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97%是大猩猩

有些时候,你会对一些显而易见的东西熟视无睹。1955年以前,人们一致认为人有24对染色体。这是那种“人人都知道这是对的”的事。之所以人人都知道这是对的,是因为在1921年,有 个名叫西奥菲勒斯•佩因特的得克萨斯人, 把因为精神失常和自虐而被阉割了的两个黑人和一个白人的睾丸拿来,做成了极薄的切片,把这些切片用化学试剂固定之后,在显微镜下进行观察。佩因特试着数了这几个倒霉蛋的成精细胞里那些缠成一团的、不成对的染色体,最后得出了24这个数。“我自信这个数字是正确的”,他说。其他人之后又用其他方法重复 了他的实验。所有的人都得到了24这个数。

之后的30年,没人对这个“事实”表示过怀疑。有一组科学 家还放弃了他们在人的肝脏细胞上进行的实验,因为他们在这些 细胞里只找到23对染色体。另一个研究人员发明了一种把所有染 色体都分离开的方法,但他仍然认为自己看到了24对染色体。直 到1955年,一个印度尼西亚人庄有兴从西班牙到 瑞典去跟阿尔伯特莱文工作,真相才被发现。

庄和莱文使用了更好的技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23对染色体。他 们甚至还回过头去在一些书中的照片里数出了23对染色体,尽管照片下面的文字注明应该有24对。没有人会糊涂到不想看见事实 真相的地步。

人类没有24对染色体,其实是一件叫人惊讶的事。大猩猩有24对染色体,黑猩猩也是。在猿类动物里我们是个例外。在显微镜下面,我们与其他猿类动物最大、最明显的区别,就是我们比它们少一对染色体。原因很快就弄清了,并不是猩猩的染色体到

我们这儿丢了一对,而是在我们的身体里,两对猩猩的染色体融合在一起了。人类染色体中第二大的一条 二号染色体,中等大小的猩猩染色体融合起来形成的。这一点,从人类染色体与相应的猩猩染色体上那些暗带的排列就可以看出来。

教皇让保罗二世在19961022日对天主教科学院所作的讲话中提出,古猿与现代人类之间存在一个本体的断裂”——这个断裂点就是上帝向动物的一个分支注入了人的灵魂的时刻。这种说法可以使教廷与进化论达到和解。也许这个本体的飞跃是发生在两条猩猩染色体融合的时候吧,也许编码灵魂的基因就在人类二号染色体中间的地方?

先不提教皇了。人类这个物种怎么说也不是进化的巅峰

进化没有巅峰,进化也没有进步退步之分。自然选择不过是生命形式不断变化的过程,而变化是为了适应由物质环境和其他生命形式提供的多种机会。生活在大西洋底硫磺出口的黑烟菌,是在露卡时代之后不久就跟我们的祖先分开了的一族细菌的后裔。起码在基因水平上,这种细菌大概比一个银行职员还进化得更高级。

因为这种细菌每一代都比人的一代更短,所以它有更多次机会去完善自己的基因。

这本书只专注于一个物种——人类——的状况,但这并不说明这个物种的重要性。当然,人类是独特的。在他们的两只耳朵之间,拥有地球上最复杂的生物机器。但是复杂性并不是一切, 复杂性也不是进化的目的。这个星球上的每一个物种都是独特的。独特性是一种过剩了的商品。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在这一章里探讨一下人类的独特性,去发现我们这个物种特性的根源。原谅我的狭隘吧。起源于非洲的没毛灵长类,虽然有短暂的繁荣, 但他们的故事只是生命的历史中的一个脚注。不过,在这些没毛 的灵长类自己的历史里,他们的故事可是占据中心地位的。我们这个物种的独特卖点到底是什么呢?

