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
明媚耀眼，披着回忆般的金色。
【4】
即便长大后，拿着放大镜在地球仪上找，发现以前所在的小学小得找都找不见。
可那时候，总觉得教室很大，黑板很大，操场很大，老师的胸也很大。
如果在同学课下谈话间听到一句，某某喜欢某某。
无论是那两个人，还是这件事，都会被当作一个笑话。
也许这不是事实。
也许根本就没有这回事。
“你喜欢她吧？”杜明面带讥笑与不耻地问道。
“没有！才没有那回事！”钱德勒一口否定。
“那为什么你脸这么红？”
呵呵。
“我很热！我一热就红脸。”钱德勒没有撒谎。
他的体质的确一热就上脸，但他是被人戳破了秘密，才浑身突然燥热不已。
袁芳芳在旁只是反驳：“为什么不能走？我真的已经擦过窗子了！”
身为卫生委员的杜明一脸正气，指着窗玻璃道：“你看看，这么多灰！就算擦过了，没擦干净也等于没擦！班主任可交代过，教室一定要打扫干净。钱德勒你是班长，你不能包庇她。”
“我看你是故意刁难。”钱德勒看着杜明黝黑的脸，气不打一处来。
“你要是非这么说，那明天班主任骂我，我找你？”杜明笑意全无，脸一横，道。
“算了，我去再擦一遍就是了！”袁芳芳说时已转过身，去讲台底下拿水桶和抹布。
另一个值日生早就走掉了，凭什么我就非得受他的气！
袁芳芳一脸的委屈。
和无奈。
夕阳斜照。
教室里，走廊间，扬尘在金色的阳光中上下翻飞。
煞是好看。
仿佛连呼吸进肺里的灰尘都是温暖、跳动的。
“你去帮她？”这是个问句。
杜明嬉皮笑脸地等钱德勒说是，然后第二天就可以在兄弟们面前，讲钱德勒的笑话。
如果他真的喜欢她，他百分之百会愿意，就百分之百会去做。
杜明自识已洞明钱德勒的心。
“哼”的一声，钱德勒挪动了脚步。
走了。
居然往楼下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真没种！
杜明鄙夷地看着钱德勒越来越远的背影。
我当然愿意去帮她擦窗户。
因为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我是喜欢她。
但我不能说我喜欢她。
因为如果我说了我喜欢她。
就等于我承认了我是喜欢他。
那我就等着笑话吧！
走过楼梯，走出教学楼，走在操场上，钱德勒突然很后悔，很后悔。
后悔到他可以立马掉头回去帮袁芳芳把窗户擦一百遍！
一千遍！一万遍！
此时他已经在往回走了。
脚步那么坚定，而决绝。
那么有力。
几秒钟后，他却大步跑出了校园。
【5】
钱德勒的家庭教育比较严格。
如：周一至周五不允许看电视，少儿动画片都不许看。
除了周末。
钱德勒并没有表示反对，因为他从没想过这事。
但偶尔和爸妈一起睡的时候，他会躲在被窝里，只露出一个眼睛，偷偷看张卫健演的孟小山。
到了学校，有同学在谈论周星驰的电影多么好笑，他没有参与，有同学在讨论香港僵尸片多么吓人，他没有参与。
因为根本就没看过呀！
连周星驰是谁他都不知道。
那时，同学间流传着一个恐怖传说。
在快到学校的路边，有一个废弃的小工厂，工厂侧面有一个洞，那个洞黑漆漆的，看不到里面的东西。
正值那时僵尸很流行，有人说，楚王的墓被人挖开，楚王变成僵尸，逃了出来，四处游荡，就藏在那个洞里。
僵尸很可怕，不会走路，但会跳来跳去，而且跳得很高很远，长得青面獠牙，抓到人就咬人，吃人肉喝人血。
钱德勒的家便在古时的楚国。
楚王真的在那个洞里？
