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音手札 四 错身的是遗憾吗?

仁和医院,市级甲等综合医院,最出名的是它的精神科。

刚住医院的时候,张路成天幻听幻觉,叫嚷有鬼跟着他,要把他剁成肉酱,极具攻击性,谁也靠近不了。直至一个多星期前,从国外回来到仁和精神科任职的顾医生接手张路的case,虽然仍有幻听幻觉,但张路安静下来,不用绑缚带,护士就能接近,不被他砸脑袋。

"张路情况好多了,但对陌生人很抗拒,你们当心。"精神科冯护士长亲自领顾哲墨卿到张路单人病房。

仁和医院精神科床位紧张,但由于张路情况特殊,医院考虑其他病患安全问题,征得病人家属同意后,安排他住到了单人间。顾哲自告奋勇支付这笔差值。

张路安静地站在窗前,仰头望着澄澈干净的天。

"张路?"墨卿微笑着,走近张路,打招呼:"你好,我是墨卿。"

冯护士长屏息,生怕张路做出什么伤害别人的行为。

张路回过头,眼神迷茫,眼白浑浊,散发着一股厉鬼纠缠以后的恶臭,盯了墨卿好一会儿,指着天空,缓缓开口道:"你像它。"

墨卿并排站在窗前,笑道:"可惜,我不是它。"

顾哲松了一口气。

"麻烦冯护士长出去。"

"这……"冯护士长为难。

顾哲拍了拍冯护士长肩膀,说:"有问题,我们自己会负责。"

"张路有什么不对,马上叫我!"冯护士长出门前,再三叮嘱道:"按铃就在他床头。"

等冯护士长离开后,墨卿拿出一块白色晶石,没有回头,吩咐道:"不要说话。"

她右手掌心覆在张路眉心,意念催动晶石吸收厉鬼造成的黑气,一股股浓稠的黑烟涌入晶石。

张路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厉鬼加诸在他身上的恶意全部被清理干净,面部表情渐渐放松,厉鬼凄厉的笑声消失了,眼前不再有鬼影。

或许眼前的墨卿真的只是跟张忆长得像的另外一个人。顾哲自嘲地想道。重遇墨卿的当天,他托关系稍微调查了一下,两年前张忆的档案戛然而止,被封起来。取而代之,墨卿出现,但她的档案被打上机密。于是,他打电话给姑父吴镛询问孤音工作室的情况。吴镛告诉他,孤音工作室经营沉香、宝石、茶叶,同时接各类稀奇古怪的案子。至于它三个老板,他并不非常清楚,只晓得玄学界对她们非常尊重,更可以说忌惮,她们跟警方特别行动组也有交情。

特别行动组,一个存在于体制内,但游离在外的部门。谁也说不清楚这个部门做什么,这个部门一旦插手案件,其他部门机关必须全力配合。特别行动组的档案、人员资料、处理的案件全部不对外公开。

"告诉我两个星期前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墨卿放下手,掌心的晶石灰灰地躺在她的掌心,像死去一样。

张路点点头,两个星期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无与伦比的轻松,脑海里尖利的叫声、瘆人的笑都被屏蔽在外。自己就像一个看电影的人,那晚发生的事情一桢桢出现,内心非常清楚明确都是假的,他的伙伴都在荧幕里,他独自一人在荧幕面前。

"今年我们新开了一档节目'鬼影实录'。在年初,我们在微博上向网友们发起调查问卷征询本市出名鬼宅。"张路缓缓开口。

"所以你们选了思南路144号?"墨卿微微一笑,"网络上的可不都是人哦。"

亲眼所见的未必是人,更何况在网络上,看不见、摸不着,在屏幕背后是一张贞子脸也不一定。

张路、顾哲顿时脸色惨白,手脚冰凉。

"不会吧?"顾哲小腿打颤。

张路咬紧嘴唇,双手握拳放在膝头,整个人抖如筛糠。

"继续说。"墨卿笑眼如弯月。

墨卿的声音有着让人安定的魔力,隔着一层纱似的不真切,张路慢慢放松,继续说道:"两个星期前,我们八个人半夜去录制节目。"

墨卿冲顾哲挑眉,一脸佩服地看着对方,挑十五阴气最盛时去录制鬼宅,这是无知还是无谓呢?

