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周一。
两天的休息反倒让林然更加的颓废。
离八点的闹钟还有一秒,他的眼睛已经是睁开的状态。掀开被子,脱去睡衣,起床动作一气呵成。
挤了一黄豆大小的牙膏到电动牙刷上,随着嗡嗡的轰鸣声,林然好似一句行尸,动作僵硬的拿着牙刷在嘴里捅来捅去。
早饭是千年不变的白粥加榨菜。他喝了一碗,看了一眼锅,大概还剩下两碗的分量。
“草,又煮多了。”
这句话,林然几乎每天早上都要说一次。
林然看了一眼手机,八点三十二分,182号公车还有三分钟到站。公车准时到,他上车,走到右边倒数第三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这个为林然的专座。自他考进市文化局,每天上班都是坐八点三十五分的这趟公车,三年的时间,这个位置快被他坐出茧。
今早出门的时候,他还一度期望这个位子被人占了,或是182号公车晚到几分几秒。任何一点新鲜的变化,于他而言都是救命稻草。
林然想要自杀。
到办公室刚好九点。到里间换上工作服,径直朝着自己的工位走去。路上遇见同事王凯,自动摆出一张的标准的灿烂笑容。
两人肩并肩的走着。王凯叽里呱啦扯着各种琐碎的八卦新闻。
诸如李主任好像要升迁啦!办公室那个新来的妹子下个月就要结婚!新闻报道说这段时间自杀人数呈现爆发式的增长。
“为什么?”
林然不再默默的听着,突然问了一句。
“什么为什么?”
“新闻有说那些人为什么要自杀么?”
“这个我倒没有仔细看!不过,我住的小区这个月就自杀了七个!”
“我知道为什么!”
“你知道?”
王凯有些吃惊。
“活着没意思!”
林然甩下一句,加快了步伐。王凯愣住了,他看着林然的背影,缓缓吐出一句:“这人是不是有病。”
如果用有病来形容林然,也不为过。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只觉得这生活无聊如白开水,意义何在?林然一直在想这循环往复、今日重演昨日的生活意义何在?
想多了,唯有一个死字可以炸开一切!
林然也注意到最近自杀人数爆增的新闻,他无数次想终身一跃,加入这浩瀚的死亡大军里。
九点一刻,第一个办证的人来了——一个准备办画展的男人,他材料齐全,从小窗口里递过来一叠纸。林然技巧熟练的、啪啪啪在几张纸上盖章,头也不抬的,又将这叠材料递给外面的人。这一切在林然的脑海已经是标准的程序,不用思考,即可完美的表演一遍又一遍。
不记得自己今天究竟盖过多少个章,林然看了一眼窗外,天已经黑了大半。冬季的天不经用,说暗就暗。
离下班还有几分钟,林然却已经开始收拾。没有意料到,一张纸突然从窗口递了进来。他随口回了一句:“下班了,明天再来!”
“麻烦您等等,我这展览着急办。”
是一个特别低沉浑厚的声音,林然莫名被这声音吸引,停下手中的活,接过纸看了一眼。纸上用毛笔字工整的写着:
本府欲于12月5号至10号于人间举办展览,望同意!
就这么一句话,林然直接将纸扔了出去,同时扔出的还有一句:“你是玩我的么?”
“抱歉,我初来乍到,不知道你们的规矩。这是我们大人的亲笔信,不知道你们能不能通融一下,给批了!”
那男人虽然说的是求人的话,但语气里没有半点卑微,理所当然的口气让林然觉得有点诧异。他抬起他高贵的头颅,正巧对上玻璃窗外男人的眼。
有棱有角的一张脸,一对剑眉,英气逼人。林然的心莫名的颤了一把。这人总感觉在那里见过。
那人又张口说道:“忘了介绍,我叫王毅!”
林然打了一个寒颤,脚边的气温突然冷了几度。他看了一眼空调,显示制热中。这个过程,玻璃窗外的男人目不转睛的看着林然。
“你明天再来吧!晚上回去好好准备一下材料!”
“你明天还在这么?”
对方的这一问让林然有点措手不及,他自己都有点不确定自己明天是否还活着。
“会!”
“好,那我明天再来!”
王毅往后退了一步,再缓缓转身,走出门口,隐入夜色不见!
林然觉得这人有点怪,浑身上下好像云绕在一圈冷气里。他没有再深想下去,忙着收拾自己的东西。
等十分钟,车还没来。林然无聊的跺起脚来。
“好巧!”
林然猛的抬起头,是王毅。
“嗯!”
林然觉得奇怪,这人不是早走了么?怎么现在还在这?
“这天黑的真快。”
对方这是没话找话。林然觉得身边的空气好像突然冷了很多,他一开口,哆嗦的声音就出来了!
“是啊!”
“你穿的好少,冷的声音都抖了!”
