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莲司是谁?想必说起这个名字许多人的脑海里会出现个问号,看上去还像个外国的女人对不对,还真是,她是胡适的红颜知己,两人之间也有着非常亲密的关系,韦莲司对胡适的爱并不比任何一个人差,还是那句话:我只写故事,不批判不评价是非。
胡适一生中女性缘非常好,这个我们在上篇文中提到过,在所有的亲密女性中,我思考再三选了三位:一位是相爱却无法相守的曹诚英、另一位就是红颜知己韦莲司、最后压轴的就是原配夫人江冬秀。
主要的思量是这三位女性在胡适的生命中都付出了许多,其中曹诚英与韦莲司更是为了守护这份不老的情谊选择了孤独终老,令人不禁感慨,而江冬秀陪伴他长相厮守相夫教子自然是稳坐头把交椅。这些都是有趣的事情,我愿意在泛黄的史料中慢慢剖析这些已成过往云烟的故事,那按照篇幅,我们就来讲讲胡适与韦莲司之间的故事吧。
胡适大家都很熟悉了,我们来聊聊韦莲司这位女子的一些事情,首先韦莲司的家境很好,父亲是知识分子大学教授,她的哥哥也是学者,她在美术和雕塑上有着浓厚的兴趣和修养,算得上是一位相当知性的女子。
一九一零年,胡适通过了第二批庚字赔款留美官费生的考试,同年九月来到美国纽约州绮色佳镇,成为康奈尔大学的一名留学生,攻读农科。绮色佳这个地名大家应该很熟悉了,我在前面好几篇文中提到过,吴文藻与冰心,梁思成与林徽因都在这个地方留下过足迹。
韦莲司的父母对于来自中国的留学生有种好感,很乐意往来,再加上胡适长相斯文才学绝伦自然就深得韦莲司父母的喜爱,那时候的韦莲司的家中经常有中国留学生来此谈古畅今,正是在这种场合下,胡适第一次见到了韦莲司。
胡适对教授这位女儿颇有好感,虽然从年纪上说韦莲司要比胡适大上六岁,但这丝毫不影响两人的沟通交流,韦莲司对胡适也是颇有好感,此后的两人一直保持往来,比如一同去教堂观摩西方婚礼,然后又去游湖,最后还在韦莲司的家中吃晚餐,韦莲司还邀请他去看画展,两人漫步在银色的月光下,彼此谈论着书画艺术,开始有了推心置腹的前奏,他们在书信中,谈论的内容更为广泛,从文学到艺术,从时政到格局,胡适被眼前这位女子所惊艳,认为她才情十分了得,不禁在日记中留下的满是夸赞之词:
“ 极能思想,读书甚多,高洁几近狂狷,虽生富家而不事服饰。”
“ 余所见女子多矣,其真具思想、识力、魄力、热诚于一身者,惟一人耳。”
“ 我所需要的是一个舵手来引领我。然而,到目前为止,除了你以外,从来就没有一个人能够给我这个我真正需要的东西。”
很快,相互来电的两人书信更是频繁,从一九一四年相识到一九一七年胡适回国的时间里,是两人感情升华的时间段,胡适把这些日子美好的记忆都写进了日记,在后来出版的时候还特意送了韦莲司一套,其中不乏重点标注关于有韦莲司的部分,前后多达四十四处,可见那段时间韦莲司在胡适生活中是多么地重要。
两人彼此碰撞出的学术火花中夹带着情愫,正在一点点的摩擦,直到有一次胡适在韦莲司的住处,两人有那么一次的共处一室相谈甚欢,别多想并没有发生什么,胡适关键时刻就掉了链子,有点怂。这倒没什么,倒是韦莲司的母亲听闻后很是愤怒,认为男女这样是很危险的,责骂了韦莲司一通,还说以后如果她与胡适见面,必须要有第三人在场,甚至不允许他们这样往来。
韦莲司的母亲在关于情感上的态度一直是属于那种保守的,一是担心韦莲司真的愣头愣脑的被这位黄皮肤的人占了便宜。二是对于这种所谓的跨国超越种族的爱恋通婚是不看好的,排斥的。
这也能理解,如果哪天你带一个非洲的男朋友回家,估计你妈也得疯。两人的感情持续升温,背着阳光前行,一旦分离便就满满的失落感,有次胡适去韦莲司家里吃饭,但那天晚上她正好回了纽约,胡适就写道:
“ 今天,我在你家吃了感恩节晚餐,我们都很尽兴,可是我觉得很难过,因为你无法和我们共度。”
两人如履薄冰地呵护着这发芽的种子,一方面渴望自由恋爱,一方面韦莲司的母亲时常盯着两人,生怕行不轨之事,胡适也明显感觉到这种压迫,所以也写下一些抱怨和不满地话语:
