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月光下的鸢罗》|06
8、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隆城的夜晚竟然变得这么闷热难耐。程沐烦躁地在床上翻来覆去，可是刚平静不一会儿脑袋就又被塞满了各种事情。真是活见鬼了，她这么没心没肺，以躺平了就可以入睡而著称的人，怎么可以莫名其妙的失眠了？
不过，仔细想一想，还是有因可循的。
还不是因为那个整天双眼失焦的少年给她讲了一些比天方夜谭还离谱的事情么！月夜族，月原国，还女王！开什么玩笑，他用哪只眼睛看出来她有做女王的天分了！虽然她从小天不怕地不怕，但她还没有强大到有守护一个国家的本事呢，好吗？
月光银色链条一样倾斜下来，程沐扑腾着挂在窗户上，郁闷得无以复加。她只想好好地享受人生啊，为什么偏偏会选中她呢？月夜族王室的人，也真是……太有水准了吧！我可是从小就有女王的风范呢！程沐“咔咔”奸笑着，不一会儿就觉得自己好无聊，砸吧了几下嘴，眼睑耷拉了下去。
“索光啊，你在哪儿啊，我有好多问题要问你呀……”
程沐受挫地眯着眼睛，无助地垂着头嘟囔着。
“你在找我吗？”
一个熟悉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就这样突兀地在脑袋之上响起。
程沐瞪大眼睛循声望去，索光正悠闲地站在她窗外的凉台上。
她仰着头望着他干净白皙的脸颊，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芒。夏夜的风安静地游走在纯净的空气中，抚动着他细细的金色发丝。他正看着她，微微笑着，她清晰地看见他如鸟翼一样长长的睫毛，和那唇畔的弧度。
程沐用力地揉揉眼睛，以确认她看到的不是幻觉。
比起索光突然出现在这里，让她更惊讶的是索光的笑容，而那不是她因为光线太暗而出现的错觉！
这一点简直太让人激动了！索光原来是一个有面部神经的人！索光是一个会笑的人！程沐激动得差一点在班群里刷屏。
而且那个笑容，实在太醉人。程沐不自觉间，竟露出了只有看见顾安才会出现的花痴的笑容。
“你刚刚是叫我了吗？”看着程沐呆滞的表情，索光一脸的无奈，只好再问一遍。
“呃……我……刚刚……”程沐被打断了各种脑补，一时大脑反应不过来，支吾了半天突然想起来，索光怎么会在这儿？
因此——
程沐大呼小叫地从窗户上跳出去，两手拉过索光，就是一阵忘情的“马景涛式”大吼：天哪，索光，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儿？这大半夜的，你怎么会在这儿？你又是怎么上来的？快说！你是不是跟踪我了！
索光“痛心”地用两根手指，把扒在他身上，一脸激愤的少女拎起来，扔到一边。然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大小姐，不是你叫我了吗？”
“我叫你？怎么可能？我神经病啊，大半夜的，我叫你干嘛，我……”程沐一边张牙舞爪，一边得理不饶人的样子。可是猛然之间，大脑倒带，她一下子就想起来，刚才挂在窗子上她轻声嘟囔的一句话了。好吧，她好像似乎叫了他一声。可是她也没让他大半夜就这样，从天而降在人家凉台前，这么吓唬人啊！还以这么迷人，呃，惊悚的表情。是个人都会被吓个半死，好吗？不要说她是个月夜族人！就算是月夜族人也会被吓到！
“怎么样，想起来你刚才叫过我了吧？”惯会观察的索光，一眼就看穿了程沐脸上那微露端倪的心虚，打着呵欠，欠揍地问道。
“我……”程沐一时语塞，心想自己今天睡眠不足，才一时被这外表美丽，内心危险的家伙迷惑了，接下来不能再大意了，“我那只是自言自语，才不是在叫你。”
“所以，你刚刚真的叫过我的名字，说要问我问题，是吗？”索光走近程沐，琥珀色的眼眸中竟然闪着点点星光，像是把整条银河装进了眼睛里。
“噢，我是那么说过，可是——”程沐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看来，你还具备千里传音的能力……”索光转头望向星空，淡淡说道。
“千里传音？！”程沐吓得嘴巴张成了“O”型，“你的意思是，你刚刚听到我叫你了？”
“嗯。”点了点头，索光轻轻哼了一声。
接下来是一阵留白。
“你是不是不想继位啊——”虽是疑问句，但是从索光口中出来却变成了肯定句。
程沐一屁股坐在凉台上，没有说话。她偏着头，任星光、月光、别墅区的灯光，懒懒地洒在她的脸上，身上。
“其实就算登基，或是退位，你都可以继续在人间生活。一切都像现在这样，你发现不了谁是月夜族人，别人也同样不能发现你是月夜族人。你平常也是和人类一样生活，只有入睡之后，才会回到月原国，”索光并肩坐在程沐身边，身上散发着古老森林的神秘味道，“一切都没有改变过。”
