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乡关何处是 烟波江上使人愁——读张楚短篇小说《盛夏夜,或盛夏夜忆旧》

张楚的短篇小说《盛夏夜,或盛夏夜忆旧》,篇幅较短,故事情节也较简单:

“我”是一个中年丧妻的房地产商,因躲避工程款案子而暂居秦城。闷热的雨夜,在昂贵的酒店中,偶遇桃源老乡,就此认识了一对有趣的老人。

在与老太太的攀谈中,得知家族半个多世纪的沧桑往事,而往事是由非常简单的三个片段所组成。

第一段

抗日时期,“我”的三爷李万年,是个聪明伶俐而又调皮的孩子,13岁那年,在涑河里洗澡的时候,被人用麻袋套住,挖了个坑,活埋了。这与“我”的太爷为日本人引路而导致的屠村事件有关。

再一段

1969年,“我”硬心肠的三姑,喜欢上一个北京来的大学讲师,发现自己怀孕后,在涑河上寻了个冰窟窿,跳进去,自杀了。

第三段

1985年,“我”没考上大学的妹妹,整日跟一帮青皮后生瞎混,有一次喝醉酒,七、八个人脱光了衣服,在涑河的芦苇荡里跳舞,被判了15年。出来后,在桃源西城卖猪肉,成了一个人尽可夫的“猪肉西施”。

这三段往事,早已随烟飘散。但每一段都惊心动魄,牵连着国家、政治和社会的重大震荡。

故事在亦真亦幻的情境中,不断起腾转换,老人的神秘身份,也在转换中得以解开。

据老太太说,她在涑河已居住了几百年 ,他们千里迢迢来秦城,是为向当地掌管水系的神灵借水,她曾有恩于此地。

康熙五十五年,秦城大早,河萎水干,遍野横尸,她曾私下借了三十三条暗流给她。但现在,她连一条水系、一条暗流都借不到,桃源即将干尽枯竭。她那个患有重病的兄弟是河里的鱼精,后来也因河水干枯而毙命。

更为传奇的是,据老太太说,“我”在1978年就淹死了,“我”还曾是滦州一带最年轻的灶王,不曾想却游荡人间,盖楼收银,沿河南岸盖了二十三栋高楼,五十处别墅。

涑河总共有八处泉眼,却被我堵了六处,流了千年的涑河要断了。

小说情节简单,情绪却让人眼花缭乱。语言的幽默与张力,感情的冷静和克制,在似梦非梦的氛围中,更显得惊心动魄。

读完《盛夏夜,或盛夏夜忆旧》,有句诗迫不及待地跳上了心头,那就是崔颢的:日暮乡关何处是  烟波江上使人愁

为什么会这样呢?

张楚在小说的标题下,写了叶丽隽的诗歌《盛夏夜忆旧》中开头的两句:

对岸的磷火

又开始微微闪烁

这为我理解这篇小说留下了线索,《盛夏夜忆旧》忆的是怎样的旧?诗人告诉我们,是故乡院落里凉风习习的竹床,是野地里沾染鲜花的气息以及孩童时的梦想。

诗的结尾写到:

这个孩子睡梦中的身体

和这个盛夏夜的星空一样,如此悄然

而又波澜壮丽

看看,这就是故乡——我们的精神家园。无论是故乡还是过去的时光,都再也回不去了。

乡愁的本质是对安全感的依恋,是我们与生俱来的生存优势。小说苍凉的外衣下,包裹的正是狼烟四起的乡愁。

海明威有个十分重要的理论,也就是我们都知道的“冰山理论”,他在《午后之死》这篇著作里,总结了自己的创作经验,提出了冰山的比喻:“冰山在海里移动,很是庄严雄伟,这是因为它只有八分之一露出水面。”

张楚在使人陷入神话与现实交驳的恍惚中,在对现实更为冰冷的观照下,让你看到浮出水面部分的沧桑往事,而将历史的残酷、理想的困惑、家园的失落以及孤独、悲悯和感动,统统放在了冰山之下,让你去感觉去感知。

意在言外,一默如雷。

《盛夏夜,或盛夏夜忆旧》收录于张楚的最新小说集《中年妇女恋爱史》。

张楚是中短篇小说大师,曾获鲁迅文学奖、郁达夫小说奖、《人民文学》短篇小说奖、《中国作家》“大红鹰文学奖”、《北京文学》奖、《小说月报》百花奖、《作家》金短篇奖、《小说选刊》奖、孙犁文学奖、林斤澜短篇小说奖、茅盾文学新人奖、华语青年作家奖等几乎所有国内纯文学奖项。

但一直没能火起来,更没有唱歌的那个张楚火,不知道这是张楚的悲哀还是我们的悲哀。

理想和功利是一对冤家,在这个夹杂了太多名与利的时代,何处才能安放我们的灵魂?如何才能找到我们精神的家园?

但愿我们能早日到达心中的“麦加”……

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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