“ 夫人如役令媛如奴婢,则何妨锁之深闺,毋使越闺阁一步;
如信令媛有人身自由,则应任渠善自主张,自行抉择。”
真是这样,严厉的家教。后来,韦莲司就被母亲召回了家里,而胡适正好就住进了韦莲司原来在纽约的住处,看着韦莲司留下的这些旧物,胡适心中自然满是感慨,再美好的日子终究有分别的时候,一九一七年,胡适回国留下一句:吾辈已返,尔等且拭目以待。
果然,准备大干一场的胡适开始了在学术上的展露锋芒,新文化运动的旗手称号让他开始在学术界和思想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而反观这时候的韦莲司,境遇实属千差万别,她回到了他们初识的地方,照顾家里每日忙碌在锅碗瓢盆的家庭琐碎中,她的父亲和姐姐相继离世,她在给胡适的信中写道:
“ 我像一只被禁锢在牢笼中的小鸟,被一圈圈的铁丝紧紧捆住,瑟缩在一个角落。”
这时候的韦莲司已像一个老太太,做着一份图书管理员的工作,生活的琐碎已经摧毁了她的才情,这位五十一岁的老太太感觉到了生活的无味和对胡适的眷恋,一切都无能为力,只能任由时间的流逝。
胡适并没有因为韦莲司悲苦的境遇而远离她,反倒是更加亲近起来,鼓励她努力生活,安慰她要重拾自己的光彩,让自己丰富起来,她永远是那个不会老去的韦莲司,胡适在给她的信中写道:
“ 对我来说,你是永远不会老的。我简直不能相信,你我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会觉得老。你且等着,我们再一起散步,一起聊天,我们再重过年轻的日子!”
在与韦莲司相处的这几年,是胡适生命中的一个转折点,按照《星星·月亮·太阳——胡适的情感世界》的作者江勇振先生的说法:“ 胡适的留学生涯是他一生思想、为人、处事的转折点。” 而在这个转折点中,韦莲司扮演者举足轻重的角色。
胡适在感情上更是转变非常大,原本他认为妇女教育的目的和职责就是在家相夫教子,而在与韦莲司接触往来之后,他的观点转化为是女子也能自由独立,一样能为国家做出贡献。在当时韦莲司在胡适的观念中种下这样的理念,韦莲司的才情不仅仅是在思想上,在艺术上更甚,她的画被收录在各种藏馆,她的诗更是充满奔放和灵性:
“ 我们彼此的影响就像织进我们外衣上绚丽的线条一样,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把它污损或拆卸。”
“ 我想你写了地址的一个空信封也能给我一个宁静的片刻。”
一九一七年胡适回国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完婚。这个大家都知道,胡适远在中国的母亲早早的替他配了一门婚事,一直希望他早点回来把事情办了,而在胡适与韦莲司相处的这段时间里,自然有风言风语传回老家,说什么胡适在国外不会回来了,找了一个洋女人,因为胡适之前在家信中也提到过韦莲司,还满是夸赞,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胡适母亲赶紧催他回来,所以,胡适回来之后就和江冬秀完婚了,得知此事的韦莲司自然心里落寞,她在后来与胡适再次重逢之后不禁感慨:
“ 你宣告结婚,对我来说,那是多么巨大的割舍,我们在精神上根本老早就已经结婚了,你回国而去,我就整个崩溃了。”
韦莲司对于胡适的感情,在初识的时候并没有感知出来,是等到胡适将要回国的临近之时,韦莲司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情感,单刀直入的表白于胡适:
“ 我用我的生命对你说:相亲相爱,至死不渝。其实你已经拥有了最好的我。”
然而,这些胡适应该都没有看到,是韦莲司自己写下留存的。