“那我更搞不懂了，我到底是月夜族人，还是人类……”
“其实严格来说，你是月夜族人，不是人类，只是灵魂寄托于这里而已。大部分生活于人类世界的月夜族人，到了二十五岁时就会发现并接受自己的变化，”索光转头看了看她，“只是你还太小，不能接受罢了。”
“哎，你这么讲我又很奇怪了，妈妈说我半年前的时候就可以飘在空中了，我为什么不是二十五岁开始展现能力呢？”程沐漆黑色的眸中闪闪亮亮，像是有一轮圆月在照耀。
“这个……”索光困惑地低下了头，其实这也是令他一直困扰的问题，可是每一次张口询问查克斯公爵时，他都会用其他话题掩盖过去。这种遮掩的态度却让索光的好奇心越来越重。
“这个还得问你啊。”索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问我？”程沐叫着，“我知道什么呀！”
“也是……”索光懒洋洋地笑道，“你脑袋这么笨……”
“你说什么？”程沐又一次像是被点燃的煤气罐儿一样炸开了。遇见了索光之后，程沐就发现他很有当点火石的潜质，总是动不动就点燃她内心的小宇宙，让她随时像火山一样，想爆发就爆发。
而两个人也这样你来我往，斗嘴斗得不亦乐乎。直到天边的黑暗一点点被墨蓝、青白、玫瑰红所吞噬。瀑布一样的棕栗色头发倾泻下来，挡在她的脸畔，发梢轻扫着他的手背，凉凉的痒痒的。
程沐懵懵懂懂地听着索光的“白话”，无意识地一伸手，一条毛毯从屋里飞落到她的手上。原本有些困，想要眯一会儿，却被这横空飞来的毛毯吓得困意全无。索光却十分淡然地抢过毛毯，裹住自己和程沐。然后仿若被轰炸的程沐清晰地听见这个小子的心声：这有什么可惊讶的，召唤物件不是月夜族人最基本的能力吗？
“好啊，你，竟然敢鄙视我！”程沐一手重重拍在索光身上，“你也太不把女王当回事儿了！”
索光被她拍得轻轻咳了几声，之后正色道：“纠正你一下，是王位继承人……”
“那不是早晚的事儿！”程沐梗着脖子，装模作样道：“不说我是王位唯一的继承人吗？”程沐一脸的“耀武扬威”，“话说你，应该不是融合灵魂的月夜族人吧……”
“你……怎么知道？”索光连忙掩饰，却仍不小心想了出来。当然就被程沐清晰地听在了耳朵里。
“我当然知道了，你看你长得这么……”程沐顿了顿，轻轻吐出三个字，“非人类。”天地良心，她不是想批评他的长相，只是找不到第二个更合适的词来形容他“不像人类”的长相了。
“对喔……”索光一脸黑线密集到几乎把他变成了包大人，“我是靠一种蓝色的药水才能在白天，正常生活在人类世界。”
“蓝色的药水？”程沐一脸病态的兴奋，“像是吸血鬼的那样？”
“我最后一次告诉你！”索光白皙的小脸蛋又一次涨得通红，“我们月夜族人才不像吸血一族那样，靠着伤害别人来维持自己的生存！我们汲月之精华，食鸢罗草而生，我们……”
“知道啦，你就想说你们像小白兔一样乖巧可爱，对不对？”程沐一脸的“我懂你，你不用解释”的猥琐表情。
“不是——”索光的眼神中露出一抹凶光，似乎要把程沐杀掉灭口。
“那你们很凶惨。”程沐极端却十分理所当然地总结道。
“不是——”
“那你们是小白兔。”
“我——”索光几乎气结，恶狠狠吐出一个字，“是！”
大大咧咧还乐颠颠的程沐好像忘了，她也是月夜族人呐。
9、
一夜未睡的程沐破天荒地早到了学校。可是这样一来就苦了世嘉高中的孩子们了。
只见程沐双手抱胸，双眼像红外线一样扫视着从校门经过的每一个人，一脸的严肃认真。而她双眼放射出的那一股兴奋劲儿，更是让不知真相的群众心惊胆战地低下头绕道而行。
就这样乐此不疲地站在门口30分钟之后……
“沐，你今天怎么又来这么早！”大老远看见程沐，田小语扯着嗓子，就是一声吼，要说这半年和程沐在一起，她别的什么没学到，就学会了这“路见一声吼”的本事，这彪悍基本和董昕然不分上下。
“沐儿~”唐菲尔像是遇见母亲的小鸟一样飞奔到程沐身边，“你在这儿干嘛呢？像教导主任似的…”
“啊，我呀……”程沐笑了两声，又迅速向那一群朝着门口奔来的人群看去。
“班长，你不会是在找咱们学校的帅哥吧？”夏天和顾安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夏天此时正一手搭在顾安肩上，一手扯着书包搭在肩上，一脸的贱样。
“你的想象力能再丰富一点吗？”程沐抬眼偷瞄了顾安几眼，看见他仍旧毫无表情，之后一脸的“恼羞成怒”。
“哎呀，我是说，你要找帅哥直接在咱班找不就得了，”夏天抽回搭在顾安肩上的手，耍帅地撩了撩额前的碎发，阴柔之气逼得众人连连倒退，“我们哥俩应该算是世高颜值的巅峰了吧？”田小语的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几下。
