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立志们的绝望 从来不乏共鸣

文/宋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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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平静地陷入绝望,人应该怎么对待自己的生活

此刻,我打开许立志的新浪博客,时间永远定格在2014年7月31日:他最后更新的日子。

第一次知道许立志是什么时候呢?某天,我闲来浏览南方周末网站,看到一篇标题为“流水线上的兵马俑,打工者许立志写作史”的报道,本来我以为这是一则报道富士康工人自杀的新闻,但其中描述的几个身份标签引起了我的兴趣:90后,富士康,诗人,自杀。

2014年9月30日正午,许立志从深圳富士康AAA大厦17楼纵身一跃,结束了自己24岁的生命。每每想及此处,我都感到锥心之痛——这个90年出生的男生,跟我一样大,也有些许才华,为何他这么早就放弃了生命?

我想,要是我能早点认识他该多好,我会跟他成为朋友,触碰他的孤独与沮丧,以自己的经历来努力劝慰他,燃起他的希望,千万不要走到那深渊的边缘!

如今,我也只能通过他的博客来了解他的才华和思绪,窥见他曾经的生活图景。

我问自己,许立志的诗歌震撼我的地方在哪里?正是他对于自己的现实处境如素描一般的呈现手法,绝无怨天尤人,只是安静地内省,平实地描述,以庸常的工作生活场景营造独属于他的意象,每个意象里都饱含绝望,它们哀嚎着,但声音渺小,它们琐碎,但代表着一大群人无法摆脱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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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在这个天桥下,他无数次眺望远方,追索自己的命运

沿线站着/夏丘/张子凤/肖朋/李孝定/唐秀猛/雷兰娇/许立志/朱正武/潘霞/苒雪梅/这些不分昼夜的打工者/穿戴好/静电衣/静电帽/静电鞋/静电手套/静电环/整装待发/静候军令/只一响铃功夫/悉数回到秦朝

——许立志《流水线上的兵马俑》

读他的诗歌时,仿佛眼前的黑字一个个皆化为血泪的符号。他别出心裁地把自己和工友们比喻为兵马俑,把活生生的人物化为僵硬的雕塑,反映出工作的程式化与打工者的面目模糊。

2012年,当我还在一个印刷工厂干着外贸业务员时,某天厂里为了赶一个生产任务,令所有的外贸业务员及办公室文员奔赴车间帮忙,连老板都卷起袖子投入战斗。

工作流程很简单,将每种胶袋放进跟它同一种图案的文件夹里,高高的胶袋摞起来,文件夹是硬纸板做的,硬扎而割手,一不小心就把手划出一道痕。

我趁空数了数,大概有2万个文件夹需要装满。文件夹上,阿狸和桃子手牵手愉快地玩耍着,令我重温了童年的烂漫无忧时光…那天我双手不停地工作了好几个小时,干到最后脑子都变得不清醒,走路歪歪扭扭,直接塑造了我对于流水线工作的认知。我想我会永远记得这一天。

真正在工厂做过流水线工作的人都会有共鸣:人早已不是人,而成为了血肉之躯的机器,为了产量目标重复着简单的动作,时间一久,头昏脑涨,物我不分,直接进入混沌状态。一直坐办公室的我,还能得以幸免,那跟我同龄的许立志呢?

2011年起,许立志进入深圳富士康,他曾经为了摆脱工厂宿命努力过。据《南方周末》报道,许立志曾经向深圳中心书城写过自荐信,希望被其录用。在自荐信里,他反复强调对于书籍的热爱,但最后仍然失败了。

想要找一份体面又符合志趣的工作,但他的高中学历将所有机会挡在了门外。

我想,许立志曾经后悔过吧,他的《打工生活》清晰地记载着:“线长说,都是出来打工的/没人逼你/我被这句话捆绑在/回忆的耻辱柱上/细数那些/再回不去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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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弱的许立志在某个诗歌分享会上,微笑的眼睛里闪着光

这个早上我不再是低着头颅的打工仔/我是抬头挺胸的汉朝将军/誓以最后一箭/洞穿匈奴首领的胸口

——许立志《杀死单于》

写诗,是他在沉闷生活里抒发自己心声的载体,但他却不明白,诗歌只能是纯粹性灵的产物,几乎没办法给自己的现实处境带来任何改变。

在生命的最后时期,许立志不再写诗,他犹如远走他乡的天才诗人兰波,不再相信诗歌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写再多,带给自己的都是绝望,索性全部丢弃。

在这个世界要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要有看得过眼的文凭,要有工作经验,要能创造出符合用人单位需要的价值,而不能光凭着一腔热血。世界信奉的是等价交换原则,我们不能对诗歌期望过多。

某天看腾讯“大家”栏目,《看天下》杂志编委彭远文发表的一篇文章令我颇为感动,讲的是自己年轻时的工厂生活,在忙碌的工作之余去图书馆学习,考到了自考文凭,进入媒体圈直到现在,一个很好的励志故事。

要是我能够早点认识许立志,我会劝他,人总要存点希望,事在人为,同时把这篇文章分享给他。

2014年,许立志的诗歌充满了穷途末路的悲凉。他没能杀死单于,最终选择了杀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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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usy living, or busy dying, 人类莫不如是

沉湎于打工生活/我眉间长出一道孤苦/任机台日夜打磨/咣当声里/十万打工仔/十万打工妹/将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在流水线上,亲手埋葬

——许立志《打工生活》

《中国青年报》曾经采访过许立志的父亲,报道称,许父对许立志的文学创作一无所知,因为坠楼才第二次去了深圳。里面有句话让我眼前一亮:“老一辈的人觉得什么样的生活都能过下去,活着就够了。而对年轻人来说,仅是活着显然已经远远不够。”

这句话无疑戳到了许立志的痛处,他曾经多么渴望获得一份志趣相符的工作。

不仅如此,时代在变,90后的择业观跟前辈们大不相同了。去年,易观智库公布了一份《中国90后青年调查报告》,对于就业的部分,报告指出,21.3%的90后在选择工作时更看重自己的兴趣,而80后此项比重仅为11.7%。

但是,那些工厂里的90后青年有得选吗?

我曾在中山图书馆看过一本描述富士康工人生活形态的书籍,作者通过明察暗访来了解中国最庞大工业流水线背后的年轻人的生活,以案例的形式讲述他们的疲累与绝望。书籍封面通黑,十分触目,犹如那些年轻人在暗无天日的生活中被黑暗吞噬的内心。

去年,国务院新闻办公布称,2013年全国农民工总量达2.69亿,80后和90后占七成以上。当这些90后们触碰到命运的边界,直面它的坚硬与冷漠,他们会为自己的生命写下怎样的注脚?

许立志已逝,但他的绝望从来都不乏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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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樟柯电影《天注定》里的一个富士康流水线工人,由于生活和感情上的双重苦闷,于宿舍楼上纵身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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