直到一九二七年,胡适来到了美国,两人再次重逢,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韦莲司说:
“ 一堵高不可测的石墙,只要我们无视于它的存在,它在一时之间就能解体消失。我无视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时空距离。”
此后的年月里,两人也就匆匆见过几次,但韦莲司已经按耐不住心中的欲望之火,在与胡适短暂相处的日子里,她越发的感觉到胡适对她的重要,想起曾经拥有过的美好的日子,心中不免心酸,韦莲司热情地在给胡适的信中写道:
“ 胡适,我爱你! 我是个很卑微的人,你应该爱我,有时,你的爱就像阳光中的空气围绕着我的思想。
要是我们真能完全生活在一起,我们会像两条溪流,奔赴同一山谷。”
然而,韦莲司的炽热在胡适那里只能是珍藏,胡适的性格和他的理性告诉他,他与韦莲司之间可以是挚友,情人的关系,但断然不能是婚姻和夫妻的关系。
“ 在过去悠长的岁月里,我从未忘记过你,我要你知道,你给予我的是何等丰富,我们这样单纯的友谊是永远不会凋谢的。”
中途的时间里,胡适又来到了美国几次,比如一九三三年应芝加哥大学的邀请来进行讲座,前后有六次之多,每次的演讲稿都是韦莲司帮胡适把关,包括后来的抗战爆发,在民族存亡之际,老蒋一直希望有个通晓中外的人能担任驻美大使,能帮中国在国际上寻求一些帮助和支持,而胡适正好是个很好的人选,但此时的胡适对政治并不感冒,只想做学问,甚至对抗战持有悲观论的态度,他在给韦莲司的信中写道:
“ 我现在头发已经斑白,我觉得我已经不能再浪费自己的生命。谈战争、谈国际政治,这是何等的浪费啊!”
但韦莲司却对胡适这种态度不满,她告诉胡适国与家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你作为一个中国人在自己民族存亡的关键时刻,不能只想自己而不顾国家,倘若国家都没了,你自己又将依附何处,唇亡齿寒的道理你应该要懂,她就鼓励胡适要为自己的国家和民族做出贡献。
“ 你不仅仅属于中国,你属于整个时代和时代里的危局,你属于全世界。应该有个人出来,改变人们的看法,让武力的使用朝向一个有利的方向。”
“ 你的服务不只是为了‘你的同胞’,也是为整个大病的世界。”
终于,在一九三八年,胡适接受老蒋的任命,担任中华民国驻美国大使,为中华民族后期的抗战争取了不少的国际援助和支持,而韦莲司在这个过程中产生的作用是非常重大的,韦莲司在抗战法西斯的这件事情上是态度坚决的,颇有一位政治家的风采。后来胡适在纽约旧地重游,他好生感慨,并写下一首感伤的诗篇:
四百里的赫贞江,从容的流下纽约湾,
恰像我的少年岁月,一去了永不回还。
这江上曾有我的诗,我的梦,我的工作,我的爱。
毁灭了的似绿水长流,留住了的似青山还在。
胡适还是感慨的,他的年少他的梦,他的工作他的爱,都化作这一句一句诗句,镶在这灿烂的诗篇中,一年后的胡适再次遇见韦莲司,两人又是一阵寒暄,离开之前韦莲司还送了一个刻有胡适名字的戒指给胡适,就当在两人之间留下一些念想,相思最是催人老。
韦莲司把这份深情埋藏在心底的最深处,她愿意心甘情愿的把自己放在情人的位置,她抛开世间杂论,自己默默承受这份爱恋的痛苦,她不吵不闹,哪怕是后来曹诚英去了美国她也照顾的很好,她在给胡适的信中表态道:
“ 我尊敬我跟你的关系,我认为那是神圣的;
我也是用同样的态度,来看你跟其他爱着你的人的关系;
我爱你。抚触着你的身体的感觉,就像触碰你的爱意一样的真实。”
韦莲司也并非不是没有人爱,只是她的爱已经交付给了胡适,之前有男人向她求婚,她居然还写信给胡适,征求他的意见。胡适当然希望她能有自己的幸福和归宿,表示支持,但韦莲司居然生气了,哈哈,她觉得胡适是在甩包袱,趁早让她嫁人省得麻烦。
“ 你以为如果我结了婚,你就可以解脱了一个负担,我不是你的负担;
我也从来没有要你跟我结婚,我要告诉你,我是不会为了讨好你而去结婚的!”
