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以前,我们那边很多山里人居住的就是类似上图的这种木板房,家庭条件稍好点的也就是土砖房。
过年,是儿时最向往的节日,可以吃腊肉、穿新衣、走亲戚。
那个年代,交通不发达,加上南方丘陵地形,路也不好走,寒冬腊月的一下雨或是下雪,更是难上加难。
正月里走亲戚,远点的地方基本上是要翻山越岭的,早上去,要住一晚第二天才能回家。那时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孩童们最大的爱好就是打飞棒,丢沙包,四处去坟地边上捡没有炸完的鞭炮等。
大人们呐就是一起围坐在火坑(在地上挖个四方的坑,里面烧柴火或是炭火,上边房顶上挂着要熏的腊肉)边,一边抽烟一边闲谈,聊今年的收成明年的计划,或是打纸牌;晚上年老的长辈们就开始谈论他们那一辈子的所见所闻,奇闻轶事。
注:我老家的俚语
谐音:嘎嘎(gaga)指 外婆
谐音:嘎公(gagong)指 外公
我们家乡拜年的习俗是:初一不出门,初二老丈人。意思是初一是自己家里人相互拜年,给爷爷(diadia)婆婆(奶奶)叔叔伯伯拜年,初二去嘎公(外公)嘎嘎(外婆)拜年。
记得那年正月初二,我们去嘎嘎(外婆)家拜年,天气很冷,南方的雨加雪湿冷天气比起北方的干冷更加让人透不过气。
由于天气原因无法在外面玩耍,而我那时的年纪还在读小学,正介于要懂事又不懂事的时期(就是那种觉得跟比自己小的玩没意思,想跟大人们跑别人又觉得你小的阶段)。不太想跟那些小伙伴玩摆长条的纸牌游戏(就是那种三个人每人分一堆牌然后你出一张我出一张的跟在后面,直到后出的有一张花色跟前面的相同便收起来,直收完别人手里的牌就赢了),所以跟着大人们一起烤火取暖,听大人们说些家长里短,听他们聊稀奇古怪的话题。
当火坑的柴火快要烧完了时候,嘎公(外公)去外面抱了一棵上面还在滴水的大树兜(树根)进来,把大树兜(根)架在了火上,拨了拨调整了下柴火。
嘎公(外公)家里是极其节省的,装的是5瓦的电灯泡,自己平时在家还是用煤油灯来照明的。那天由于来客人了,嘎嘎(外婆)和嘎公(外公)商量着还是用灯泡比较好。
但在整个房间的房顶上只有一片亮瓦的情况下,有灯泡照着的房间里也不是特别明亮,再加上带湿气的大树兜(根)被火一烧,满屋的烟子混合着大人们嘴里呼出的香烟,几乎都快要看不清人了。大人们哈哈的小孩呼啦啦叫着往外跑,边跑边喊:哎呀,噶(语气词)熏死...... 然后一阵哄堂大笑。
过了好半天烟雾才散掉一半,火势也慢慢起来了,大家伙又回到了火坑旁边,兹(擦)眼抹泪的(被烟熏的)。妈妈陪嘎嘎(外婆)重新给大家添了茶水,闲谈的气氛又因刚刚的一顿烟熏火燎搞起来了,从大树兜(根)聊到了砍柴,从砍柴聊到了各自在山里碰到或听到的一些鬼怪故事。
嘎公听完几个故事后,说:我也来给你们港(讲)个我年轻时曾经经历过的事。
说完便坐在椅子上掏出旱烟袋,拿出点自己切的烟丝,用纸卷了卷便放嘴里点着火,然后靠椅子上吧嗒吧嗒的开始抽了起来,边抽边眯着眼回想着当时的一切。周围人都安静等着嘎公(外公)说话,我在旁边坐着个小板凳趴妈妈腿上,一边兹(擦)着眼(熏的)一边催促:嘎公,快港(讲)快港(讲)
『莫吵,等哈嘎公(外公)港到赫人的地方,你晚上会做噩梦的,你不怕啊?』妈妈拍了我一下后背说道。
『我不怕』我大声回答「其实那时候我内心并不怎么怕,而且很喜欢听这类神仙鬼怪的故事」。
『那是30年前的事情哒』嘎公(外公)想了很久憋出一句话。
然后吐出一口自制烤烟并吹了吹水杯上冒出的热气和还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滋溜的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水,慢慢说起了他的往事。
