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平原,羽族与黄昏两军对垒。已经经历十数余次较量与血战之后,黄昏军竟没讨到半点便宜。
凭借沙场经验丰厚,羽遵昔日从人族那学来的各种技巧,以深沟、铁蒺藜和削尖的木头做成的屏障抵挡了不少的黄昏士兵。再配以两支翼部从侧后方高空突袭,足已令黄昏军阵脚大乱!
此时,两军休战。
西垂的落日懒洋洋的斜挂在天边,好似不忍看见战争后的满目痍疮,它随即躲入了云层之中。鳞次栉比的晚霞,如火一般映红了半边天宛如一匹鲜艳夺目的锦缎装饰着黄昏最后的绚丽。
云杏力一把撩开营帐,火急火燎的人直朝着正在案几上处理军事的羽遵走去。
碰,一声巨响,一双手用力的落在桌面上……
笔峰被震的乱了方向,羽遵显然被吓的不轻,他如受惊的小鸟那般无辜的抬眼看向始作俑者,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云杏力怒极,就连说话声都高了几分:“南振王死了!”
羽遵看了她一眼,难掩眼中哀伤随即低下头,小声回道:“我知道。”
“你!”云杏怒极力不打一处来,不懂为什么南振王死了他竟还能如此淡然!
“杏力。”羽遵叹息,站起身将她拉至一边坐下,“你听我说……”
云杏力奋力甩开他的手,勃然道:“为什么我们还要呆在这里?为什么我们不去为南振王报仇!”
羽遵低着眼,漆黑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他别过头去默了默,良久才道:“你以为我不想吗?你以为我不难过吗?”
“那为什么!”云杏力站起揪住他的衣衫,咬牙问道:“我们是羽族四王啊!南振王死于黄昏城,如今重云也已返回了!这么好的机会!这里的不过都是些小喽喽,我们足以应对了!为何不趁此良机一举攻入黄昏城?!”
羽遵长吁,却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只问道:“杏力,你还记得南振王的那番话吗?”
云杏力愣住,手一松,直接脱口而出:“什么话?”
羽遵看向她,理了理皱乱的衣衫,叹道:“当初在军营里说过的一句话,那丫头只身入敌。当初的一句玩笑话,如今看来却是真的。”
云杏力错愕,眨巴着眼不知该如何作答。
羽遵挪开眼看向虚空,继续道:“我现在真的相信……她是故意为之了……”
云杏力不解:“何以见得?”
“你觉得那封信会是谁送出的?只有只身入黄昏才能准确无误的送出情报。”此时,羽遵也不由的对她另眼相看了。
这样的才智,这样的勇气,看来她是真的深藏不露啊……
云杏力怔愣:“真是她?”
羽遵略思索,反问道:“最近翼天远那边的情况如何?”
云杏力一忡,不知其何意,过了良久才开口言道:“一直周旋在沙漠海附近,他与风无痕之间好像有什么默契似的……”话还未完,云杏力不禁愕然了,他不可思议的看向羽遵,想从他的目光里看出些什么:“他们……”
羽遵点头沉吟:“这就是了。这丫头果真厉害!他竟能把风无痕劝说进来!看来,她将我们安于此处也是为了等待一个攻入黄昏城的契机吧。”
云杏力发问:“什么契机?”
羽遵茫然摇头:“我不清楚。可能三年两年,可能会是十年八载。她送出此信给我们,只是为了告知我们南振王的死讯,好让我们按兵不动!”
云杏力:“她……”
羽遵顺着她的话说道:“她很会盘算。看来面对黄昏国并不是她的一时兴起,而是做足了准备!”
云杏力看向他,不解:“何以见得?”
羽遵问道:“还记得半年前和人族签订的盟约吗?”
“记得,还是翼天策那家伙代签的。让这样一只狐狸去谈联盟,向彦亭那老匹夫肯定受了不少气。”一想到向彦亭会在翼天策那里受气,云杏力的心情瞬间好了不少。
羽遵道:“杏力,你想过没有……为何人族要与我们联盟,以向彦亭那种人肯定会和黄昏国一起联合来对付我们,可他却选择了我们,你想过为什么吗?”
云杏力全身一颤,瞪大了双眼,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不可思议的看向羽遵。
“应该是那样的……”羽遵点点头,却说道:“我派出去打听的人昨日刚回,他说到是翼天策秘密会见沙漓,之后人族便同意联盟了。而你知道为什么要让沙漓知晓,参与其中吗?”
云杏力:“难道是向晚意?”
“猜对了一半。利用向晚意的确是可以快速定下盟约,然而更重要的是……”云遵话锋一转,“我猜想是那丫头也了解到向彦亭此人为人狡诈不可信,定会半路毁约!而将沙漓牵入其中就是为了防止此事发生!沙漓此人极重信义与责任。有他在,便不会让人族做出此举!由此保证了积羽城的安危!”