“喂，我说夏天小美女，”董昕然从夏天身后突然冒出头来，冷不防地吓了他一跳，“咱先弄清自己性别好吗？我大老远就看见你在大门口搔首弄姿，咱学校的形象都被你败坏了。”说着，昕然用力推了他一下，从顾安和夏天两个人中间挤了过来。
四个女生哈哈笑得停不下来，夏天越想理论，却越涨红了脸，最终只好委屈地看着顾安，像是等待他的仲裁。
顾安一语未发，只微微皱了眉头，深深看向程沐。
潮红一秒钟就侵袭了她的脸颊，说到底，“英雄”也难过“美人”关啊。
“程沐，你到底在这里干什么呢？”顾安的话语似乎不带一点情感，从头顶悠悠传来，眼睛像深不见底的幽潭，“你最近有一些奇怪啊。”
“我……我……”双手不停地绞在一起，程沐几乎说不出一句话。所有学习过的语言在顾安面前几乎都是没用的。唐菲尔等人无奈地在一旁捶胸顿足，恨铁不成钢，程沐那平时能“咬死人”的伶牙俐齿怎么一遇见顾安就玩离家出走呢？
看来它们也厌恶僵尸脸啊。
“程沐同学——”
正当众人僵持不下时，一个清脆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
不知道为什么程沐突然之间就长出了一口气，浑身紧绷的肌肉一瞬间放松了下来。虽然她并未抬头去看那是谁。
几步开外，索光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被包围着的窘迫少女。眼中似有锋芒。
“啊，天哪！”田小语一脸的“见鬼”表情，“小沐，小沐，索光他，他，他他……他，他在跟你说话！”
一句话仿佛一个火苗瞬间点燃了整片荒原。
几个人全都惊讶地望着索光，或者说，警惕地望着索光。而手脚却不自觉间已经做好了随时招架的准备。天知道这块冰山融化之后，会引发什么天灾啊！
程沐尴尬地看一看保持防御姿势的几个人，又看一看一脸无辜的索光。说真的，如果她现在可以熟练地冻结时间的话，她真想先笑上半小时再说。
“呃，索光同学……”程沐“扒拉”开挡在她身前的几位“护国大将”，强挤到索光面前，友善地拉过他向学校里走去，“叫我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身后几个人面部狰狞地比比划划着，叫她不要过去。而顾安立在一旁淡淡地看着，与张牙舞爪的其余四人形成两幅对立的画面。
索光和程沐两个人却越走越快，淹没在了赶着上课的人群中。
你刚刚站在门口干什么？
我……和朋友聊天啊……
我说在那之前！
在哪之前？
不要装蒜，你刚才像门神一样站在门口到处乱看，把大家都吓到了，别以为我没看见。
噢……你说那个啊……
不要想着说谎！
我……只是想看一看谁是月夜族人。
什么？
要是月夜族人的话，我看着他的眼睛，就会听见他心里在想着什么。这样我就能发现月夜族人了吧。
别做梦了，哪一个月夜族人有这种灵力啊！我们都很尊重别人的隐私好吗？
谁说的！我一定拥有这种灵力！
程沐背着书包，转头狠狠瞪了索光一眼，一颠一颠地丢下他跑掉了。
我就不信我找不到月夜族人。等我证明给你看！
年少时的人们就是这样，经常会在一瞬间便升腾起各种各样的情绪。而很多情绪也如天上的游云一般，转眼间便烟消云散。
程沐下了课便会立马跑到学校的操场中。唐菲尔几个人在一旁叽叽喳喳不停。
从她的眼中看出去的世界，以及操场上沸腾的人群，一点一点，在她眼中变成了无声的电影。
在操场中央奔跑着追逐足球的少年，躲在林荫下抬头望天的少女，手拉着手一起去上厕所的闺蜜，以及时而从上空掠过的飞鸟。
漆黑的瞳孔，深褐的瞳孔，以及琥珀色的瞳孔。
索光手插口袋站在不远处，一脸的无语。不管怎样，终于算是有表情了。
该怎样去阻止这个快要“走火入魔”的傻丫头呢？然而执着却是月夜族人最显著的一大特质。没办法，只能等着她自己放弃了吧。
索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一刻不敢松懈地盯着这个定时炸弹。等着给她做各种善后。
程沐总是看一下索光，之后迅速将视线转向人群，双眼红外线一样扫射，敢情她已经把索光当成了参照物了。
累了个半死，忙了一个上午，也没有在学校里找到“疑似月夜族人”，程沐下巴放在餐厅的桌子上，无奈地喘着粗气。看来找同族这种能力真的不存在喔。程沐泄气地想着。
索光则坐在她身旁，好笑地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表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地扒拉着盘子里的饭。
然而其实连索光都不知道的一个事实，就是程沐其实是可以认出同族人的，只不过刚好运气不佳，一个上午都没有遇见月夜族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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