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生活在大陆,也生活在台湾,我可以经常地观察与思考:两岸都是华人,而信仰在个人和社会生活中所起的作用有何不同。
从生活小事看台湾的民俗与信仰
初到台湾,就感觉到台湾的庙宇特别多,而且香火鼎盛。有的很大,甚至与庙会等活动相联系;有的很小,甚至只能放下神龛和供桌;有的设立在车水马龙的都市里,甚至就是居民楼的一部分;有的孤零零地设在荒郊野外,平常也不见有人走过。不论是哪一种情况,都有人来拜、来维护,很少有年久失修的状况。
我还见过一种现象,就是在一个庙宇前面的广场上,有个布袋戏班子在表演,可是空旷的广场里一个观众都没有。我觉得很奇怪,就向台湾的家人打听。原来,这是有人在还愿,因为他曾经向神明许过愿,一定是他许愿的事情已经达成了,所以请专业的布袋戏班子来演给神明看。不管有没有人类的观众,那个布袋戏班子都会一丝不苟地演完整出戏。
在我岳母居住的社区旁边,有一个土地公庙。岳母几乎每周都会和一群同龄的人前去祭拜,并帮忙打扫卫生,维护周围的花草树木。还有,她们这些人每个月都会拿出一点钱来捐给这个土地庙,其中一部分钱用来维护庙宇,一部分则由庙公拿给旁边一所小学,作为家庭困难的学生的午餐费用。
台湾的人,有许多事情,他们之所以会去做,不是受迫于什么现实的力量,而是因为对神明的崇拜、依赖与承诺。
在大陆,我们这些年所受的教育,好像只有一个正统的信仰。但对于许多人来说,这个正统的信仰,似乎是因为社会的现实力量而获得,或者仅止于口头上宣称做为自己的信仰。这样的信仰,对多少人真正起到了信仰的作用呢?
那么,信仰究竟是什么?
信仰与科学的关系
信仰虽然常常与宗教相联系,但不要一提到信仰,就想到宗教!信仰,其实是一种判断。
逻辑上的判断基本上可分为两种:第一种,可验证的;第二种,不可验证的。
信仰,恰恰就是我们选择确信但却不能得到验证的那种判断。正是因为这种纯粹基于主观上确信却不能用科学和理性来充分验证的判断,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才会让我们把信仰归于“运气”和“神明”,才会充满着期待和恐惧——期待神明为我们带来好运,也恐惧神明来惩罚我们的某些行为。
有人说,“我信仰科学”,或者“我只信仰我能验证的东西”。能验证的东西,那叫做事实,那不是信仰。如果我们只相信科学,只相信验证,或者只相信金钱这种看得见、摸得着的实实在在的东西,其实就是“信仰的缺失”。
在黑夜中,在迷茫中,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无从验证,此时用来为你引导方向的,指导和约束你行为的,那就是信仰。在别人眼里,当看不到你内心的时候仍然相信你会怎样做,这也是基于你的信仰。
但是,科学与信仰是相互助长而不是相互抵消的。科学和信仰是围绕一个人的同心圆。科学是小圆圈,信仰是大圆圈。科学的圆圈越大,信仰的圆圈必然更大。所以,科学越是发达的地方,信仰所起的作用越大。
对一个人来说,知识越丰富,越能感受到自己的知识不够。在早先一步发展的西方国家,社会现实已经证明如此。同属中华世界,台湾的经济发展比较早,也证明如此。因为科学的进步,经济的繁荣,其实会给人们带来更多的不确定性,会让人们更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在自然面前说多么的渺小,从而产生更多的期待与恐惧。以科学的发展和知识的掌握来否定信仰的作用,恰恰是违背科学精神的,也是无知的。
简而言之,信仰是必须被相信的东西,但不是任何被相信的东西都是信仰。我们必须相信科学,但科学本身不能作为信仰。信仰,是一种因为向往或者恐惧而获得能量的行为准则,是极富情感的,是十分主观的。而科学的精髓就是追求客观真理。
信仰的个人意义和社会意义
信仰,原本是每个人个人的选择。但是,信仰对于整个社会的发展、繁荣与稳定却有着根本性的作用。面对当今社会,我们常常感叹“信仰缺失”,仔细想想,我们感叹的其实是“信用缺失”。因为,“信仰”与“信用”的关联太密切了!