羽遵赞赏道:“这份筹谋和心思,真是巨细无遗。”
云杏力疑惑:“她就不怕从中有纰漏?”
羽遵摇头,宠溺的一笑:“你呀,太傻太直了!她定是还有其它后招,以备万一。那丫头不容小觑,会隐藏自己,懂得隐忍,将来会是个比羽沐风还要可怕的人。”
“那我们接下去……”
“按兵不动。”羽遵顺着她的话接着说道。
一盏清茶,几片墨绿色的茶叶在水中沉浮。烟雾袅袅,如波的水面倒映出一张绝世面容,高傲而又魅惑。
眼波流转,黑色的眼眸亮而清如黑曜石般亮泽水润。
她张开口,朱唇轻启,缓缓道:“我们合作吧。”
噗呲一声轻笑,羽夕鸾抬眼看去:“我没听错吧?”
“你没听错。”原本还带有少女烂漫的眼眸,此刻也只剩了坚毅与算计。她紧紧的盯着羽夕鸾,漆黑的眼中倒映出同样一身华服的身影。
她的口气有些森冷:“与我合作,你才能有机会返回积羽城。”
“那如果不合作呢?明月公主。”羽夕鸾神色淡然笑着回看她。
“不合作……?”明月姬也不怒,只是轻轻的笑了,笑的很冷很淡,充满威胁。她将目光别向它处:“如果让子纯知道了你说会怎么样?”
羽夕鸾心底一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里,正是她的床铺,此时床榻尾部已然高高翘起,正暴露出下方洞口。
明月姬言罢,挪回目光,仔细审视坐在自己对面的羽夕鸾。
羽夕鸾收回目光,睁大的眼睛惊讶而诧异:“那里怎么会有机关?公主怎么会从那里过来的?!”
“呵……”明月姬嗤笑,无奈摇头:“羽族公主啊羽族公主。你可真会装啊!如果换做是以前的我,定然会被你所骗。只可惜,现在……”锐利的目光射向羽夕鸾。
“怎么?”羽夕鸾一脸无辜状。
深吸口气,明月姬站起身走到羽夕鸾身旁,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搭上她的肩膀手指微微用力,低头耳语道:“就在刚刚,在你第一次看到我从密道里出来的时候,你的神色虽然看上去很惊讶,但是你的眼神却出卖了你,虽然你极力隐藏但我还是看到了你眼中的慌乱与错愕。”
低垂着头,窜紧双手,指甲深深嵌入肉里,羽夕鸾努力维持表面上的镇定。
“显然你是知道那条密道的。”
明月姬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羽夕鸾却只觉得一股寒气自心底深处升腾而起,慢慢渗透到全身。
眼睛微微眯起,羽夕鸾强行定下心神,口气也不免多了几分肃穆与冷然:“你想如何?”
明月姬随即一笑,轻巧的转过身靠在桌边:“与我合作,推翻子纯。”
羽夕鸾侧过头,抬眼看向明月姬:“子纯那人哪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明月姬一笑,笑的魅惑无比:“所以,我们需要你的配合。”随手抓起一簇羽夕鸾散乱的黑发将它缠绕在指尖。
羽夕鸾看着她问道:“你想怎么做?”
明月姬魅亮的眼睛霎时间变得尖锐,语气也不由多了几分决然:“调走重云,让他重返赤河源——带着死灵军一起。”
羽夕鸾紧紧盯着她看了良久,才缓缓道:“为什么是赤河源?”
明月姬随即冷笑,转过身,细长的手指轻轻抚过桌沿:“因为现在镇守赤河源的是铁罗云,正好是效忠于我的人。只要你书信一封,以你我二人联手,演出一出戏,子纯定然上钩!到时候只要他派出重云,我们便有机会一举拿下子纯这个逆贼!”
羽夕鸾看她娓娓而谈,只是淡淡的笑着,右手轻轻拿起桌上的茶杯在手中转动,褐色的眼眸深邃悠长捉摸不透心思。
茶叶此时已经完全舒展开来,如片片浮萍在浓重的茶色中几经起落浮沉。
“如果,失败了呢?”羽夕鸾目色深沉,看向明月姬。
“如若失败…”明月姬定定的会看羽夕鸾,一字一字郑重而言:“我便一人挑起所有,与你、与羽族无关!”
“一言为定!”羽夕鸾拍案而起,举起茶杯欲一饮而尽。
“且慢!”明月姬伸手,拉住她的手腕。
羽夕鸾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她:“怎么?公主想反悔了?”
“不是。”明月姬缓缓摇头,微凉的手指一把夺过羽夕鸾手中的那盏茶杯,“这茶有毒。”而后,她轻轻斜过茶杯将盏中茶水尽数倾倒于地。
滴答答答……
深色的茶水在地上形成一滩小水洼。
羽夕鸾静默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直至明月姬将那盏空杯重新放置于桌面。她这才缓缓开口道:“这是什么毒?”