这下胡适也吓到了,也就不再说什么,而此后的韦莲司更是把自己包裹起来,她拒绝了对方的求婚,也对胡适不再那样狂热,时间慢慢抽干了年轻时喷溅的爱恋,只留下情爱和执念。她自己独处在住所,默默的守护着这份情缘。而反观胡适,他的世界里来来往往许多女性,韦莲司于他,就像大洋彼岸的盛开的花,可望不可及。
晚年的韦莲司对胡适依旧上心,包括胡适在纽约的时候,她担心胡适怕热还希望给他买一台空调,后来在一九五三年胡适夫妇去往美国,韦莲司还邀请他们在家中小住,时间长达一个月,三个人都知道彼此的存在,彼此相处融洽,人毕竟都老了,有些事情也就不争了,江冬秀对韦莲司的印象也不错,一起聊家常叙叙旧,时光,真是好极了,一切都那样的和煦,安宁。
韦莲司把自己放在胡适背后那个默默的付出的情人位置,她还希望能用自己的钱财以匿名的形式来帮助胡适出版著作,尽管那时候她的经济状态也已经是亮起了红灯,胡适婉拒了她的好意,心中实在是有愧,直到胡适去世,韦莲司还把这笔钱财以支票的形式寄给了胡适的长子胡祖望,希望能低调谨慎的帮她完成这个心愿。
一九六零年,七十五岁的韦莲司卖掉了在绮色佳的房子,迁居加勒比海一个小岛巴贝多,这天,胡适到纽约机场为她送行,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此后,便是诀别。
两年后的一九六二年,胡适在台北南港举行新院士酒会上,心脏病突发去世,享年七十二岁,听闻消息的韦莲司闭门不语,只能睹物思人,在一九六五年,她把胡适生前给她留下的书稿信件明信片电报等物品整理出来,分批次从大洋彼岸寄给了胡适的夫人江冬秀,前后有两百余件。这为后人研究胡适提供了不少的史料,现在这些史料都存档在台北的胡适纪念馆,正是这些信件,让我们看到了一段这样的往事,时间跨度长达五十余年,字里行间的温情和热烈,让人不禁唏嘘。
“ 亲爱的胡夫人,多年来,你生活在一棵大树的余荫之下;在你年轻的时候,也曾筑窠在枝头。这棵大树结出了丰硕的果实,哺育了千千万万饥饿的心灵;而这些果实将被永久地保存下来。我最珍惜的是对你的友谊和对这棵大树的仰慕……”
收到这些物品的江冬秀也感动不已,当江冬秀感念万分地请韦莲司作一小传时,韦莲司还是那样谦逊地说:
“除了我曾经作为这批信件的收件人之外,我一生没有任何重要性。”
真的,她把自己的一生燃尽只为照耀胡适前行的道路。
胡适去世后第十年,八十六岁的韦莲司也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张爱玲说爱一个是很卑微很卑微的,低到尘埃里,然后开出花来。韦莲司就是胡适生命中的那一粒尘埃,却也是最为坚硬的烙在他的生命里,用自己的爱打磨着,滋润着,直到自己灯油耗尽。她的生命也开出了花朵,盛开在大洋彼岸,彼此遥望。
似水流年,沧海桑田,我们却再也见不到这样纯粹和无私的爱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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