如果我们扪心自问,“信仰对我自己意味着什么?”我想答案是:
第一,信仰是我在别人无法监督的时候的行为准则;
第二,信仰是我进行自我激励的准则。
我认识一位自愿放弃北京市区,选择住在北京郊区农家小院的青年画家。他对我说:“我是有信仰的人!”那种神情,既幸福,又崇高。由此,我就非常信任他,相信他对别人的承诺,因为不论别人是否能够监督到他的行为,他都会信守承诺。我真切地感到那种发自他内心的自我动力和自我约束力。
当轰动国内外的“三聚氰胺”奶粉事件发生时,我就想,如果这些人都是有信仰的,还会发生这种事情吗?
我们关心信仰,其实我们更关心的是信用问题。
在两岸之间,我在台湾常常听人把“大陆货”与“黑心货”相联系,我也觉得即惭愧又无奈,同时也觉得有点奇怪——我在大陆也没有遇到那么多“黑心货”啊!我还是会想到——信仰和信用!
我也听不少对西方和大陆都比较了解的商界朋友说:“信用问题正在让中国人付出很大的代价!”我经常对外国的朋友说:“我们中国是文明古国,礼仪之邦。我们讲求的是‘一日三省吾身’。为什么说我们的‘信用’不够?”
西方经过金融海啸,经济学家说是因为产生了“信心危机”。人们因为缺乏信心,所以不敢消费,所以经济停滞、崩溃。如果我们对自己的未来、对周围的人、对生意合作伙伴有足够的信心,我们的胆子就会变大,效率就会提高,脚步就会加快,生活就会安定。
信仰之所以产生信任,就是因为一个在不被现实实现的客观力量所监督的时候,仍然能够信守自己的承诺。就像台湾那个在庙宇前广场表演布袋戏的班子,以及雇请这个戏班子的还愿者,在他们之间的约束力只有神明,没有任何现实的客观力量。
由信仰所产生信任感,是最可靠的!
共产主义是科学还是信仰?
我这几天正在赌城拉斯维加斯,享受着“共产主义”一般的生活,虽然我不是赌客。
我们对于共产主义,最直接的描述就是“各尽所能,按需分配”,这其实是信仰和信任的最高境界。在共产主义社会里,我们付出劳动,不论多么辛苦,都是自愿的,都不会怀疑有人恶意地窃取我们的劳动果实,我们才会心甘情愿地“各尽所能”。我们享受生活,不论多么奢华,都不会感觉到愧疚,因为行为原则就是这样——我需要,我就拿,天经地义。
共产主义、马克思主义理论是为无产阶级、劳动者服务的,是关于劳动付出与成果分配的理论。按照这套理论,在社会主义阶段,一个人所能享受的劳动成果必须严格与他所付出的劳动相关。这套理论所描述的最高理想境界,就是一个人的劳动付出与他能享受的成果完全无关。
在拉斯维加斯,就是很接近这种境界的社会——一个人的劳动付出(下注次数)与他可享受的成果(输赢)无关,但是却与一个人的“运气”有关。“运气”似乎成了这个拉斯维加斯这个社会与共产主义的唯一差别。
拉斯维加斯的繁荣已经证明,这种模式有其成功的一面,也是资本主义世界的一大典型。资本主义世界就是投资、风险与回报的世界,不就是大赌场!有趣的是,资本主义发展到这个境界,真的与共产主义只有一步之遥。这一步之遥就是“运气、成功的机会”。我们还是再一次赞叹马克思的英明伟大吧!