然后对方就是一副要把自己外套脱下来的样子,林然有些吃惊,他不知道要怎么应付接下来的情景,刚好这个时候,182号公车不急不缓正好停在他们面前。
“上了车就不冷了!”
林然一只脚踏上公车,他用余光瞥见后面的人把半脱的外套又重新披上,跟着一起上车了,林然更吃惊了!
车上还有两个连着的空位,林然选了靠窗户的那个,王毅坐在他的隔壁。两个人隔着几件衣服的距离。按理说上了车,应该会暖和不少,可是林然还是感到冷,这冷气好像是从隔壁传来的,沿着衣服一层层的爬到林然的皮肤里。林然裹紧了衣服,哈一口气出来都是白的。
对方又开始脱衣服了。
林然按住他:“别,我不冷!”
“但是我热!”
林然尴尬的缩回手,脸红了,烫的慌。车子缓缓往前走,冬日的夜冷而静。林然倚着窗,心思绕来绕去。他隐约觉得自己的确是在那里见过王毅!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见过呢?他想了又想,想到头疼,终于想到一个非常离奇答案——在梦里。
二
天市灰蒙蒙的一片。林然醒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废弃大厦的楼顶。风凌烈且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刮在他的脸上,疼。眼下是整个的城市的夜景,好似银河落在地上那般璀璨。林然看的痴了,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随时有踩空的风险。他抬起右脚准备向外再踏出一步。
那一步就是一生,一生在此终结。
风顺势大了,像是有意识的想推他一把。林然自觉后背伸出双翼,只需终身一跃,便能翱翔于城市之上。
就在右脚马上要落下的瞬间,凭空出现的一只手拉住了林然,将他大力拖回。林然从痴梦中回过神来,转身刚好对上那张陌生的脸。
这张脸现在就长在隔壁这个男人身上。
林然突然害怕起来。这人到底什么来历?
“你相信地狱的存在么?”
王毅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唬的林然一阵一阵的。
“我不信!”
“如果我告诉你我就是从地狱来的,你信么?”
林然没有想到王毅会这么回答。他在心里来回嘀咕着:这人不是脑子有病吧!
“你信么?”
王毅追问。
“要让我信,你有什么证据?”
林然为自己的话术沾沾自喜。
“这里人多,我不好展示,不如到你家去,我证明给你看!”
林然觉得自己被套路了。他忽的想起早上出门前对于新一天的期望:哪怕有一点点新鲜变化都好。而眼前这个奇怪的男人不就是今日的最大变化。
“好,你跟我回家,我倒是想看看你要怎么证明?”
两人下了车,迎着寒风肩并肩的走。穿过昏暗的楼道,一个阶梯一个阶梯的向上走去。彼此无言,林然的心里乱成一锅粥,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糟糕的决定。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轻易的带一个陌生人回家,还是一个自称能证明地狱存在的怪人。
钥匙进入锁孔的瞬间,林然犹豫了。但只迟疑了几秒钟,便转动钥匙。他请王毅进屋。王毅将外套挂在门口的木质衣架上,一步两步走到沙发边,一屁股坐了下去,姿态轻松,深情自在,好像这是他的家。
“你要喝点什么?”
“酒!”
林然打开空荡荡的冰箱,刚好还有瓶开了的葡萄酒。他想也没想,直接倒了一杯给王毅,自己喝的是水。
两个人面对面的坐着,气氛有点尴尬。林然单刀直入的问:“你要怎么证明地府的存在?”
“靠这杯酒!”
王毅说完,不给林然反应的时间,一口将酒一饮而尽。那个时候,林然才想起昨晚往酒里掺了剧毒的药,那是为自己自杀准备的。
王毅擦掉嘴角残余的酒,神色平静的看着不知所以的林然。大概过了五秒钟,王毅忽的全身抽搐起来,他握着胸口,整个人往里缩,从沙发上跌落在地上。林然伸出手去扶她,嘴里不停的喊着:“你怎么样,你怎么样?”
王毅嘴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好似有东西堵住了他的喉咙。林然抓着他的身体,像抓着一块冰,寒气透进自己的肉里。那一刻,他百分之百的确定自己正在失去这个男人——一条生命,活生生的,在自己的手里消逝。
一团火,就快要灭了。
林然的内心崩溃决堤,他自觉自己手里抓着的正是死亡本身。
王毅的挣扎用尽了此生所有的力气,然后他彻底闭上了眼,不在动弹。屋子里静悄悄的,屋外的风也停了。
摆在林然眼前的是一句冰冷的尸体,一分钟前,他还是一个自称可以证明地府存在的活人。林然木纳呆坐在地上,脑海里不断回放着此生种种。活着没意思,所以他一直都想用死追求一点激情的火花,但在这一刻,亲眼见证了死亡,方才惊觉自己的厌世不过是一种最肤浅的无病呻吟。
“我不想死了,求你活过来啊!”