『那时候小妹儿(指我妈)还不大,我们屋后头的屋里(指屋后面的邻居)有个丫头,比小妹儿(我妈)大几岁,平时经常到我们屋里来玩。那年滴个(这个)丫头到河里洗衣汶死哒(淹死了),屋里就两姊妹(姐弟,老家称两个女儿为姊妹,一男一女也叫姊妹),这个大妹子刚刚成年能给屋里做点事儿,小的还在读小学,这一哈(下)大的去了......屋里的负担又重了......哎。』嘎公(外公)弹了弹烧了一段的烟灰继续道:
『那个丫头平时搞事不是比较心细的嘛,哪门(怎么)就掉到河里了,也真的是命不好,等两年都可以嫁人哒,真是造孽呢』某人附和了一句。
『也不晓得是哪门搞的,下午太阳落山哒跑到河里洗衣,唔(那)个时候河帕里(河边,指整条河的两边)都找不出个人来,水又深。屋里(家里人)出去搞事(做农活)的都收工哒还没有看她回来,她老家伙(她爸)就到河里去找,在离经常洗衣不远的码头(地方)发现她脑壳(脑袋)处(钻)到水里滴,扯起来人已经没气哒,就滴们蹄哒(就这么去了)』
『人搞回来后,他屋里堂客(他妻子)哭天抢地,人都踢哒(死了)有么得办法呢,开始买棺材、买鞭子(鞭炮),接人(请人)办白事。』
火坑里烧的柴火『啪』的一声炸了下,火星四溅。
老家的白事是一般停放三天,第一天接人帮忙,第二天招待前来拜祭的客人,第三天出殡上山。
『在白事的第二天黑哒(晚上),外面乌漆墨黑的,并且开始起风哒,「呼呼的」吹的白挽联和屋周围的树也哗啦啦的响!
当时道士绕圈(做法事围着棺材转)时却出了一件怪事,不知从哪里跑来一直黑夜猫就蹲在棺材前面,直勾勾的看着棺材。滴个(这个)时候棺材还没有合盖,因为有亲人在哭场,可能还要再看一眼离去的人。』
这是火坑里的火苗又跳了几下,顿时弱了下去,周围人谁也没有在意,继续低着脑袋听嘎公(外公)讲!
『主持法事的道士和负责整个白事的事仪一看大事不好,要拐场哒(出大事了),因为农村里类似办白事的时候,猫是绝对不能到场的,这是个禁忌,据说猫狗之类的是非常具有灵性的动物,如果让猫对着死人眼睛,会产生尸变,尸体会坐起来;而且还有说死人死的不甘心,通过有灵性的猫来传达意愿,会还魂,所以只要家里或是周围邻居有办白事的人家,家里都会把猫关起来』
『幸好这时候尸体已经放进棺内,就怕那只大黑猫窜到棺材盖子上啊,不然的了不得啊。这时他屋里堂客(他妻子)哭的更大声了:「大妹儿啊,你好造孽啊,滴们小就滴们(这么)踢哒(去了)啊,有么的不顺心你就托梦给我和你老家伙(她爸),你么赫(吓)我们啊」那猫就是一动不动的坐那,法师和事仪看这事透露着邪乎,便开始「嘘嘘」的想驱离开。
可是那猫怎么赶都赶不动,这时旁边一人便急着要来抱那只猫,刚把手伸过去,事仪和法师大喊一声:莫抱,话音刚落,只见那猫猛地一转身,回头就给想抱它那人的手上咬了几个血窟窿,然后便窜开跑的无影无踪了。』
这时我已经听的全身瑟瑟发抖,二舅在旁边也是忍不住吸了口带烟味的冷气,并且狠狠的叭了口烟然后把烟屁股扔到燃烧的柴火里,闷闷道:真邪性。
嘎公(外公)喝了口茶说道:『更邪性的还在后头(后面)』
『第二天出殡上山的时候,抬棺材的都觉得棺材比以往都沉,上坡的时候走不动道,亲人哭喊着使劲在前面下跪磕头,放鞭子(鞭炮)的人一个劲儿的烧纸钱,旁边人都说这是大妹子不想走哇,老一辈的人在旁边一个劲儿的叹息并附和道:大妹子你就走吧,滴个世界已经不属于你哒,早走来世投胎个好人家。后来又加了四个人才能走动,直到仪式完毕还好没有出现其他情况』
嘎公(外公)说到这里暂停了下,拿起柴火上的挂壶(烧开水的)转身去添水。二舅听这里也顿时松了一口气,掏出常德牌的香烟给客人们每人发了一支,然后大家伙又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我妈和外婆则给其他人用热水瓶续上没了的或是凉了的热水。
嘎公(外公)添好水回来把壶挂好,二舅递过去一支烟,并帮忙点上,嘎公(外公)吸了一口,顺手往火坑里扔了两块劈好的干柴火,火光顿时亮了起来,他看着柴火噼里啪啦的燃烧道:
