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红尘 第十六章.苏九九（8）

《一念红尘》 目录

有了白雕，万仞高的绝壁全不在话下，转眼，我们就到了山巅。

山顶的温度比山下要低，虽然已是盛夏时节，山顶却和暖如春，各式各样的野花正开得荼蘼。

蓝色、紫色形状如同小茶盏的龙胆，金灿灿像小太阳一般的雏菊，粉红色吐着纤细长蕊的绣线菊，还有开着细小白花有如点点繁星的七星草，各色野花绵延肆意，如同铺上了五色织锦的地毯，开得随心所欲，如火如荼。

天空澄澈而明净，低低地浮于山峦之上。因为地势高，这里没有什么高大的植物，全都是不及脚踝高的野草野花。

我看着脚边绵延到天际的繁花，那么细小，那么柔韧，那么卑微，又那么肆意，如此平凡无奇，又如此桀骜张扬。闭了眼，深吸一口气，把空气中自由的味道贪婪地拢到身体里去，心变得很轻，身体变得很轻，像是可以飞起来。

“真美。”我回头看向白昊。他正站在我身后不远处，清淡的眉眼间含着隐隐的笑意。

“这么美，可惜长在这么高的地方，都没人看到啊。”我感叹道。

“这里大部分的花，都是朝生暮死，它们一生只能看到一次日出，一次日落。”

因为短暂，所以张扬，所以随心所欲，所以轰轰烈烈，开出最美丽的样子，直到耗尽生命，然后凋零。

“这样也挺好的。短暂，所以自由，来不及思虑烦扰，也来不及作茧自缚。”我漫无目的地走着。

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回过头，“白昊，你活了多久了？”

“九百多年吧。不记得了。”他不疾不徐地跟在我身后，拉开一段距离。

“这么久了？”我虽然知道他是妖，一定已经活了很久，但还是有些惊讶，“活那么久是什么感觉？”

他此时正极目望向远方，“就是你看着同样的风景看了快一千年，每一次日出都是曾经看过的，每一次四季轮回都是曾经经历过的。

春天时看到蝴蝶在花间飞舞，仿佛是从前看过的，却已经不是去年的那些；夏天时看到熊的幼崽在林子里嬉戏，会想到再过几年它们老得走不动路的模样。

山下的那片空地好像前些年还荒无人烟，如今已有了繁华的街市，然后再过几年也许人去楼空，只剩下一堆黄土，几座坟茔。”

他收回目光，神情淡然，无喜无悲，“然后，你不敢放太多感情在任何事情上，不敢太在乎一样东西，因为终归不能长久，也不会狠狠地去厌恶什么，因为不值得。

然后，你觉得世间大约再没有什么事值得你放在心上，值得你开怀大笑，或者悲伤欲绝。”

“那岂不是很无趣。”我听得有些难受。漫长又寂寥的生命，难怪他总是一副冷漠淡然的模样。

“然后，就在你以为自己什么都可以不在意的时候，忽然有一天，发现竟有一些人一些事，会让你不得不在意。你以为自己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却发现有一些人一些事，让你舍不得放下。”他眼中似有笑意明灭，深不见底，“然后，你会觉得，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我喃喃地重复，似懂非懂。

“是啊，原来如此。”他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轻轻地抬手，那缤纷的野花就从地面上扬起来，浮到半空，轻舞回旋，有如漫天的飞雪，环绕在我们周围。

我怔怔地站在那里，被梦幻般的美景震慑，说不出话来。

忽然之间，只听啾的一声啼鸣，一道青绿色的光芒划过花丛，迅捷无比。

我尚来不及反应，白光闪过，急速地追着那绿光而去。未几，又传来几声啾啾的鸣叫，好似带着些许悲愤气恼。

白昊一伸手，一个白色的仿佛水晶球似的东西飞回到他手中。

“咦，这是什么东西？”我睁大眼睛好奇地去看。

只见一只青绿色的小鸟被关在那水晶球中。那鸟比拳头略小一些，一身羽毛光彩夺目，绿中带着些蓝，宛如琉璃一般，十分美丽。

“这是什么鸟？”我问。

“青鸟。”

“我见过青鸟，不是这样的。”我愈发觉得奇怪。

“这只不是普通的青鸟，是玉山青鸟。”他端详着手中的鸟，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是传说中为王母传信的玉山青鸟？”我惊讶道，“真有这种东西？我还以为是编出来的。”

“自然是真的。”他不以为然。

说得也是，连妖怪和神仙我都见过了，区区一只玉山青鸟，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那小东西被水晶球禁锢住，十分的生气，扑棱着翅膀，张着嘴，上下跳跃。但也许是白昊施了法术，我只能看见它气鼓鼓的模样，却听不到它的叫声。

我看得有些心软，道，“你抓它干什么，放了吧。”

“不行。”他一挥手，水晶球不见了，不知被藏到哪里去了，“这种鸟生活在极高的山峦之上，以花为食，只在日落时出没，很不好抓。”

“原来，你是特地来这里抓鸟的。”我恍然大悟。抬头一看，果然已经日落。我竟没发觉已这么晚了。

“走吧。”他吹了个口哨，那威风凛凛的大白雕乘风而来，盘旋在他身后。

大白雕载着我们，披挂一身落日余晖，迎着夕阳展翅，宛如乘风破浪。

脚下是起伏的山峦，湍急的流水，峰回路转，关山迢递。白雕时而俯冲，一头扎下万丈悬崖，时而引颈，铺开双翼追云逐日。玩得兴起时，就发出几声震彻寰宇的啼鸣。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我初时还有些害怕，渐渐也放松下来，但觉无拘无束，畅快淋漓。

低头望去，良田阡陌，青砖白瓦，都变得那么渺小，仿佛时间的流水冲过，瞬间就会尸骨无存。古今多少繁华，敌不过一个沧海桑田。

“白昊，我有些羡慕你了。”我在风里大声说，“感觉真自由。做妖怪也挺好的。”

“只要你愿意，我带你走。”他靠近我的耳边，“随时。”

我咯咯地笑着，“好。答应我的事不许反悔。”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有风将我的笑声湮灭。

也许是之前爬山爬得太累，我觉得有些困倦，便俯身抱住白雕的脖子，闭目养神。那白雕似有灵性，一路飞得平稳。我竟渐渐睡去。

睡意朦胧中，仿佛有人轻拂我的头发，说，“九儿，九儿，你真的不记得我了。”那声音低沉，含着深深的眷恋与忧伤。

有什么东西拂过我的额头，微凉，柔软，似一片羽毛。

我只觉得心中无比怅然。

恍惚中，我仿佛看见一片无边无际的花海。月光如流水，倾泻在花海之上。长风吹过，扬起点点细小的紫色花瓣，轻舞飞扬，如同漫天细雪。花海中站着一个人，一袭紫衣，皓皓银发，背影被月色胧上了一层清辉，颀长而清冷。他缓缓地抬起手来，那些细小的花瓣就落在他的指尖，只一瞬，又从指缝间滑过，四散无踪。我听到他低声说，“九儿，九儿，你去了哪里？我已寻了你千年。你已经将我忘了吗？”他缓缓地转过身来，清冷的眉目，俊逸的容颜，依稀是我熟悉的模样……

醒来时，我躺在自己的床上，窗外繁星点点。我坐起身，抱着膝盖发呆，眼前仍是梦中的景象。

《一念红尘》 第十六章.苏九九（7）

《一念红尘》 第十六章.苏九九（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