在对环境的适应上,人类是个成功者。他们也许是整个地球 上数量最多的大型动物。他们有大约60亿个成员,加在一起有3亿吨生命物质。那些在数量上达到或超过人类水平的大型动物, 要么是那些被我们驯化了的动物:牛、鸡、羊,要么是依赖于人 类环境的动物:麻雀和老鼠。相比之下,全世界只有不到1000只山地大猩猩。即使是在我们开始屠杀它们、毁坏它们的生存环境 之前,它们的数量也很可能超不过现有数量的十倍。还有,人类 这个物种显示了征服多种生存环境——热的、冷的,干的、湿的, 海拔高的、海拔低的,海洋、沙漠——的惊人能力。除了人之外,鹗、仓枭和燕鸥是仅有的在南极洲之外的各大洲都比较兴旺的大 物种,而在各个大洲,它们的生存环境都很有限。人类在适应环 境上的成功无疑是付出了高昂代价的,我们注定很快就要遇到大 灾难%作为一个成功的物种,我们对未来真是出奇地悲观。不 过到目前为止,我们还算成功。

但是,一个惊人的事实是:我们来自于一长串失败。我们是 猿,而1500万年前,面对那些设计得更好的猴子的竞争,猿差点儿灭绝了;我们是灵长类,而4500万年前,面对那些设计得更好的啮齿动物的竞争,灵长类乳动物差点儿灭绝了;我们是由爬行动物进化来的四足动物,但是2亿年前,面对那些设计得更好的恐龙的竞争,我们的爬行动物祖先差点儿灭绝了;我们 是有叶状鳍的鱼的后代,但是3.6(乙年前,面对那些设计”得更 好的伞状鳍鱼的竞争,有叶状鳍的鱼差点儿灭绝了;我们是脊索动物,但在5亿年前的寒武纪,面对那些非常成功的节肢动物的 竞争,我们是侥幸生存下来了。我们在适应环境上的成功,是克 服了那些让人胆战的困难才取得的。

在露卡之后的这40亿年里,那个“词”在——用理查德•道 金斯的话说——制造“生存机器”方面变得越来越高明了生存机器是那些大型的、用血肉构造成的 生物体,它们善于把局部的熵减小以更好地复制自己体内的基因。它们能做到这一点,是因为它们经历了漫长的、大规模的尝试与失败:自然选择。上千亿的生物体被造出来并被试验过,只 有那些达到了越来越苛刻的生存条件的生物体,才得以繁衍下 去。一开始,这只是一个比较简单的、化学反应是否高效的问题:最好的生物体是那些发现了把其他化学物质转变成DNA和蛋白质 的细胞。这个阶段持续了大约30f乙年。其他星球上的生命在那个 时候是什么样的我们不知道,但在地球上,生命好像就是不同种类的变形虫之间的竞争。在那3(M乙年间曾经生活过上千亿的单细 胞生物,每一个生命在几天之内繁殖,然后死亡。那30亿年里发生了大量的尝试与失败。

但是生命并没有到此为止。大约10亿年前,很突然地出现了一种新的世界秩序:更大的、多细胞的生物体被发明了,大型生物爆炸性地大批出现。从地质学角度来看,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俗 称的寒武纪大爆发也许只持续了1000万到2000万年),就出现了 大批结构无比复杂的生物:跑得飞快的、几乎有一英尺长的三叶虫,比这还长的拖着黏液的蠕虫,半码长的舞动的藻类。单细 胞生物仍然占据着统治地位,但是这些不认输的大型生存机器27在给自己划出一块生存的地域。而且很奇怪,这些多细胞体获得 了一些带有偶然性的成功。尽管从外太空来的陨石曾经砸到地球 上,造成一些零星的倒退,而且很不幸的是,这种灾难总是倾向 于灭绝更大、更复杂的生命形式,但是进化的趋势还是清晰可辨。 动物存在的时间越长,它们中的一些就变得越复杂。具体地说, 那些大脑最发达的动物的大脑,每一代都变得更大:古生代最大 的大脑比中生代最大的要小,中生代最大的大脑比新生代最大的 要小,新生代最大的大脑又比当代最大的要小。基因们发现了一 种实现自己野心的方法:制造一种不仅仅能够生存,而且还 具有智慧行为的机器。现在,如果一个基因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受 到了冬季暴风雪威胁的动物体内,它可以指望这个动物做些聪明 的事,比如迁徙到南方,或是给自己搭个避风的住所。