"刚开始一切正常,大约到了十一点的时候,我看见阿铁把眼珠挖出来……"张路吞了吞口水。

场面开始陷入混乱,导演如孩童纯真却残忍的表情、厨房传来不停剁肉的声音……

那一夜,张路一生不愿想起的恶梦。

“钟医生好。”冯护士长见钟子玄晚班查房,笑眯眯地打招呼。

这位钟医生朗眉星目,相貌沉俊,气质端方,为人有礼,临床经验丰富,对他们这些小护士也很不错,没有高人一等的架势。

钟子玄拿起冯护士长递来的巡防名单,问道:“今天张路的情况怎么样?”

没回国前,他已经接受了学长的邀请来仁和医院看诊。当他在晚宴上宣布时,钟子欣的脸都气歪了,表示不能理解他放着自家医院不管理,跑去公立医院做一个小小的专科医生。爷爷一脸慈祥的微笑望着他,老爷子估计心里比谁都清楚。

“钟医生……冯护士长欲言又止,有些为难的模样,“张路的情况有点奇怪。”

“嗯?”

“下午,张路的上司两人来看他。”

“张路仍然有攻击性,你怎么可以让人随意接近呢?”钟子玄语气带着责备。张路刚进医院时,两个护士、一个专科医生都被他打伤了,还是在有所准备的情况下!

“他们坚持要见。我见张路情绪平稳不少,才……对不起。”

“他们人呢?”钟子玄揉揉眉心。

“刚走。”

顾哲墨卿坐的电梯是钟子玄上来的那部,两人正巧错开了……

“我去看看张路。”钟子玄拿着病历夹,准备等一会儿先去张路病房。

“钟医生!”冯护士长喊道:“张路现在正睡着!”

张路睡着了?!

钟子玄错愕,张路有严重失眠,没有安眠药或者镇静剂,根本睡不着!看看窗外,才刚刚太阳落山,张路竟然睡觉了!

一时没拿稳,病例、探病记录撒了一地,钟子玄连忙蹲下捡,张路的探访最后一行潇洒飘逸地写着“墨卿”。

这个名字……好熟悉……

天地鸿蒙,盘古劈开混沌,女娲造人避世,伏羲起八卦散魂,神农自动放弃神格,为凡人遍尝百草。灵气生息、万物化生的太古时代宣告终结。

太古正神所在之境名为大荒,高三万三千万百三十尺,九重天外;高耸入天的不周山连系着大荒与下界。爬上不周山,通过昆仑幻境,即可到达大荒。从天地分开至今,成功从下界上来的人一只手掌数得完。

进入神族相争,人族盛起的上古时代,昆仑幻境离人族越来越遥远。

帝颛顼,居光明之宫,为人仁德、智慧,当时世,四方慕德而服,鸟兽尽皆感化。

共工,盘踞东海,住千水之城,司水利,当世战神。

双方亦友亦战,生息繁衍,相交数万年。

“紫王大人,您能来参加父亲的婚礼,令千水之城蓬荜生辉。”共工长子句龙笑吟吟地看着眼前一身月白色,仅在腰际别了一朵红色曼珠沙华的墨卿。

太古时期降生的神族皆来自最初的混沌,力量强大,不得轻易走出大荒。现如今,伏羲散魂回归混沌,女娲居大荒不再现世,神农已非神族,成了耄耋老人。相反,这些年,长年居于大荒之巅的两位大人来下界走动频繁起来。

