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在水中央（2）

虎蛟的脚力着实不错，从祷过山下水一路向南畅游，待触到南海水色也不过半把时辰。中途一片绯色红树林将我束发的玉环勾了去，也不顾三七叫嚷，便散着漆黑长发，上身着件轻薄的公子式缥色短衫，一尾杏红似云霓灿烂，周边蕉叶式的鳍翻转旋复，一路飘飘摇摇，雌雄莫辩。

本想着露个面惊艳天庭来人，得系几位仙子芳心。谁知半路玄武面色凝重拦住去路，道我不能露面。原来是天庭派下来有一位洞天，以其品阶法力恐怕能识破我女儿身。为妥当起见，我只好遗憾“抱恙”，不得出席。

故虎蛟只好原路折返，将我……继续送回祷过山去玩。

算来我活了近九百年，还是第一次被挡桃花。自然心中憋气。虽说未曾与这位洞天见过面，他的大名倒是常从怀春仙子口中听到。

这位洞天名曰江有汜。约莫三万岁的年纪，是玉皇的亲侄儿。神采俊毅，战功卓略。只是婚途坎坷，据说当初都准备新婚大典了，临了临了未婚妻却魂飞魄散。众人唏嘘。后又有传闻，江姓洞天的星象冲月，是妥妥的克妻命。话虽如此，山海上下众仙子对他还是神向往之，故他有“仙闺梦里第一人”之称。

倒霉的，这“仙闺梦里第二人”，恰是本殿下。

所以我也不止一次我听到仙子的悄悄话——“南海小殿下俊美多情，可江有汜君……丰神清朗，颖悟绝伦，又多么稳重啊……”“江氏洞天是何等角色，面目清冷，坐怀不乱……”“果然一目昙花开，其他花草均不在眼中了……”

于是我一直冷笑着想要一睹江有汜芳容，知他是如何的稳重，如何的风姿，如何的坐怀不乱，如何的盛世昙花。

啊呸！又抢风头又挡桃花！

咬牙切齿扯着虎蛟的须，踹着他让他加速。虎蛟一面吃痛对我翻白眼，一面也是拨开海水极速前进，想来是想快些将我送达后甩掉我。

只是苦了三七，捉着虎蛟蛇似的尾巴，一手又攥着玄武老龟哄他修行玩的葫芦拂尘。我看不过去他那勉强模样，转个身一把夺过拂尘，道：“我替你拿着。”便回身细细抚弄这玩意儿，据说是玄武老龟从菩提祖身边骗来的。以章莪山上的碧瑶美玉为柄，以女床山鸾鸟尾缀的绒羽加上我族的赭绡揉搓成拂须。

模样倒是好看，却不知威力如何。我一时起了玩心，回想三七平常正经练功的模样，便如法炮制，手腕轻转，一招“拭定乾坤”。

谁知招式未完，身周漩涡四起，荇藻盘旋。一时鱼虾窜逃，无脑乱撞，珊瑚精哭着开始念女娲娘娘，我唤着三七的名字却不得回应。待浑身震颤，才觉到一股一股的刺骨寒意，虎蛟痛叫道：“祖宗！你把深海水搅上来了！”我大惊，低头一看，大片大片墨蓝色的海水似黑雾般弥漫上来，那是深不见底的从未碰触过阳光的东西。我忙叫着三七的名字，仿佛也听到他在叫我“阿玉，阿玉”，可是刺骨寒冷冻得我睁不开眼，只感觉周边海水颠倒，促流来回，我的尾与鳍竟被逆流压制地动弹不得，只好凭感觉借着层层上窜的水母与鱼群，不让自己被滚入漩涡。

不知逃了多久多远，只还感觉那一股吞噬的海水紧随其后，我只好竭力向上，海葵触手与礁石贝壳滑破我的肌肤，我的眼前愈来愈明亮，水色波光粼粼相错。

然后我发觉，我的杏红色鱼尾逐渐有了知觉……不，不是鱼尾，是一双腿的知觉，不再是坚韧粗糙的鳞，而是海水丝滑的触感……

鲛人一族生来便是半人半鱼，但靠近海面时鱼尾会自如化作双腿。

我竟已到了浅海，离人这么近了吗？

稍一走神，一股深水翻了出来，带着过分的咸腥和粗粝的砂石。我呛进了一口去，口鼻一阵窒息，便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