『大妹子头七那天,我们屋里出了见怪事』
『什么事?』大家心里一紧,异口同声问道。
嘎公(外公)看了大家一眼,稍微想了下(这时我见他拿烟的那只手有点抖),把烟放进口里猛的吸了两口,说道:
『大妹子头七那天晚上,一点点月亮都没有,外面黑的不行,伸手不见五指,那个时候也没得什么电视机,一家人吃完晚饭聊会就睡觉了,我跟你妈(对着我妈妈说)两个人睡的晚些,还聊其他的事情,聊到差不多到啊凌晨十一二点样子,刚把灯熄掉一哈儿(5-10分钟的时间)正准备睡着的时候,窗外忽然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是老鼠在那里搞,也就没有张(理)它』
『悉悉索索的声音持续了一小会便没有了』
『砰』『砰』『砰』突然有人敲门
『当时就把我跟你妈(对我妈妈说)搞醒了,当时心里有点打鼓,这么半夜了还有哪个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是哪个?我坐床上问』 没有人回答。
『砰』『砰』『砰』的敲门声又来了,是哪个?有么得事?我又问了一次』
「嘻嘻……」门外传来一阵尖锐笑声,听声音明显是个女人的声音。我跟你妈(对着我妈妈说)吓麻木了,这大半夜的无缘无故敲门,问话也不答,还传来女人的笑声,关键是那天晚上还是大妹子的头七啊!
『不好,可能是大妹子回来哒,我跟你妈(对我妈妈说)说:哪门搞?你妈当时吓得钻被窝里不肯出来,也不做声,我心里想,滴们下去不是个办法啊,当时就摸起床头压在枕头下的剪刀(老家习惯床头放把剪刀可以辟邪)掀开蚊帐坐在床边上对着门说:是不是大妹子回来哒?要是大妹子回来哒,你就莫赫(吓)我啊
「嘻嘻......外面又笑了两声」
『都是边方邻近(邻居)的,屋里还有小孩儿,赫(吓)到不好哇,你要是有么得事不放心没办好就托梦给我跟我港,我告诉你娘老子(爸妈)帮你办,是不是到下面钱少哒哈?明天给你多烧点,过年过节也给你多烧点,保证你到下面过的好。你到下面是不是受别个欺负啊?是不是舍不得屋里想回来看哈子,现在你也回来哒,那看哈子哒你就走哈...』外面没动静,我又坐那里等了几分钟,还是没得动静,心里想:肯定是大妹子舍不得要回来看哈子,腕安(我们)屋里她在的时候经常来,可能也想过来看哈子。现在没有动静哒,只怕是回去哒。
『我就又钻到被窝里准备睡瞌睡(睡觉),躺下不到5分钟,外面又开始嘘嘘索索的响,忽然啪的一声纸质窗户好将(好像)被打开了,风一阵阵的往屋里灌,明显感到有人翻进来哒』
『咯家伙(好家伙,重感叹),真滴各进来哒,她滴是(这是)想要搞么得呢?当时赫(吓)得我全身直冒冷汗,又把剪刀摸到手里以防万一,躺那里不敢动,那个时候床都有棉纱的蚊帐,比较厚,合上是看不到外面的』
『只听到嗤啦一声,抽屉被打开了,然后又关上;拖鞋吧嗒吧嗒的在地上拖的响,然后又是一阵「嘻嘻......」的尖笑,就这么来回折腾了好几分钟,就听到拖鞋吧哒吧哒的声音往后面火坑屋那边去了,然后又听到火坑屋开门的声音,好像是往屋后头的大妹子自己屋去了。这一晚上我没敢睡着,也没敢起来,直到第二天天亮』
嘎公(外公)说完深深的吐了口气,吸了最后一口快要烧烟屁股的烟蒂扔进火里,叹了口气道:『第二天我就跑到后面大妹子屋里跟他老家伙(大妹子她爸)港,她妈也港昨天晚上闹腾的不行,一家人一晚上挤到一张床上,赫(吓)得要死。当天就跑到大妹子的坟堆那里烧了几斤纸钱』
『那大妹子后来还有没有再来?』我问嘎公(外公)。
嘎公(外公):『从那以后大妹子就再也没有来过,哎,那天晚上魂都差点赫(吓)掉』
大家又再一次叹了口气,默默的不做声,只是围在那里烤火、抽烟、喝茶。
文/言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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