墨卿懒得开口说话,点头算回应句龙。

别人说十句,这位大人愿意回一句,已是莫大的幸事。

“共工又娶亲了?”墨卿缓缓开口,似乎刚刚睡醒,眼神迷离。

句龙摸了摸鼻梁,尴尬地笑了笑。

“你什么时候娶亲?”墨卿突然凑到了句龙跟前,一双紫眸像是蕴藏了整个宇宙,一片潋滟波光,足以让一切沉溺、毁灭、重生……

句龙苦笑,倒了一杯瑶池佳酿。

“喜欢你的的可不止有水族的的哦。”墨卿意有所指地朝他眨了眨眼。

她种下的一池莲花已经全部开放,不需要外力干预,谢了又有新的莲花从池底长出。

现在,闲下来跟洐舞唠唠嗑,偶尔陪她下来修修补补,维持阴阳之气正常运转。

任何封印,包括伏羲四柱八卦大封,经历了数万年时光的洗礼,无法保持当年的样貌。现在的神、半神、灵兽、妖等生灵或多或少觉察到四柱内部能量开始流失……

在东海海底有一个不断向外涌动的泉眼,泉眼四周被结界封印,能量不断在结界范围内翻腾循环,然后重新灌入地底。整个结界像一根透明的天柱,包裹泉眼,直冲云霄。

海水被屏蔽在外,衣衫未湿,洐舞双手站在泉眼前,双眸微闭,双手结印,如瀑乌云用一根发带绑住,垂于背后,整个人发出靛蓝光芒。

提炼海中精髓,汇于手心旋转,五彩的光芒好像丝一般一条又一条从她相握的手心游出,突然她张开眼睛轻喝道:“去!”

结界上细碎的裂缝被五彩光芒填满,她的额头上开始冒汗。

洐舞孕生于天地,不理人间之事 与万物为伍,天职守护和维持先天秩序。后天创造的封印,墨卿不赞同她插手,可惜四柱大封开始威胁先天秩序。洐舞难得下来,与句龙相约去不周山看金雪,可惜东海海底震荡,不得不先来此看看。

结界上细碎的裂缝被五彩光芒填满,她的额头上开始冒汗。

细碎裂缝现今虽不致命,但如果置之不理,长此以往,可能危及天地支柱——不周山。

如果墨卿知晓,估计她脸色非常难看吧……洐舞想象墨卿黑着一张脸的模样,面瘫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笑容。

一念起,一念灭。

因果一念间。

共工婚礼,大殿中央红毯铺路,红毯两旁摆着粉色晶石灯,浅浅的粉色光晕,以往的冷冽一扫而空,觥筹交错,语笑晏晏。

“共工娶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真有趣。”墨卿坐在左侧首座,手支撑下巴,看的津津有味,歪头道:“颛顼在光明宫吐血了吧。”

……

坐在她身边的句龙无奈地看了墨卿一眼,四处张望找寻洐舞。

共工颛顼二人争夺资源、地位打得不可开交。祝融,作为颛顼首相,竟然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共工。人间,女娲规定兄妹不可成亲。不过,对于神族或者半神,往往选择至亲繁衍以确保力量纯正。

颛顼想阻止也有心无力吧。

“洐舞到了。”端起杯子,吹去热气,墨卿呷了一口。

洐舞身上带着东海之眼的气息及……伏羲的味道,墨卿心头一紧,盘古不愧为来自混沌的第一大神,对他们的性情了如指掌,女娲造人、伏羲大封……盘古化去之前,命她种一池莲花,命洐舞维护秩序。若互换,她才懒得管这些糟心事,任其来去……最多重归混沌咯。

句龙一溜烟地人不见了……连自己父亲婚礼都敢缺席。

有心有情的不光只有人。百无聊赖地坐在席上,手指规律地敲击桌面,忽然感觉从背后有一道炽热的目光,墨卿下意识地回头。

一人倚柱而立,深邃的轮廓,一双眼睛狭长,如幽潭的双眸,玄色衣袍上暗纹似在缓缓流动,整个人充满力量,混杂墨卿久违的混沌之息。

“一直未有机会谢大人当年的一箭之恩。”越过熙熙攘攘的人,他来到墨卿面前,郑重行了一个谢礼,道:“在下重玄。”

墨卿歪头,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但真是同一个人吗?

江边,重新装修的老式洋房爬满爬山虎,十平方的露台铺着处理过的原色木地板,顶楼的小阁楼改造成画室。

钟子玄披了一件夹克,面对墨色的江水,从外衣口袋里摸出许久未碰的烟跟打火机,点了一根,深吸一口,极度郁闷地吐出烟圈。

深夜,船只全部停靠到岸边,不在江里穿梭。江对岸,摩天大楼上的霓虹灯,没有人的身影,格外寂寞。

他极少抽烟,可今晚已经第二根……时差原因,他一觉醒来,胸口堵着一口气,睡不着到露台吹风,烦闷却没有得到纾解。

梦里,那人的模样依旧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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