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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丨孤独丨自由丨意义
文/Ting
编辑/Lul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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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gay,当然会有一群gay friends。
如果把“gay生”当作一条隐形的成长线索,那么我和我的同类们,都会依次经历“我为什么是这样?”,“是不是只有我这样?”,“同性恋是恶心的变态吗?”,“我也有爱的权力吗?”,“没有婚姻的保障,我们的爱究竟去向何方?”,“没有子女,生命的价值何以延续?”……
但如果你退远一步来审视,就会发现这些其实都是如假包换的哲学命题——我是谁?我为什么这样?我要如何存在?
不开玩笑地说,对于生而为“正常取向”的人们来说,其实很难具有哲学素养的童子功。因为哲学本身就是一门有关“怀疑”的学问,它的使命是不停地问“为什么”,而不是给出既定的答案。那么身为一枚先天而成的gay,这种“怀疑”的根性简直就是基因般的设定,嵌入在每一个起心动念的之中。
所以每当我看到一些蜷缩在深柜中同志们,都会忍不住暗叹一声——柜门外面有无数瑰丽的风景,柜子里却只有憋闷的阴暗……请别再浪费老天恩赐你的这个礼物了吧(当然太丑的就不必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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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篇,我想说说我的gay friend,小尾。
小尾是个西北人,眼睛细细的,就像刚出土的兵马俑一样。他永远留着圆寸,看人时嘴角挂着一抹坏笑,浑身洋溢着干练的精气神儿。
上世纪九十年代,互联网还没有崛起,同志之间缺乏有效的“社交工具”,所以在每个城市都有若干叫“渔场”的地方——可能是个街心花园,也可能是公共浴室或报栏,总之就是那种可以长期逗留也不会太过扎眼的场所。有心人眉来眼去,彼此心知肚明。
小尾是这些场所的常客,他总是眨巴着小眼睛左顾右盼,一脸地坦荡,从不鬼鬼祟祟。我们第一次相见就是在这种“渔场”,我看着他,觉得有股子说不出的熟悉,刚说几句便如多年故交一般。由此,我也知道了一些他以前的事。
小尾的爸爸是个虐待狂,小时候喜欢拿铁丝箍着他两个大拇指,让他脚尖踮地吊在房梁上,再用很细的竹条来上一顿竹笋炒肉。这种折磨几乎每周都要发生几次,还经常变换花样……我曾无意间听到过小尾跟他爸爸讲电话,那嗓音完全不是平日里的慢条斯理,显得又急促又结巴,可见童年阴影之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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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毕业后,小尾头也不回地逃到了一个江南小城,逢年过节也不愿意回去,能一个人呆着,比什么都强。
而即便做了朋友,跟小尾相处也很不容易——他要么极热,初次见面就可以随手把珍藏多年的邮集送你。要么极冷,哪怕你在他家里做客,他也可以全程不跟你说上一句话。但真正令人难过的是,他自己也知道这样不好,所以每当一段关系发展刚热,他就会主动切断连接,再不来往。
只有一个叫小孔的人,跟他保持过一段相对稳定的关系,因为小孔也是一个“狂作不死”的异类。
比如有一次,他俩跟几个朋友一起去划船,只因阳光太过明媚,小孔突然诗兴大发,脱光了衣服就跳下湖畅游。小尾和朋友们也哈哈大笑,假意把船快速划远,想看看小孔着急的样子……结果小孔顿时觉得自己“被爱人抛弃了”,一边悲从中来,一边转身游向岸边,居然真的光着屁股爬上了岸,直接跑到马路上——你要抛弃我,我就糟践我自己!
由此,两个人踏上了“相爱相杀”的不归路。因为越是自诩为毫无底线的人,就越是要拿底线来说事儿——你毁,我比你还毁!在吵到不可开交时,小孔拿着小尾的通讯录,挨个把上面的人全打了一遍:你们知道小尾是个同性恋吗?!
