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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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苏惊禅

我叫李望海，李子的李，希望的望，大海的海。

因为，我父亲一生从未看过海，所以他给我起了这么一个名字如此足以顾名思义的名字。说来好笑，原本我出生时，爷爷带了一只老母鸡以及一大篮子的鸡蛋，专程到县里寻了一有名的老学究，给我取了一名字，叫李高山，老实守着山里人几百年的淳朴，安安分分，追求着读书人的品德，取义“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无奈，那阵子爷爷恰巧中风，瞬间从老骥伏枥变成了风烛残年，拗不过我父亲那被人们歌颂为强有力的臂膀，我的名字从富有涵义的李高山变成了口语化的没有内涵的李望海。

就这么地，爷爷亏了人生的第二笔生意。

为啥第二笔？因为还有第一笔呀！

第一笔是啥？生了这么一个不听老子话的儿子呀！

所以，在这事上，爷爷对着不肖子耍起了老赖。

我父亲叫李二，当然此二非彼二，只是在家里排行老二罢了。本来我还有一大伯，喊李大，无奈年代不好，出生不久，营养不良，就夭折了，此事古难全呀。

“李二，老子跟你讲，你非要把我孙儿改名叫李望海的话，那，那你就得陪我老母鸡和一篮子鸡蛋！”爷爷气得拿着烟枪直扣桌子。

“李老头，不是我非要跟您说理。您说您自个儿心甘情愿地把母鸡和鸡蛋送给人家，怎么现在就得我赔您了，这事儿怎么都说不过去，冤有头债有主，鳖鼻蛇白额虎，理亏别找我诉苦，是吧！”父亲对着爷爷，就是这么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你，你这不肖子！”爷爷脸上顿时一阵铁青。

“好啦好啦，不就是一只母鸡和一篮子鸡蛋吗，我明儿给您弄回来。”父亲拍拍胸脯道。

“你说到做到才好！”

果不其然，第二天，父亲真的带回来了一只一模一样的老母鸡和一篮子的鸡蛋，额外还有一只老母鸡。爷爷见状，不由眼睛一亮，顿时甚感欣慰，家里的这不肖子终有一天也出息了，长本事了。可惜，还不待爷爷继续沉迷自己的幻想当中，一声喝叫打破了他的画面感。

“李猴子，你给我出来，给我出来，真是岂有此理！”

爷爷本名李厚志，然而他人生来精瘦，吃不得壮，加上儿时营养不良，越发地瘦，久而久之，乡里乡外都喊他李猴子。可别看我爷爷瘦，听说在抗战时候也是参过军，杀过鬼子的人物，那战绩可是杠杠的。

爷爷一听，赶紧出门一看，竟是县里的老学究，马老先生。

“马老先生，你这是干啥子哩？”爷爷脸上挤出笑容问道。

“干啥子？你瞧瞧你儿子都干了什么了，不就是给你孙子起的名字不好听吗，那些鸡蛋和母鸡拿回去就拿回去，不要也罢，但是你儿子竟还抢了我家一只老母鸭，抢了老母鸭还不止，还偷摘了我家院子的一大垅白菜，真是气煞俺也，强盗行径，强盗行径！”马老先生说着那副模样真是七窍生烟，快要升天。

听着马老先生的义正辞严，爷爷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李二，你这不肖子！

爷爷二话不说就跑进屋里，从门后翻出了扁担，紧接着跑到了村子李那唯一的小卖部。

小卖部门口长着一棵大榕树，大榕树耷拉着密密麻麻的须条，叶子遮天蔽日般，实是村子里乘凉庇荫的好地方。树下常年有着一群无所事事的人在那儿赌钱，年轻的中年的老年的，应有尽有，已成风气。这里就属过年时候就热闹。逢年过节，在外打工的人回来过年，裤兜里塞着打工一年赚回来的钞票，凑热闹地就赌上两手，赢了自然皆大欢喜，输了嘛那就过完春节再回城里挣去。

这会儿父亲也在榕树下赌两手，正玩得兴起。

“李二！”

父亲闻言，抬头一看，只见自己老子双手执着扁担，脚下生风一般，就要朝他脑袋瓜子打来，顿时冷汗直冒，胆战心惊，赶紧起身往外跑，边跑边回头喊道：“李老头，您这是干啥子，您这是谋杀亲儿啊，这可是违法行为，这可是大逆不道的事儿！”

“你跟我讲违法行为，你这不肖子，谁让你去把送给马老先生的母鸡和鸡蛋给要回来的，这个还不止，还偷抢了人家的母鸭和大白菜，你这是强盗，是强盗！”

“这可是您老人家跟我说的呀，带回来老母鸡和一篮子鸡蛋。至于那个母鸭和大白菜，不就是一丁点的利息嘛，嘿嘿……”说着父亲脸上一笑。

“胡说八道的义正辞严！你这不肖子！”

“老头，你还追！你再追我就不回来了！”

“你敢……”

那一天，爷爷没有抓到父亲，也许，爷爷真的老了。

回去后，爷爷一股劲儿地给马老先生赔礼道歉道歉，低头弯腰，不仅把母鸭和大白菜还了回去，也送了原本的老母鸡和一篮子，还搭上了家里的一大袋百斤稻谷，直把马老先生从一副生气的模样变回了笑嘻嘻的样子。

那时候，我感觉爷爷怂成了孙子似的。

因为，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爷爷向别人低头过。

那一次后，爷爷的中风病情更加严重了，没过多久，便郁郁而终。他悔恨不已，没想到那天父亲真的没有回来，说走就走了，人影消失得无影无踪。直到入土那天，也没有看到父亲出现，家里人盼着盼着，却也没有一个出头。

从爷爷的头七到尾七，父亲也没有回来。

父亲这么一跑，就跑了十三年。

有人说，李二摔死在山沟里了；

有人说，李二在山里迷路给豺狼叼了；

也有人说，李二出去找大海，看望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