“曼陀罗花。”明月姬魅亮的眼睛带着一丝凛冽:“这花是我的最爱,无论它化作各种模样我都能认出它。没想到竟然有人利用它,陷我于不义!”
羽夕鸾蹙眉,担忧道:“这毒…”
明月姬嗤笑出声,道:“此毒只会令人浑身无力,但经过大量提纯后使用会让人在中毒期无法使用任何武力和术法。用毒之人心思可怕非常,一来可以控制于你,二来此花是我的最爱,不管如何我都推脱不了关系。”
羽夕鸾讥讽似得一笑:“这人…恐怕只有他了吧?”撇向明月姬。
“所以,我们只能合作。”明月姬嘴角勾起一个笑容,笑的魅惑无比亦自信满满。
羽夕鸾道:“那,等候公主佳音。”
“彼此。”明月姬看向羽夕鸾,“我也不便久留了,免得让他生疑。”
“告辞,静待公主消息。”羽夕鸾陪走在明月姬身侧,直至她进入那条暗道。
明月姬一身金红色华服,很快便消失在密道之中。
机关轰然落下。高高跷起的床塌,又恢复了最初的样子。
羽夕鸾站在床沿,目光幽遂,嘴角浮起一个淡淡的笑容转瞬即逝。
身后幽幽传来脚步声,一袭橙衣从黑暗的角落中走出,垂落的衣带飘然掠过地面。
“你都听到了吧?”羽夕鸾看向虚空。
“幸而您教与了我们隐匿之术,不然今日就要被明月姬撞见了。”橙衣人走至羽夕鸾身后站定,望着她的背影。
没想到,昔日在沙漓那里学来的隐匿之术竟然在此时此地派上了用场。
羽夕鸾不禁仰头叹息,一种萧瑟的落寞骤然涌上心尖。
橙衣人问道:“那我们接下去该怎么做?真要和明月姬合作吗?”
羽夕鸾回转过身,举目从眼睛处细细往下扫看,杏仁般的大眼下一颗泪痣点缀在白皙的眼角上,平添了几分媚气与忧愁;端庄秀气的鼻子不高不低却像极了她所认识的一个人,而那樱桃般的红唇此时正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面前之人赫然却是花尽!
“你……”羽夕鸾看着她,有一丝错愣。
“我?”花尽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红唇轻启默默说了两个字。
羽夕鸾会意,点了点头,说道:“按上次收到的消息,子纯应该是已经知道他们的行动了。在加之幻灵被贬……”褐色的双眸眯起,似是在深虑。
花尽道:“那我们……?”
羽夕鸾撇开目光,看向子纯书房的方向,良久才开口感叹道:“恐怕明月姬此战必输无疑啊……”
花尽疑惑:“怎会?”
羽夕鸾嘴角浮起一个冷笑,面带几分讥讽:“上次不是有神秘人会见子纯吗?我猜那人八成就是幻灵了。”
花尽不明所以,问道:“何出此言?”
羽夕鸾收回目光慢慢走回到桌前坐下:“你想想,幻灵和谁的关系最好?”
花尽一愣,直言道:“明月姬。”
轻笑出声,羽夕鸾缓缓摇头:“对了一半。还有一个人……”
“啊,是重云!”花尽睁大了眼看向羽夕鸾,“他们三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这就对了!”羽夕鸾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挑眉道:“也就是说现在明月姬的所有计划幻灵都是知道的,就算不能全部获悉也能掌握个七七八八。”
花尽走到羽夕鸾身侧,低声言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羽夕鸾拿起桌上的茶杯:“我们只能表面上与明月姬合作。过几日我会修书一封,到时候替我送出去。”
言罢,吹了吹茶沫,一口饮下。
“您!”花尽吓了一跳,想出手却已是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将茶水喝尽,急迫道:“这有毒!”
“我知道。”羽夕鸾拿着空了的茶杯,抬眼看向花尽,“我只能喝。”
那样凌厉,那样决断的眼神,很不搭的出现在一张清丽秀气的脸上。
花尽不禁言道:“可是,解药……”
羽夕鸾打断她的话,直言:“现在还不是时候……”
是的,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过,快了……不出一年整个黄昏国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细长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击打着桌面,羽夕鸾闭起双眼,微微蹙起的眉间似是在苦思冥想一盘焦灼不下的难解棋局。
“就这样吧……”
幽然空无的声音响起,若有似无的散开在空荡荡的房间内,其中有无奈,更多的是种感叹。
——感叹一个庞大宏伟的国家终将开始走向衰败。
——一个由铁蹄鲜血换来的国家,最终毁于阴谋权利。
至此,黄昏国的绚丽辉章,也将走向序幕。流入历史的沉沦,化成众多史海中一颗渺小蜉蝣,再无人会忆起、记得曾经过往的恢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