但小尾的回击却更彻底,他打印了一个大牌子,上面用巨粗的黑体字写着“我是同性恋!”,并竖在自己办公桌前面!那可是上个世纪的国营单位啊,由此激起的滔天巨浪可想而知。
❹
没错,至情至性的人往往都带有强烈的自毁倾向,更不要说旗鼓相当的两个人了,那么战况必然就愈演愈烈。在这幕大戏的最高潮时,小孔把小尾所有的CD、光盘、书籍都堆在地板上,浇上了汽油,自己端坐在上面等着小尾回家。等小尾推门进来,小孔就递给他一个打火机:这些是你最喜欢的东西,我要它们跟我一起陪葬!
小尾二话不说,真给点着了!
小尾并没告诉我这件事是怎么收场的,总之没有死人,但小孔也干干净净地离开了小尾的生活……就像是谢了幕的话剧,两个演员在台下并没有什么纠葛好讲。
我遇到小尾的那个时候,这些波澜壮阔的往事早已过去。小尾正辞掉公职,卖了单位分的房子,预备自己创业。我跟小尾对彼此都颇有好感,但却始终无法发展出一段真正的感情。我们凭本能意识到,那里有更加危险的征兆。
小孔顶多能毁掉生活,但我们俩都有毁掉生命的能力。
是的,如今我才能说得出那个“危险”到底是什么。我和小尾都是深入骨髓的怀疑论者,童年阴影是个表象,亲密关系也只是投影,从哲学上来说,我们要面对的是更为复杂的“存在困境”——假如人类是身体、欲望、记忆、价值观、社会关系、潜意识等多个维度的并存体,那么能够“稳定不疑”的成分越多,个人的存在感就越强。
比如一个家庭主妇的存在感就很强,因为她从不怀疑家庭幸福就是她此生唯一的使命。但真正的危险在于,如果她赖以存在的对象消失了(比如失去了孩子),那么她整个世界都可能产生彻底的崩塌,以至于完全无法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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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佛法中所说的“尘缘”,也是哲学中所称的“意识形态”——你与周围世界的关系,并没有恒定的基础可言,是为无常。
我和小尾都是如假包换的毁灭者,我们用尽千变万化的手段,或主动,或被动地把一个又一个“稳定不移”的默认值打碎,不惜以身为饵。只是在青春期的时候,我们能毁掉的东西非常有限,不外乎就是家人朋友,爱恨情仇,甚至我们还误以为那叫爱得真诚、恨得强烈。
但真相是,我们的本核是“反人性”的——任何坚固的存在,都是我们要毁灭的目标。从身体到资产,再到价值观和信仰,只要是能够引发“我执”的载体,都会引发深刻的怀疑乃至焦虑感,必须毁之而后快。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很像是修行本身——真正的修行其实就是不断摧毁“尘缘”和固有“意识形态”的过程,只是修行者处于主动和觉知的状态,毁灭者则任凭本性使然。我和小尾在整个青春期,都经历着自身无知无觉的毁灭历程,所以即便相遇相知,也同时选择了下意识的远离。
一团火焰需要寻找的是一捆柴禾,而不是另一团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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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晃,就是堪堪二十年过去。我偶尔会从朋友那边听说他从淘宝开始创业,几年里做到五个皇冠,又开了很大的实体卖场,在商业上一骑绝尘。前两天,我男友偶然去他那里挑货,与小尾不期而遇,在惊叹他的规模和货品已经超出想象的同时,居然用了“不能更羞涩”来形容现在的小尾。仿佛生意做得越大,他就越是不能面对曾经的故人。
我在瞬间就秒懂了他……小尾是我的另一个分身,我们都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把自己与尘缘寸寸斩断。唯一不同的是,我用了拆,他用了建——我在无尽碎片的意识荒漠之中,他在铜墙铁壁的商业城堡之内。
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我们的世界又会再次逆转,当我开始建的时候,他又会将自己的世界轰然爆破……但这就是怀疑者的宿命。
以万变,求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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