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大灾之后，百废待兴。白水村虽没有被地震波及，但毕竟山水相连，也有强烈的震感。山里头没有电视和通讯设备，但一传十十传百，远近都知道雪龙山下的纳西古城以及古城周边的乡镇都遭了灾。
有很多屋舍需要重建，白万川也因此接到了不少木工活计。这一日傍晚时分，大雨滂沱，刚归家喝了两口井水的白万川屁股还没坐热，就有人来敲门，姚淑娟开门见是村长——胖多多他爹。这可是稀罕，村长记仇，自从白烨当年让白多多在同学面前失了面子，两家的梁子就算是结下了。这些年来村长都没拿正眼瞧过他们，更别提两家走动了。姚淑娟想请他进屋，他却站在门口说是捎个话就走：“我就是来替政府传个话，这不是地震了嘛，你家万川这回可是走了运了。临县几个村的屋子都要大修大建，需要人手，这替政府干活，除了工钱翻倍还包吃包住，天大的好事。”
姚淑娟听了喜上眉梢。
“不过活儿急，今晚就得动身，有车来接。”
这么急，这刚到家还没喘口气呢，姚淑娟瞧着这雨势：“今晚这雨可大，能明儿走吗？”
“这不是事儿急嘛，屋塌了，好几百口的人都露宿着呢。承包工程的是大老板，特地派车来接人，雨大怕啥？又淋不着他。”
姚淑娟想想也是。
白万川上了村口一辆破旧的面包车，车上除了司机，还坐着经常跟他一块儿接活的临村姚木匠。姚木匠心情不错，从兜里摸索出三根皱巴巴的烟，一根递给前排的司机，一根递给白万川，白万川摆摆手把烟推回去，那姚木匠顺手把烟夹在了耳朵上，自个儿擦根火柴点燃了一支吸一口，压低了声音说：“万川兄弟，知道这次的好事儿是谁找的咱们吗？”
“谁？不是政府吗？”
“哎呀，政府能知道咱们兄弟。”姚木匠呵呵笑，一脸的瞧你那没见识的样儿，“政府能直接找咱们？咱多大的官儿啊。”
“那是谁？”白万川想的是谁这么照应他们，反正肯定不会是村长。
“镇上的'余大头'。”
“余大头”？白万川想起那人的一脸横肉：“那不是个地痞流氓吗？”
“哎哎！”姚木匠拿手肘捅捅他，瞄了一眼前排的司机，“快别瞎说，人现在可是大老板，这些年包工程，可是大发啦。这政府的项目，那是个人就能接到手的？”
白万川想想也是，非亲非故，没打过交道的人，人家能想到自己，不管怎样该感激才是。
姚木匠见他不吱声，继续到：“也是我运气好，认得他一个手下，这不正好缺人手嘛，他找我推荐点儿人。这不，我就想到你万川兄弟了嘛。”
“哎呀。”白万川一拍大腿，“我还寻思着怎么找的我，原来是多亏了你姚兄弟。这……这可叫我怎么谢你才好。”
姚木匠见他一脸的感恩不尽，得意地摆摆手：“没事儿没事儿，咱兄弟之间互相照应呗。”
白万川是个老实人，也想不到什么递烟送酒的事儿，寻思着等到了工地上，替姚木匠分担点儿活，让他多歇歇。
面包车一路缓慢地爬行在山路上，夜里的大山伸手不见五指，再加上越下越大的暴雨，面包车昏黄的车灯在一片雨雾中微弱的力不从心。
“师傅，这雨大，咱们慢点开。”白万川看着挡风玻璃上左摇右摆吱嘎作响的雨刮器。感觉今天这雨像倒下来一样。
“我这破车也爬不快山路。”司机是个中年人，头发凌乱，胡子拉碴，“这要不是催的急，谁高兴这大雨天赶夜路啊。”
山路蜿蜒曲折，起伏不定，直线上坡还好，碰到转弯下坡，这车的刹车也是疲软的费劲，白万川提心吊胆，幸好这山路上也唯有他们这一辆车。颠簸几次有惊无险也就放松了警惕，身边的姚木匠开始打盹儿，呼噜声传染人，白万川打着哈欠也开始上下眼皮打架。司机不敢松懈，天雨路滑，眼见着有好几处山体滑坡，他开得更加小心。也不知颠了多久，白万川迷迷糊糊间只听得“嘭”的一声巨响，睁开眼还没来得及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见车呼啸着失控般的甩向了眼前一片黑压压的山。那一瞬间白万川被甩起来，从挡风玻璃上穿了出去，重重的砸在地上，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努力地想要爬起来，但抽动着的四肢和涌出的鲜血，宣告着这一切都是徒劳，暴雨肆虐，将一地的鲜红瞬间冲刷殆尽。
