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当漂泊在异乡 ——唐寅诗意与非传奇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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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闲谈中的风流才子唐伯虎,也是历史上落魄潦倒的布衣唐寅。也许这些你都已见怪不怪了,历史和演义、民间传说总是存在一些差距,甚至是滑稽的反转。人们只记住了他是名冠江南的才子,乡试高中第一名的解元,名副其实的才气和惊艳世人的艺术造诣,让人只愿意记住他好的一面,为他鸣不平,为他喊冤,为他编撰光明美好的人生故事,然后忘记他的后半生,是如何在苦闷与绝望中度过的。

因为一次科场舞弊案,唐寅被革除了仕籍。在明朝那个时代,革除仕籍对一个普通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永远不可能当官,走仕途这条路已经彻底和你绝缘了。这样的经历,不禁让人想起同样被皇帝嫌弃了的北宋词人柳永,但柳永好歹没有被革仕籍,到了五十多岁最后还是考中了进士,做了几年小官,在那个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普世信仰的时代,也算是完成了一桩心事。而唐寅是不可能了,所以当他听到能成为宁王幕僚有机会再度入仕时,可想而知,他是多么的欢喜!所以他欣然前往,然而生活又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宁王蓄意谋反,罪在诛九族之列,他只能装疯卖傻才勉强逃过了一劫。

这下子他是彻底绝望了,一个被卷入科场舞弊案又卷入亲王谋反案的人,无论你再怎么有经世之才,想要再入仕途,是断不可能了,这就是踩死了,踏实了,板上钉钉的事了。

唐寅也是彻底死了心。受尽人间白眼的他,与其说是变得愤世嫉俗,倒不如说是绝望厌世了。

秋来执扇合收藏,
何事佳人重感伤。
请把世情仔细看,
大都谁不逐炎凉。
——唐寅《秋风执扇图》

只当漂泊在异乡 ——唐寅诗意与非传奇的一生_第2张图片

仕途不顺,婚姻又不幸福。在他的桃花庵里,只能每日看落花,“闲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保持着最后一点文人的自尊。也许你会说,这样的生活也挺好啊,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唐寅为什么非要走仕途啊?要知道,陶渊明是弃官,唐寅是丢官,不,连丢官也算不上,完全是没机会啊!一个从小到大就以经世致用为价值观的人,到头来信仰被抽空,连失望、批判和抛弃的权力都没有,他能不感伤苦闷不耿耿于怀吗?

在唐寅所有的诗作中,最能够体现他苦闷心境的是他的落花诗。在和沈周的三十首落花诗中,几乎首首都是他身世荒唐的悲叹。

今朝春比昨朝春,北阮翻成南阮贫。
借问牧童应没酒,试尝梅子又生仁。
六如偈送钱塘妾,八斗才逢洛水神。
多少好花空落尽,不曾遇着赏花人。

春归不得驻须臾,花落宁知剩有无。
新草漫浸天际绿,衰颜又改镜中朱。
映门未遇偷香掾,坠溷翻成逐臭夫。
无限伤心多少泪,朝来枕上眼应枯。
——唐寅《唐寅落花诗册》中二首

而如果你要说落花本来就是落败之象,本来就是伤感的,那也未必尽然。在前人的落花诗中,有“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这样的轻柔、舒缓、静谧,也有“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这样的飘零、欣喜和寂寥,甚至还有“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这样的积极、向上和奋进。而唐寅的落花诗,这些都没有。他不像王维,用落花来衬托宁静的心境;也不像白居易,以落花来隐喻自己的情怀;更不像李商隐、韩偓、宋祁辈把功力用在体物和生命意义地思索上。在他的落花诗中,似乎对落花的形态、情状并不感兴趣,他只是借着落花来直陈心迹,表达人生的失意和苦闷罢了。

能赋相如已倦游,伤春杜甫不禁愁。
醉方头扶残中酒,面对飞花怕倚楼。
万片风飘难割舍,五更人起可能留。
妍媸双脚撩天去,千古茫茫土一丘。
——唐寅《唐寅落花诗册》中一首

踩着满地的落花,全无欣赏的心情,而是愤懑地踢上几脚,什么千古风流,都不过是坟丘!你能够想象这样的心境吗?而唐寅处在这样的状态中,长达半生,直至老死。又况且,他并不是豁达的人,心心念念想着的还是功名和济世,及已经绝望后的故作放达。晚明大学问家钱谦益曾在《列朝诗集小传•丙集》中指出:“(唐寅)外虽颓放,中实沉玄,人莫得而知也”,这一评价可谓一针见血。

在唐寅的晚年,54岁行将就木之际,曾写下一绝:

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也何妨。
阳间地府俱形似,只当漂泊在异乡
——王早娟《唐伯虎集》

生无可恋,死亦不可惜,人间地狱,皆只是过客。唐寅就这样在失意和落寞中结束了一生,他的诗画流传至今,他的书法流传至今,他的故事流传至今(无论是真是假),而他的期望断在他30岁那场科举风波中,他的苦闷和绝望流失在后来的时光中。其实,每个人又何尝不是人生的过客,在世间走过一遭,在时间中湮没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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