道了爷爷还健在的消息后,思父心切的父亲就开始筹划要远赴东北去寻找和看望他的父亲。几个月后,父亲动身去东北,肩挎着一大包我们涟水的鸡糕、捆蹄、萝卜干等特产。

父亲回来的时候,也同样带回了一大包东北的特产。父亲刚一跨进家门,母亲就急切地问,找到你大了吗,对你怎么样啊?面对母亲的询问,父亲沉默了良久才回答说,就这么回事,他还不如他家里人对我亲热呢,这些东西都是二奶奶上街买的。那边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都是公家人,二弟和妹妹长得和我很像。

除此之外,父亲再也没有透露出什么令我们感兴趣的信息。我当时还无法揣摩和理解爷爷当时的心情,但我能够明显地感到父亲有些失落,他巨大的情感的空白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填补和满足。

父亲放下东西后,立即找来了红漆,独自跑到了爷爷和奶奶的石碑上,把爷爷的名字改成了红字,而奶奶的名字已于几年前就变成了黑字。

奶奶已经去世好几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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