从40亿年前开始的这个让人喘不上气的“旅程”把我们带到了距现在1000万年前的时候,最初的昆虫、鱼、恐龙和鸟类都早已出现,那时地球上大脑最大(大脑与身体的比例最大)的生物可能就是类人猿——我们的祖先。距现在1000万年前的那个时 候,在非洲可能有两种,甚至两种以上不同的猿。这两种猿,一 种是大猩猩的祖先,另一种是黑猩猩和人类的共同祖先。大猩猩的祖先们有可能在中部非洲的一串火山区的森林里安顿了下来, 从此在基因上与其他的猿隔断了。那之后的500万年间,另一种猿有了两种不同的后代,最终导致人类和黑猩猩的出现。

我们之所以知道这段历史是因为它是写在基因里的。就在1950年,伟大的解剖学家J • Z •杨还写道:我们还不清楚人类到底是与猿来自于同一祖先,还是起源于与猿在6000万 年前就分开了的另一灵长类的分支。那时还有人认为棕猩猩是人类最近的表亲。但是现在,我们不仅知道黑猩猩与 人类分开是奔大猩猩之后,还知道人类和猿的分开发生在不到1000万年前,甚至可能是不到500万年前。物种之间的关系可以 从基因中那些随机的拼写错误积累的速度中看出来。黑猩猩和大猩猩基因的区别比黑猩猩和人类基因的区别要大——每一个 基因、每一个蛋白质序列、每一段你任意捡起来的DNA序列,都 是如此。用最没有诗意的话说,一条人类DNA与一条黑猩猩的DNA组成的杂合体在比较高的温度下才能分解成两条,而大猩猩DNA与黑猩猩DNA的杂合体或人类DNA和大猩猩DNA的杂合体,在 较低温度下就可分开。

比确定谁是谁的祖先更难的,是校正分子钟以精确判断新物种出现的年代。因为猿的寿命很长,而且年龄比较大的时候才开始生育,所以分子钟走得比较慢(基因的拼写错误大多是在DNA复制的时候、在制造卵子和精子的时候产生的)。但是我们还不知道在校正分子钟的时候怎样把这个因素考虑进去,而且,基因 和基因也不一样。有些DNA片段好像暗示着人类和黑猩猩分开是很久以前的事;其他的DNA,比如说线粒体DNA,又显示一个更 近的日期。500万到1000万年是被普遍接受的一个范围

除了二号染色体是由两条猩猩的染色体融合而成之外,人类染色体和黑猩猩的染色体只有极少和极小的看得见的区别。有13 条染色体是一点区别都看不出来的。如果你随机选取黑猩猩基因 组里的一个段落,然后把它与人类基因组里相应的段落比较,你会发现只有个别几个字母是不一样的:平均每100个 字母只有不到两个不同。我们就是黑猩猩,这句话有98%的准确 度;黑猩猩就是人,这句话的可信度是98%。如果这还不能打击

你的自信,那么想一想,黑猩猩97%是大猩猩,人类的97%也是大猩猩。换句话说,我们比大猩猩更像黑猩猩。

这怎么可能呢?我跟黑猩猩之间的区别太大了。黑猩猩毛比我多,它的头的形状跟我的不同,它身体的形状跟我的不同,它 的四肢跟我的不同,它发出来的声音也跟我不同。黑猩猩身上就 没有一样东西是跟我有98%的相同的。可是,真是这样吗?黑渥 猩和人的区别到底多大,得看跟谁比。如果你拿两个黏土做的老 鼠模型,要把一个改成黑猩猩模型,另一个改成人的模型,大部 分的改变会是一样的;如果你拿两个黏土做的变形虫模型,要把 一个改成黑猩猩模型,另一个改成人的模型,大部分的改变会是 一样的。两个模型都需要加上32个牙、四肢、每只手上五个指头、 两只眼睛、肝脏;每个模型都需要毛发、干的皮肤、脊柱和中耳 里的三块小骨头。从变形虫的角度说,或者从一个受精卵的角度 说,人类和黑猩猩就是98%地相似。黑猩猩身体内的骨头没有一 块是我们没有的;黑猩猩大脑里的化学物质没有一样是在人脑里 找不到的;我们的免疫系统、消化系统、血液系统、淋巴系统、 神经系统,没有哪一部分是黑猩猩没有的,反过来也是一样。

