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悯的《金瓶梅》

在中国,只要识字读书对古代文学有些了解,还没听说过或看过《金瓶梅》的,估计很少。即便从没听说过,武大郎潘金莲西门庆武松的故事,大概也都会知道。从小的时候,在我接触到的人给的定义里,《金瓶梅》就是“艳书”,“禁书”,以至于,一直是乖宝宝好学生的我,到现在,还没看过这部大作。

只是前几天在某期《读者》杂志上,读到三毛父亲的一篇散文,文中讲三毛从大陆归来后,突然对她父亲说:“《金瓶梅》这本书,比《红楼梦》更真诚,现在再看《金瓶梅》,才知道哭出来。”真诚,这样美好的一个词竟然用在《金瓶梅》这本书上,甚至不惜用《红楼梦》这部被誉为中国古典小说巅峰之作的书来比较,让我不禁对此书充满探究的兴趣了——能让一个特立独行的文艺女子,哭出来的书,会是一本怎样的书。

接着又想起,很早以前读过的,莫言在他的成名小说《丰乳肥臀》自序中有这样的话:“如果悲悯是把人类的邪恶和丑陋掩盖起来,那这样的悲悯和伪善是一回事。《金瓶梅》素负恶名,但有见地的批评家却说那是一部悲悯之书。”悲悯之书?要有怎样的 仁厚宅心,才能从《金瓶梅》中洞彻其中这样的情怀呢?我自认为以我的修为,可能还达不到。

只是,悲悯,当我静静咂摸这个词的时候,突然内心变得温柔无比,对他人,对这个世界,包括所有的狭隘、自私、计较、不完美,都自觉地理解了。

前几天偶然坐在公交车上,听到车载广播播放的一条新闻,一个年轻女子跳楼自杀,砸坏了楼下陌生人新买的小车。我听到身后有个少年脱口而出,要死就自己死好了,还要砸坏别人的车。我的心不禁颤抖了一下,竟然感觉自己,是和虎豹豺狼同坐一车,忍不住担心他们的獠牙和利爪伸向我。一条年轻的生命啊,不去想逝去了有多么可惜,别说同情,就连理解都谈不上,心思下意识地落在陌生人的身外之物小车上,心的冷酷昭然若揭。这,莫非就是物质世界的拜金主义?我这样心潮起伏过后,又很快自我否定。这是一个多么无知的生命,对别人生命的漠视,何尝不是自身爱的缺失呢?我为轻生的陌生女子惋惜,怎样的苦难无法跨越,要用飞身一跃这样决绝的方式,我理解了她,祈愿有来生,春暖花开,祈愿她亲人的伤痛,随着时间的流逝早些消弭。我为身后口出狂言的少年可惜,不谙世事,不知孰轻孰重,人世间多少貌似重如泰山的东西,活到一定岁数才明白,那些才是真正的轻如鸿毛,只因为太年轻,我理解了他,暗暗祈愿,时光能磨掉他内心的尖锐棱角,留下温柔的线条和温暖的手感。

悲悯之心,哪里会是只在面对生死病痛时才得以显现呢?走过早春的田野,不忍踩踏刚刚泛绿的青草,心疼它们不能像人一样行走;对流浪猫,不会一见到就想它们身上的跳蚤,发春时的叫声扰人,而是记挂它们饿不饿,想着刚生下的小猫咪能不能活,想我能为它们做什么,不忍听它们饥饿的叫声,忙端一些剩下的饭菜下楼喂它们;对街边残疾老人伸出的乞讨的手,不忍扭头走开,而是像个孩子一样,手忙脚乱翻包找零钱;对朝夕相处的父母,体谅他们的用心,不嫌他们唠叨碎烦,即使工作再劳累,外头受再大委屈,回家也从不恶声恶气说话,只因不忍让他们担心……多么美好的“不忍”啊。想起弘一法师临终,交代的诸事中有一样,待七日后再封龛门,然后焚化,去时将常用的四个小碗带去,填龛四脚,盛满清水,以免蚂蚁嗅味走上,导致焚化时损害蚂蚁生命。这真正是尘世间,宝贵的温柔一念。懂了悲悯,方能度一切苦厄。

有一句话经常被人引用,你不懂我,你不怪你。当其中的你我,跳出狭隘的小我,融入大我的河流,世界是温暖的,人生是值得一过的,过程中的苦难、曲折都是可以忍受的。是悲悯,让我知道温柔地对待别人,包括亲友和陌生人,言语温和,态度亲和,心地澄明,远离锱铢必较。也记得温柔地对待自己,不苛求万事如意,尽力就好,无愧于心,便是最好的自己。

悲悯是一片辽阔的海洋,让我敞开尘封已久的心,看这个纷繁世界,眼里有春天草长莺飞,眼里有一切生命的不屈和蓬勃。是悲悯,让活在尘世的每个人,心不再冷硬如铁,即使在黑暗中,在困境中,依然保持仰望星空的姿态,依然不失活下去的勇气和信念。连读《金瓶梅》,都能读到真诚,感受到悲悯,那是怎样阔大的境界啊,需要多么持久而执着的修行。我不管自己修为如何,想只管尝试一下了。

这个时代,从来不缺金钱和炫富,不缺丰富和张扬,不缺享受与虚荣。宝贵的,是心的沉静,对朴素初心的坚守,在纷纷扰扰的人世间,不忘一天天充盈相互体恤的温情,在困苦中保持对生命的尊重,还有对人性弱点的温柔谅解。悲悯,像是稀有的钻石,珍贵,迷人。在历史的长河中,在无垠的世界里,善待每一个从心而发的善念,让你我,内心有一片悲悯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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