每次他走过那个洞的时候，都会不禁这么想自己，但一想到同学间的传说，就不寒而栗，快步走过。
也曾有同学聚在一起策划，几个人带着小手电，一块进那个洞探险。
但都只是过过嘴瘾，从没一个人进去过。
时间仍在一天天过。
没有无聊，或不无聊这一说。
【6】
钱德勒看过黄色扑克牌之后，才确定自己是喜欢袁芳芳的。
有一次，高年级的同村小孩，聚在他家门口聊天。
他们和钱家和聊得笑嘻嘻的，什么事情这么好玩，钱德勒也过去凑热闹。
原来是在讲黄色故事。
那个高年级小孩叫朱军，他生得浓眉大眼，高鼻梁白皮肤，又留着一头帅气的中分，一眼看去就是个年轻有为的帅小伙。
朱军道：“那天下午，我路过狗蛋家的后门，突然听见小窗传来淅淅的水声，好像是有人在洗澡，我就在想，会不会是狗蛋他妈呢？你们都知道的，他妈长得挺标致的！”
几个伙伴纷纷露出淫秽的笑容，期待着朱军的好戏。
朱军倒是一脸淡然，道：“我走过去趴在窗边，往里面偷偷一瞟，我草，真的是狗蛋他妈，浑身赤裸的，一丝不挂啊！”
钱德勒跟着大孩子们一起“哇！”
朱军此时嘴角露出一抹邪笑，道：“更厉害的是，那女人在一边淋浴，一边自摸，那声音，那骚气，我当时就硬了！”
钱德勒当时还听不懂这话的意思，但从大家的反应看，好色。
朱军咧嘴笑着道：“我当时就想，翻到她家楼上，然后进去跟她——”
“走走走！快回家吃饭去！”
朱军被人打断了，大家也被吓一跳，瞬间一哄而散。
因为说话的人，是钱德勒的妈妈。
后来呢？
钱德勒再次碰到过朱军，有好奇问过他那个故事的后续吗？
朱军到底有没有进狗蛋的家？
他都没有问。
因为当他再次碰到朱军，从未想起过这件事。
但是很奇怪的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偶尔会想起这件事。
狗蛋的妈妈确实很标致，身材很棒，五官端正，笑起来带着一丝媚惑。
她脱光光了，会是一个什么模样？
她自摸，会是一个什么模样？
后来，他知道了。
五年级的一个午间，钱德勒因为是总值日生，要负责监督全校的午休，他吃完饭就立马去了学校。
他到达教室的时候，几个“坏学生”在教室后面打牌。
那时候的坏学生，就是一眼看上去不乖乖听老师话的学生。
其间有一个学生跟钱德勒关系不错，叫李进。
钱德勒闲来无事，便过去围观。
他们在玩“九点半”，一毛钱一局。
赌博。
MINI版。
李进让钱德勒洗牌，这样平局，钱德勒可以分点钱。
出于好奇怎么玩，钱德勒参与了牌局。
“九点半”是怎么个玩法？
一局很快结束，加码也很凶，他们有多少钱可以输？
平局“停电”一次，钱德勒可以分得多少钱？
这游戏，这赌博，平时是不是有很多人玩？
钱德勒都没有关心。
他的关注点都集中在纸牌上。
这纸牌普普通通，纸质的，质地不硬，也容易折，没有贴金，没有镶银。
但纸牌上画面却不普通。
普通的纸牌上是“红桃、黑桃、梅花、方块”四种花色，在加上“J、Q、K”三个丑男，“大、小王”两只丑猫。
这幅纸牌上的画面却不是这些，而是赤身裸体的女郎，而且，每一张都不一样。
每一张都不一样。
钱德勒初见时，心里吓一大跳。
但见李进他们像是早已见怪不怪，仍一如以往，稀松平常。
钱德勒心内惊慌，外表镇定。
洗牌间，却总是有意无意盯着纸牌上的女郎看看看。
每张牌上都有一个女人和一辆摩托车。
这些金发碧眼的外国妞，有的站在摩托车旁搔首弄姿，有的骑在摩托车上挤眉弄眼。
每一张牌都在钱德勒的心里划出一道闪电。
在那之后的好多个夜晚。
钱德勒会想起那些赤裸的娇媚女郎。
那些纸牌上的摩托车不见了。
那些女郎的金发碧眼也不见了。
