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5-09 世纪石人010【终结篇】

湖北，宜昌市，三斗坪镇，三峡大坝，船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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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那个最后的夜晚我和她销魂失魄，那是结婚四周年纪念日的元宵佳节。

我只听见她念了一首诗：“去年元夜时，人约黄昏后，月上柳梢头。”

“那么今年呢？”我不记得她念什么了，我躲在被子里如同发了伤寒症，冰冷冰冷的，我渴望她用她的热量温暖我，不想她却在案前坐了一个小时，就随那位体面而又体贴的先生走了，她不愿也不敢再看到这间破旧的小屋子。这几年，我就像一个梦魇令她不安和窒息，特别是在这间屋子里，我的气息仿佛阴魂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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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参加她的婚礼，我说过的，我不愿再烦她，倒不是怕她觉得我烦，而是担心她感到我的存在之后，就不会那么心甘情愿地去开始新的人生了。我是爱她的，我是欠她的，所以我决定永远离开她，永远不让她再看见我，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够送给她的人生纪念品。

不会遗忘，就不会生活，人们不是依靠记忆生活着，而是凭借遗忘生活着。正是如此，才有新鲜的事物，才有未知的世界，有了它们，也才有引人入胜的人生故事，人们才能目光如炬，直视前方，绝不瞻前顾后，绝不拖泥带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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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我背着手，回到午夜的街头，桔红色的城市灯火引我走到欢江大桥，从东桥头走到西桥头，夜风习习，车流成河，我仿佛看到每一天都是新的，而我决定飞到那新的一天去生活。

在那里，我看到1997年6月30日晚的此时此刻，港岛人头攒动，欢声笑语，焰火满天，万众齐呼。

我扬眉吐气地在浩瀚夜空中展翅高飞，俯瞰港九，拍手高唱，自得其乐。那时我暂时忘记了在这亿万沸腾的群众中有一个人是我爱着的，而且，是永远爱着的，永不忘记的。

也许，在这火树银花不夜天的晚上，她能在XO的芬芳中闻到我？也许吧，我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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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澳门回归庆典之后，我对二十世纪已经心满意足。酒足饭饱之后，我想起了留在宝岛台湾上的爷爷，他老人家如今应该是和我同一世界的人了，我却如何见不到他的踪影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地回到了我那遥远的故乡——江山市，在那年初夏的一个日出之前，我在重游红云山的石梯上遇见了一个大腹便便的年轻孕妇和她的一帮朋友，她正艰难地攀登那熟悉的最高峰——狮子峰，而我正准备下山回到自己的地下室去睡觉。

她仿佛能够看到我，仿佛能够猜到我，我看见她好像看了看我，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对她说：“太太，你可要注意身体呀。”

她异常感激地看了看我，点点头，用江山话说了一句：“谢谢你！”

我心里一阵暖流涌动，电掣雷鸣一样向山下奔去，不由自主地跌在医院那块绿色的草坪上，周身无力，神志清醒，任一个一个白衣白褂把我抬到市局那间集体宿舍，在那张狭小的单人床上我干热难忍，不挺扭动身躯，逐渐化为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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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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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王力菲  性别：女  体重：4千克  民族：回族  出生地：中国江山市

出生日期：2000年12月30日23:58~2001年1月1日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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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拿着这张出生证降生人间，看见妈妈王菲正兴奋地抱着我，而我在她怀里一边吃奶一边“咯咯”笑着。

“看，她多会笑。”

“是的，她太漂亮了。”

我看见那中年男士风度翩翩、兴致勃勃地走出医院，回到大海上。

浩瀚大海，碧波荡漾，晴空万里，阳光灿烂。

“菲菲，乖，到妈妈这儿来，我给你讲故事。”

我蹦蹦跳跳跑过去，爸爸、妈妈敞开双手迎接我。

我知道，我曾经记得的一切很快就会在我新发现的一切中被淹没、被遗忘。

于是，我很想深情地牢牢记住这个世纪，我的世纪，二十世纪。不过，最终我还是忘记了她，我像一只云雀直插云霄，又像一缕清风，慢慢消散、崩裂、粉碎、消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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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西陵长江大桥

注：《世纪石人》文字初次成稿时间为1996年2月，本次发布时略有修改；图片摄影时间为2015年8月。——仅以此篇悼念我的青春和某位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