如果拉斯维加斯或者整个资本主义世界到目前是成功的,那么这种成功的核心因素是什么呢?是信任!赌客赢了钱当然高兴,但如果输了钱就一定会问:为什么我要相信是我输了而不是有人在搞鬼呢?如果这个问题得不到放心的解决,就没有人愿意来下赌注,这里就没有繁荣可言。这种繁荣的基础在于:赌客们因为相信有赢的运气,所以下赌注。赢了钱当然开心,但如果输了钱,也相信只是自己的运气不好。而这些输的钱,有一部分被用来基础建设和社会大众的享受。对于运气的信仰,使拉斯维加斯成为全球资金的大磁石!我们中国怎样才能成为全球资金的大磁石?这是值得思考之一。如果大家都想靠运气,而不想考劳动,这个世界怎么办?这是更值得思考的问题。其实,这两个问题都能从资本主义找到参考答案。
在拉斯维加斯繁荣的背后,是科学与信仰的完美结合。赌客们所信仰的是“机会与运气”,社会的整体运行则是以科学为基础的。这里有全世界最精密完整的监视系统,赌场中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器记录存档,随时可以调阅检查,以便规范行为并处理争议——这还只是技术问题。更令人佩服的是,所有的金融往来都在严密的监管体制之下。例如,有人想通过赌场来洗钱,那是真是难上加难。先进的技术,精明的金融管理,这都是以科学为基础的监控管理。
越是先进的社会,越是具备严密的监管机制。为什么需要监管,因为人们需要彼此信任!当我们享受任何理想生活的时候,如果缺少了安全感、信任感,就不能称其为享受。
从整个社会的层面来讲,监督机制,例如媒体监督,例如司法监督,再到更快境界的所有民主监督机制,都是社会的重要基础。民主监督机制如此之重要,以至于有人把“民主”宣称为“信仰”。
看起来,民主并不能作为一种信仰,因为它是一种科学。正如本文前面已经讨论过,科学就是必须遵循的客观规律,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而信仰是不经过验证就相信的非常主观的东西。所以“民主监督机制”是科学,不能作为信仰。同样,共产主义理论,我觉得科学的成分居多,是一种理想的社会制度,而且有其可以实现的现实基础,也应该通过科学的方法和道路去实现,但其严密的科学性使其很难作为一个人的信仰。
信仰应该是一座百花园
信仰,就是不需要客观的科学依据,人们主观地约束自己去遵循的行为准则。要不然,怎么会有“迷信”的说法?但是,只有摆脱了现实束缚的期待才是最高的期待,超越现实能力的恐惧才是最大的恐惧。
信仰也关系到人们的幸福感。信仰自由,不被限制,就有比较强的幸福感。科学,常常在约束人们的信仰,而且常常是活生生地在你眼前无情地证明——你的信仰是错的!科学,帮助我们否定自己的信仰,同时也修正自己的信仰。
一方面,信仰是比较抽象的东西,也属于比较个人层面的事情。所以,在西方的礼仪中有一条——不要相不太熟悉的人直接问信仰什么,以免有干涉信仰自由之嫌。顺便一提,许多台湾的朋友在大陆都不太喜欢被问“你支持统一还是独立?”
另一方面,信仰密切关系到人们之间彼此的信任。信仰虔诚的人,比较容易获得别人的信任。彼此信任,就比较容易合作、共事。一群人相互信任,就更容易齐心协力往前走。
我们关心社会中的信仰问题,其实是关心彼此之间的信任。
所以,基于信仰的个性化,我们应该包容和理解别人的信仰;基于彼此信任的需要,我们应该找到不同信仰中的共有成分,例如善良、诚信、包容、友爱等等。
包容不同的信仰,这一点从理性地角度很容易认同,但在现实中实行却并不容易。例如,纽约世贸大楼2001年9月11日被炸毁之后,有人计划在废墟原址一带兴建一座清真寺和小区中心,但这个建议引起了相当大的争议。争议焦点是:如何平息当地人的激愤情绪,同时也兼顾美国弘扬宗教自由的传统。
奥巴马总统指出,美国的传统就是敞开胸怀,容忍接纳各种宗教信仰。但他也意识到,这样的争论,对于911受害者及其家属来说,是非常痛苦的,使他们不由想到了911那悲惨的时刻。奥巴马总统一再重申他维护宗教自由。但是他又说,在纽约曼哈顿下城,也就是世贸大厦原址一带,修建这样的清真寺,是否为明智之举,对这个问题,他不发表评论。
再看我们中国有十几亿人口,作为一种理想愿望,希望我们大家的信仰也是一个百花齐放的大花园,既能共同吸收中华文化的灿烂和世界文化的营养,又能开出不是色彩的花朵。
台湾的宗教活动是丰富多样的,不论是佛教、道教,还是一些自创的门道,都有不少信众。而且,这些信仰是每个人自己选择的,所以对他们的内心世界和日程行为就有更强的约束力。在大陆曾经视为洪水猛兽的一贯道,我惊奇地发现在这里也有自己的空间。在中华文化的宗教信仰这个大花园里,我已经看到台湾尤其繁荣的一片。
信仰的多元化,其实更有利于创造幸福和谐的社会环境,让我们更齐心协力地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更科学地、更快地走向共产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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