雨势渐小，护林员在巡山的途中发现了他们。
白烨在操场上打球，这连着几日都觉得心神不宁，坐立不安，练师父教的功法都无法静心，他想试试打球是不是可以分散注意力。这没打几分钟就远远看到向他飞奔过来的姚丽。
“白烨，白烨。”姚丽上气不接下气，“你快去县医院，你阿爹出事了。”
“什么？”
“你姑已经赶过去了。”姚丽急的脸通红，“她托人带信来学校，你们班主任正找你呢。”
白烨赶到县医院，看到哭的昏天黑地的姑姑和捶胸顿足的姚淑娟。白万川被送来的路上一度出现心跳骤停，医务人员抢救后复苏成功，目前是脊椎损伤加全身多处骨折，最致命的是颅骨骨折，大面积颅内出血加脑水肿，颅内压增高，随时会出现脑疝的可能，急症室里正在全力抢救，刚刚出来的医生找家属谈话，说是一旦发生脑疝，肿胀的脑组织压迫到脑干的呼吸中枢，人随时会过去，要家属签字同意立即进行血肿清除和去骨瓣减压术。姚淑娟已经完全没有了主心骨，医生说什么就是什么了，眼下什么都听不懂也听不进，只求救命。车祸造成一死两伤，由于车体侧身撞击山石，姚木匠当场死亡，司机被发现的时候卡在车里血肉模糊，目前也正在抢救中。车祸现场的痕迹已经被暴雨冲刷干净，初步判断是刹车片磨损过度，加上雨天路滑，下坡时来不及制动撞上了滑坡的山体。天灾人祸，姚淑娟直叹“做了什么孽，倒了什么霉”。
白万川经过抢救，转入了重症监护室，人处于重度昏迷状态，危险期并未度过。一家人在监护室门口坐等了一夜，第二天等来的是高额的催款通知单。姚淑娟嚎啕大哭，看到账单上的数字，她彻底崩溃了，家里的余钱加上他姑的钱，东拼西凑全填上了，这还不够冰山一个角的，昨天才缴的抢救费、手术费和住院费，今天又来了费用，这是个无底洞啊，这接下来的日子可怎么过。白烨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账单，这个时候，他想起了那被他拒绝的二十万。
姚淑娟蹲在地上边哭边嚎：“这是替政府干活啊，这出了事儿，政府就不管了吗？”
哭嚎声引来了围观，这不一会儿走廊上就挤满了人，这其中也包括了来车尸体的姚木匠的家人，人群中唏嘘声不断。
“大姐你起来吧。”过来扶她的正是姚木匠家的亲戚，“这事儿哪能怪政府，这工程转包再转包的，到了余大头那儿都不知道转了多少手了。这也是命，你家男人好歹还有口气，我大妹家那口子也在这车上，这一夜之间就阴阳两隔了。”
姚淑娟一愣，抬头看着那人，突然又一阵痛哭哀嚎：“你这死了一了百了，我这半死不活的，折腾的是活人啊。”
白烨咬紧牙关，捏紧了手里的账单。这个女人是要放弃阿爹了吗？白烨回头，看着在角落里抽泣的姑姑：“姑。”
姑姑看一眼他，心领神会：“放心小烨，他是我哥，我不会看着他死。”
东拼西借加上保险公司的赔付，白万川的后续医疗费暂时有了着落。白烨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阿爹，剃光了头发，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脸和眼肿的根本认不出来，身上插满管子，气管切开，连接着呼吸机。医生说阿爹的自主呼吸不规则，需要这个叫呼吸机的仪器辅助呼吸。也就是说阿爹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也许都要待在这个监护室里，靠机器维持生命。
第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