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腔溃疡的小男孩和操蛋的医疗体制

夜，又到10点了，终于能有时间坐下来写点东西了。这里特别奉劝那些还没有成家，还没有孩子的年轻人，真的要珍惜时间，努力奋进，不要像我一把年纪的还要老大徒伤悲啊！

今天讲一个故事吧：

那应该是在2012的夏天，我们医院刚确定了两家对口支援的附近乡镇卫生院，和卫生局签了协议，也见了两家医院的院长，谈的都挺好。我当时负责医务科，在安排医师轮流出诊时我把自己排在了第一个，也是为探探路子，这事到底该怎么干，定下章程来后面的医师好接着干。于是，在一个夏天，我在卫生院专门给我们准备的一个很干净的门诊里出门诊了。院长很年轻也很热情，怕我们刚来没有病人冷了场，就把正好来找他的一个熟悉的病人介绍给我，于是，我就遇见了这个小男孩。

小男孩当时大概10岁，虎头虎脑的，就是有点蔫蔫的。陪着来的是孩子的父亲。孩子当时是大概每隔一段时间嘴里就会起一大片口腔溃疡，又疼又肿的，然后就是发低热，烧好几天。到处求医，吃药，然后慢慢退下去。过个两三周，口腔溃疡和低热再重新发作一遍。而这期间，孩子就是好人一个，什么事都没有。这种情况持续了有近2年了。家长带着孩子沧州、北京都看了，都没有找出毛病来。我仔细看了看这个孩子，面色晄白，肤色略黑，皮肤、头发则显得很干枯。口唇内侧有一大块口腔溃疡，淡白，看着也挺深，周围没有明显的红色边缘。当时家长什么检查结果也没拿，就是纯看病人。我沉吟了半晌，开了一个养阴养血清热的方子，说，“病情很复杂，也很少见，这样，我先开几付药，孩子先吃着，看看情况。如果情况好，下次你要到我们医院去复诊了。复诊的时候记得拿上之前所有检查的化验单，我看化验单不怕多，你都带上就好了。”孩子父亲连连点头，因为是卫生院院长的熟人，我也把的电话给了孩子父亲，让他有什么事情可以给我打电话。

一周后，接到孩子父亲的电话，说效果挺好，想来复诊。我告诉他们我的出诊时间和医院地址，第二天孩子就来了。这次来是孩子父母一起来的，说孩子从吃了药之后很快口腔溃疡就好了，以往都是要闹两个礼拜的，这次也就三五天，口腔溃疡的就退了，低热也几乎没怎么烧。这次还特地带来了孩子在北京儿童医院的全套病历和检查结果，让我看看，后面该怎么继续治。我捧着厚厚的病历检查单真的是很认真的读了一遍，说实话，儿童医院查的真的是够细了，把我能想到的检查几乎都查过了，除了几项IgG、IgM这类的抗体稍高之外，其余都是正常的。翻了翻北京儿童医院写的病历，并没有对这个病有明确的诊断。

还是沉吟半晌，我放下病历，很严肃的说，“到现在为止，说实话，从西医上讲我也不知道孩子得的这是什么病。但是，我觉得，他目前的这个状态确实比较适合用中药来调，我觉得孩子是阴虚火旺的情况，咱们用纯中医的办法慢慢补慢慢调，应该会好些。”父母当即表示，一切配合，钱不是问题。我一笑，“治病这种事，钱多的不一定能治好病，药贵的也不一定就是好大夫。你们的医疗保险不在我们这，我把方子开给你们，你们哪能报销就去哪抓药吧。”

于是，守住清热益气养阴这个大治则，调了大概五六次之后病情就稳定了，孩子在没有犯过口腔溃疡和低热。后来家长又来过几次，不是给大人看病就是给另外的女儿看，小男孩再也没来。每次我问到他时，家长都说，“没事了，天天的皮着呢。”我则会心的一笑。

在专业上，其实我还是有种情结的。这跟当年老师给定下的治学原则有关：在今天这个年代，当中医大夫，西医水平也要过关。你当中医的主治医师，西医至少是个住院医师水平；你要做到中医的副主任医师，西医至少得是个主治医师水平。中医西医都要尽量弄明白了，搞清楚，才能有好的效果。所以，遇到情况，总习惯于先把西医的情况的搞清楚，然后在用中医的治疗。

而这个小男孩是个例外，根据儿童医院的检查结果，这种撒大网式的详查，竟没有一点线索。这种时候，就干脆放弃西医了，纯中医来吧。黑猫白猫，抓到耗子就是好猫！

与疾病治愈的快乐相比，我更觉费解的是：在现行医疗体制下，病人取药不在我院，我们医院又是在就诊后在处方中补收挂号费和诊查费，虽然只有几块钱，但那也是我技术的体现（不必吐槽，这种先看病后补费在中国广大的基层医院是相当普遍的）。结果是，病人拿了方子直接去药店把药配好。我除了收到很多谢谢之外，没有任何实际收入。把这个孩子治好，对我而言纯属自娱自乐，甚至还不如儿童医院这种撒网检查有经济效益。

而现实是，医疗技术的水平、医生个人的脑力劳动真的是忽略不计的。这种治病救人的技术都不值钱，那么就没有人去专研技术服务患者了。反正治病也不挣钱，大家都去卖药好了。这样下去，大家都会沦为药贩子的帮手的。比较一个医生也是要吃饭、要养家糊口的。如果这个孩子不是在我手里，而是落到某位善于开药，效益高超的医生手里，他的命运又该如何呢？

而可笑的是我们的制度却从来看不到这些，看到的是账面流水，看到的是卖出多少药去？看到的是效益是多少？看到的是平均住院时间缩短了多少？看到的是领导腰包里被塞了多少钱。

他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