黑猩猩大脑里的脑叶也没有哪个是我们没有的,我们的脑叶黑猩猩也都有。维多利亚时代的解剖学家理查德欧文爵士(Sir Richard Owen),在为了抵抗自己这个物种是猿的后代这一理论 所作的最后的、绝望的努力中,声称海马区小叶是人脑特有的结 构,是灵魂的所在地,是神造人类的证据。这是因为从探险家保 罗杜查禄(Paul du Chaillu)带回的来自刚果的大渥渥大脑标本 里,欧文没能找到海马区小叶。托马斯亨利赫胥黎(Thomas Herny Huxley) ®愤怒地回应说:海马区小叶在类人猿的大脑里是存在的。不,它是不存在的,欧文说。它就是存在的”,赫胥 黎说。1861年间有一个短暂的时期,海马区问题”是维多利亚 治下的伦敦关注的焦点,在幽默杂志《木偶剧》和查尔斯•金斯 利(Charles Kingsley)的小说《水婴》里都被讽刺过。赫胥黎的 观点——今天也有很多人响应——并不仅限于解剖学[4]“我不是 那种要把人的尊严建立在他那伟大的脚趾头上的人,也不想灌输 如果类人猿有海马区小叶人类就没救了这种观念。相反,我已经 尽我所能去扫掉这种虚荣心’”。顺带说一句,在海马区问题上赫胥黎是对的。

归根结底,从黑猩猩和人类的共同祖先住在非洲中部日子到现在,人类只繁衍了不到30万代。如果你拉着你妈妈的手,她 又拉着你外祖母的手,她又拉着你曾外祖母的手……这条线刚刚 从纽约延伸到华盛顿,你们就已经要跟丢失的一环®——人 类与黑猩猩的共同祖先——拉手了。500万年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但是进化不是按年计算,而是按代计算。细菌要想经历这么多代 只需要25年时间。

那“丢失的一环”长得是什么样子呢?通过仔细研究人类祖先的化石,科学家们己经离答案非常近了。离丢失的一环”最 近的化石可能是一种小小的猿人的骨架,这种猿人被取名为阿底 皮西卡斯(Ardipithecus),存在于距今大约400万年前。尽管有几个科学家认为阿底皮西卡斯存在于丢失的一环之前,这其实 不太可能:阿底皮西卡斯的骨盆主要是为直立行走而设计;从这种设计退化回与大猩猩和黑猩猩的骨盆相似,是极不可能 的。当然,我们需要找到比阿底皮西卡斯还要早几百万年的化石, 才能够准确无误地知道我们在观察阿底皮西卡斯的时候是否就是 在观察人与黑猩猩的共同祖先。不过,我们通过阿底皮西卡斯可 以大致猜想一下那丢失的一环长得什么样子:它的大脑可能比现代的黑猩猩的大脑要小;它的身体活动,在靠两条腿支撑的 时候,可能与现代的黑猩猩一样灵活;它的饮食结构也许跟现代 的黑猩猩差不多•_以果类和其他植物为主;公的比母的个子大很 多。从人类的角度来看,很难不想到这个丢失的一环”跟黑猩 猩比跟人相似。黑猩猩当然可能不同意,但是看上去,我们这一 支无论如何是比黑猩猩的一支经历了更多的变化。

与曾经生活过的每一种猿一样,这“丢失的一环”很可能是生活在森林里的:一种标准的、现代的、上新世的、以树为家的 猿。在某一时刻,它们的群落分成了两支。我们知道这一点,是 因为一个群落分成相互隔绝的两部分时常常引发特化 :这两个部分在基因上逐渐有差别了。造成“丢 失的一环分成两支的,有可能是一座山脉,也有可能是一条 河流[今天,刚果河分隔着黑猩猩和它的姐妹物种——小猩猩(boaobo)],也有可能是大约500万年前形成的西部大裂谷把人 类的祖先隔在了干旱的东侧。法国古生物学家伊夫科庞(Yves Coppens)把这最后一种假设称做东侧理论”。这方面的理论越 来越不着边了。也许是当时刚形成不久的撒哈拉沙漠把我们的祖 先隔在了北部非洲,而黑猩猩的祖先留在了南部。也许在500万 年前,当时很干旱的地中海盆地被源自直布罗陀海峡的巨大洪水-比尼亚加拉河的流量大1000——给淹了,这样,就突然把丢失的一环中的一部分给隔绝在了地中海里的一些大岛上,它们在那里以涉水捕捉鱼和有壳的海洋生物为生。这个“洪水假 说闹得沸沸扬扬,却没有任何确凿证据支持它。