在钱德勒的脑海里，那些女郎的脸全都换成了袁芳芳的脸。
说钱德勒是有意的，好像是的。
说他是无意的，也好像是的。
但不管怎样，钱德勒都看见了袁芳芳的裸体。
他不仅看到了，还想伸手去触摸，抚摸，爱抚。
他感觉到下体在发热。
他意识到。
原来我喜欢她。
【7】
钱德勒是个好孩子。
温顺纯良。
听话是好孩子最突出的特点。
钱德勒便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打心底里的听老师的话。
而不是卖乖、献媚、讨好。
以博利。
杨晋是个优秀的班主任，因为他看出钱德勒是个好孩子，选了他做班长。
杨晋还是个聪明的语文老师，他几乎没有在黑板上抄写过任何作业题。
因为有人帮他做了。
袁芳芳，钱德勒，抑或任何一个老实巴交的学生。
老实，不仅意味着不惹事，还意味着乖、听话。
大人们都喜欢老实的孩子。
钱德勒是班长，是杨晋最器重的学生，自然他分得的抄写任务最重。
袁芳芳是语文课代表，分得的任务第二多。
每次，钱德勒总是过分地在讲台上多呆上十几分钟，多表现十几分钟。
虽然很累，但可以被同学们多关注十几分钟。
情况似乎就是这样，钱德勒也是一个喜欢被人关注的小孩。
但实际上，情况不是这样。
每次的抄写任务的量，都是一定的，钱德勒多抄写十几分钟，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袁芳芳就可以少抄写十几分钟。
少受累十几分钟。
少吃十几分钟的粉笔灰。
这就是钱德勒对袁芳芳的喜欢。
这就是钱德勒对袁芳芳的关爱。
所有的。
没有再多了。
因为他没想到过。
【8】
正午的阳光。
明媚耀眼，披着回忆般的金色。
午休时间，钱德勒趁无人醒着，偷偷盯着袁芳芳看。
她就在眼前，这么近，近若咫尺。
她闭上眼睛，安睡着，倾吐兰香。
她的长睫毛，清晰可见。
她的樱桃嘴，粉嫩动人。
就这么看着，只是这么看着，钱德勒便已满心欢喜。
没有想要去抚摸她的脸。
没有想要去轻吻她的唇。
只是这么看着。
心里却害怕她突然醒来，睁开杏仁般的明眸，发现自己的小秘密。
十分的害怕。
害怕到不敢再多看几眼。
【9】
奇怪的是，小学毕业后，钱德勒悄然失去了对袁芳芳的那种喜欢。
什么时候失去的？
他不知道。
就像是出发时往裤兜里装了一枚硬币，走到商店准备卖东西，却发现那枚硬币已不知何时遗失在路上。
说奇怪，很奇怪。
说正常，也正常。
升到初中，他们仍在一个学校。
却不在一个班。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钱德勒会忘掉袁芳芳的原因。
正如袁芳芳小学时的闺蜜李小敏也不再跟她亲近的原因。
亦如钱德勒小学时的死党李进也很少跟他有联系的原因。
偶尔。
在初中的校园里，钱德勒会在路上碰到袁芳芳。
她依然如从前那样美丽，却已不再像从前那样迷人。
他们擦肩而过，袁芳芳的身上有一种少女的体香，钱德勒却已记不起她以前的味道。
他们会互相打招呼，会互相点头微笑。
彬彬。
有礼。
钱德勒却不再喜欢袁芳芳，袁芳芳也依然不知道钱德勒喜欢自己。
喜欢过自己。
十年后。
当钱德勒和袁芳芳在网络上互相通信，钱德勒突然坦言小学时有关她的事情。
袁芳芳果然是不知道的。
然而她现在知道了。
然而她知道了，也只是莞尔。
他也知道，往事也不过成为了谈资，她也已有了准备结婚的男友。
至少。
也是谈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