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影恍如梦，纵逝也无华【3】

外婆还在的时候，樱汐会把樱花压平晾干做成标本，然后用透明胶纸粘在卡片上装饰得很精美，再送给她的同学和朋友。樱汐也会送给槿婳。

槿婳与樱汐是同年出生，但比她大一个月，槿婳有很严重的心脏病，不能上学，一年四季除了偶尔去樱汐家坐坐聊聊，便都是耗在那些散发油墨芬芳的书山里了。

槿婳的父亲是县里的干部，母亲曾做过老师，他们都很疼爱槿婳。

据樱汐所知，槿婳的母亲会在春夏两季熬冰糖梨水给槿婳去火，也会在秋冬两季里煮姜汁给槿婳驱寒，日日如此，从未间断过一次。可惜槿婳还是那种眼窝微微下陷的样子，并且脸色依旧红润不起来，就像是过早掉落的青苹果，没有机会也没有办法让自己重新变红。

樱汐还听说槿婳五岁那年就做过一次手术，听说身体上还留着一些没有拆下的手术缝合线。这听起来让樱汐觉得有一点儿揪心。

槿婳其实前几年也在学校里读书，但自从那次晕倒在课桌下后，她母亲就乱了阵脚，惊慌异常。她把槿婳圈在家里，紧捂紧摁地悉心照料，唯恐有一点儿闪失。槿婳上学的机会就这样被耽搁了。

但是樱汐知道关于槿婳的一个秘密。那就是她们在教室里上课的时候，槿婳会跑到她们教室外的窗子下面偷偷地聆听讲课的内容。樱汐有时甚至能听到窗外槿婳发出的那种像蚕丝一样纤细轻柔却隐约可闻的叹息声，那样轻悄，却可以感觉出是一种发自心底的很动情、很投入的叹息。

樱汐的耳朵从小就很灵敏，过年过节的时候外婆在里屋的箱柜里“哗啦哗啦”地翻动糖果然后拿出来分给她们的时候，她能从那“哗啦”声里判断出母亲那一捧糖果里的个数来所以她觉得槿婳的这个秘密全校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而且她也会让自己为槿婳守口如瓶。

虽然槿婳好几次否定了她的说法，但她还是坚信这绝对是她与槿婳之间一个心照不宣、有点幸福、有点乐趣的小秘密。

在外婆离开之前，樱汐其实是一个生性活泼，喜欢活蹦乱跳的女生，最开始的时候她对槿婳是很有抗拒感的，她觉得槿婳虽然总是穿让她眼馋的漂亮裙子，头发上系着最抢眼的美丽绸带，可是她闷声不响地伫立在一旁沉默不语，除了嘴角上那一星半点笑意之外，像木桩一样呆板无趣，像瓷瓶一样容易破碎，也像乌鸦一样不招人喜欢。当樱汐欢呼雀跃着和她那些爱笑爱闹的玩伴们嬉闹时，她尝尝会忘记有槿婳这样一个女生在关注着她们。现在想来，樱汐总会觉得槿婳的那份关注里其实是藏匿了许多羡慕。

樱汐是在那个秋日的黄昏里改变对槿婳的看法的。她想跳皮筋，一端拴在了校园外那棵樱树树桩上，可是另一端却再找不到适合的维系物了。槿婳就是在樱汐刚要放弃的时候进去她眼帘的。望着有点儿灰心丧气的樱汐，槿婳眨巴着那对美丽的大眼睛，脸上带着恬淡与心甘情愿的笑容，听话地给樱汐免费撑了三个多小时的皮筋。从脚到膝盖，到腰，再到胳肢窝到肩膀，槿婳听从樱汐的指挥一节节升着皮筋配合着她。直到樱汐跳得大汗淋漓，槿婳又把一块浅粉色的手帕递给樱汐时，樱汐才有了如梦初醒的惊慌失措。她，竟然让别人给自己白白撑了三个小时的皮筋。

樱汐就朝槿婳讪讪地笑个没完，似乎想把这笑变成感激与愧疚的音符，让它们快点儿流淌进樱汐的身体里。夕阳橘红色的碎光射到她们脸上、身上，樱汐第一次发现原来槿婳真的长得很好看，长长的睫毛在橙色的光线里温柔地向上卷着，那种美丽让樱汐许多年以后依然无法用语言形容出来。原来槿婳真的是像大家所讲的，是樱园最漂亮的女生。

就这样，晚上的时候，樱汐一边窃窃欢喜地想着槿婳给她撑皮筋时那认真却让她觉得稍微有点可笑的样子，以及槿婳在她面前那善意的一颦一笑，一边终于确定了与槿婳成为好朋友的想法。那时的樱汐觉得与槿婳成为朋友其实是一种幸福或是一种荣誉，这份悄无声息就来到的亲密友谊让樱汐在许多个有秋雨洒落的深夜里，总是发出深沉香甜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