林然慌不择言,他以为自己的几声呼唤有起死回生的功效。王毅依旧一动不动。林然抹着眼睛,仍旧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啪啪的掉。一些泪珠正巧掉在王毅的脸上,他的眼睛眨了一下。林然没有注意到的,他忙着哭。
“你哭什么?”
林然吓了一大跳,他看见王毅眼睛睁开了,正盯着自己。
“你怎么……你不是……”
林然往后爬了几步,王毅忽的站起身来。
“因为我是地府的鬼差,所以人间的毒药对我没用!”
林然快速梳理了一把自己的思路。
“你这个骗子!”
林然挥舞着拳头朝着王毅的脸打去。
“肯定是你换了我的酒!”
林然的手停在半空中,被王毅紧紧抓住。
“你还不信我是鬼差!”
屋子里的灯突然熄灭,周遭陷入一片浓重的黑暗里。林然只知道自己的手还被对方抓在手里,其他感知都被锁住了一般。温度愈来愈冷,他的身体忍不住开始发抖。
“你又在搞什么鬼把戏!”
林然朝着面前的王毅大声嘶吼着。他的声音犹如一颗石子投入深潭之中,不见回响。
幽幽的一点点光亮渐渐浮现在林然周围,他一度以为是灯光。定眼一看,才发现漂浮在自己周围的是一团团蓝色的火焰。在火焰的映照下,王毅的脸扭曲变形,一条血红舌头拖的老长,两只眼睛发出幽蓝色的光。
“你,你,你……”
忽的火焰全灭,周遭又陷入一片寂静的黑暗中。过了有半分钟的时间,屋内恢复如初。王毅的脸仍旧冷若冰霜,但已是正常人的模样。
“信我是鬼差?”
林然说不出话来,只是把头点了又点。他瘫坐在沙发上,缓了好久才颤颤巍巍的吐出一句:“你为什么找上我?”
“办证!”
王毅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叠的整齐的纸递给林然,林然接过,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本府欲在人间举办展览,日期未定,望同意!
“这是?”
“这是阎王的亲笔信。地府想在人间举办一场关于十八层地狱的展览!“
“展览?为什么要在人间办展览?”
“因为这段时间人间自杀的人太多了,地府不堪重负,想以展示十八层地狱的方式震慑那些想要自杀的人。”
“自杀的人到了地府会怎么样?”
“会被投入枉死地狱,永世不能翻身做人!”
林然听王毅这么一说,自杀的心是彻底没了。
他又问:“地府办展览也要许可证?”
“人间有人间的规矩,就算是地府也得遵守。”
“你想我给你一个展览许可证?”
“嗯!”
“我以为人一死,一切都一了百了。”
“你在人间的事是一了百了,但到了地府又要面对一堆不一样的苦难。我劝你好好活着,等你的阳寿尽了,你就是想活也不成。”
王毅的话句句入林然的心,这下即使把刀架在林然的脖子上,他都不肯轻易了结自己的性命。
“你是怎么死的?又怎么会当上地府的鬼差。”林然问。
“我是老死的。只有生前大功大德之人才有机会当任地府的鬼差,摆脱世世轮回之苦。”
一人一鬼聊了一夜,东方渐发白。
王毅说:“天亮了,我要走了。你今天办好证,午夜面向西方烧掉,我在地府就能收到。”
林然迷迷糊糊的记得这是王毅说的最后一句话。等他醒来时,天已经彻底亮了。他看了一眼表,八点快九点,立马抓起衣服就往外跑,叫了一辆车到单位去。
他趁人不注意,自行做了一张许可证。强忍着睡意,苦苦等到十二点,面向西方烧了之后才放心上床睡觉。
自那天后,林然暗暗期待着王毅口中的地狱展览,但过了很久,都不见有什么消息传出。林然转变思路,觉得地府办展应该不会太明目张胆,他们一定是假借其他名号来举办展览。于是那段时间,林然看展览看的特别勤快,西方绘画展、中国美术展、摄影展、雕塑展……只要是展览,林然无一不缺。虽然迟迟没有遇到地府的展览,但这几天一次的逛展活动也让林然的生活重新迸发出新鲜的色彩来。生活变的有趣,谁还会想去死。林然决定活到自己自然老死为止。
三
“为了能让他转世,你甘愿在地府做五十年的差,好不容易期满,却又为到人间去劝他不自杀,还得在这孤苦之地再挨五十年!你不觉得亏么?”
“亏什么,只要他过的开心!”
“可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你为他做的牺牲。”
王毅想了想,回了判官一句:“我心甘情愿。”
我的每一个故事,都是一封情书
最近在写一个怪物小集,都是一些脑洞大开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