不管具体机制是什么,我们可以猜想到,我们的袓先是与其他猿隔绝的很小的一支,而黑猩猩的祖先当时则是主流的一族。

这是因为从人类的基因里,我们发现人类在进化过程中经过了一 个非常窄的“瓶颈”(也就是说,有一个人口数量极少的时期), 比黑猩猩经过的瓶颈窄得多:在人类基因组里,随机的变异 比黑猩猩基因组里的少得多

那么,让我们来勾画一下孤岛(不管是真的岛还是假的)上 的这群被隔绝的动物吧。这一小群猿人开始近亲繁殖,面临着灭 绝的危险,被遗传学上的初始效应①所影响(这种效应使得 一个很小的群落可以有很大的、完全是由偶然性造成的遗传变 异)。在这一小群猿人中出现了一个很大的突变:它们的两条染 色体融合起来了。从这以后,它们的繁殖就只能在自己这一群之 内进行了,就算是这个跟大陆重新接合之后也是如此。它 们与大陆上它们的亲戚杂交而生的后代是不育的。[我要瞎 猜了,我们跟黑猩猩到底能不能生出有生育能力的后代?科学家 们好像对我们这个物种在繁殖的孤立性方面(reproductive isolation)很缺乏好奇心嘛

这个时候,其他惊人的变化开始出现了。骨架的形状开始变化,使得直立和用两条腿行走变得可能了,而这很适合于在平坦 的地区长途跋涉;其他猿的行走方式更适合于在比较起伏的地区 短途行走。皮肤的变化也出现了——毛越来越少,而且在热天大 量出汗,这一点在猿类动物里是比较特殊的。这些特点,再加上 给脑袋遮阴的一层头发,加上头皮上结构像散热器一般的血管, 示意着我们的祖先已经不再生活在有树阴、多云的森林里了;它 们行走在开阔的陆地上,行走在赤道上的烈日下

什么样的生存环境造成了我们的祖先骨架方面的巨大变化? 你可以尽情地猜测。只有极少的几个说法被证明是有可能的,也只有极少的几个被证明没有可能。在那几个有可能的理论里,最可信的一个是说这些变化的发生是因为我们的祖先被隔绝在了一 块比较干旱和开阔的草原。这个生存环境找上了我们,我们可没有去找它:在非洲很多地区,那个时代正是森林被热带草原取代 的时候。一段时间之后,在大约离现在360万年前,从现在的坦 桑尼亚的萨迪曼火山飘出来的火山灰刚开始湿润,在这些火山灰 上,三个古人类有目的地从南走向北。走在最前面的是最大的那 个;紧跟它的足迹的是中等大的那个;最小的那个走在它们左边 一点,要甩开大步才能跟上。一段时间之后,它们短暂地停了一 下,向西面偏了偏,然后又继续前行,就像你我一样直立地前行。 在雷托利®*现的脚印化石,要多清楚就有多清楚地讲述了我们 祖先直立行走的故事。

即便如此,我们所知仍然很少。雷托利的那三个猿人是一男、 一女和一个孩子,还是一个男的和两个女的?它们吃些什么?它 们喜欢什么样的栖息地?由于东非大裂谷阻挡了从西面而来的潮 湿的风,非洲东部在当时毫无疑问地越来越干了,但是这并不说 明它们是在找干旱的地方。事实上,我们对于水的需要,我们的 易出汗,我们的适应于含有大量油和脂肪的鱼类食物,还有其他 一些因素(包括我们对海滨、对水上运动的喜爱),暗示着我们 的祖先可能是喜欢水的。我们游泳游得相当不错。最初,我们的 祖先是生活在水边的森林里或是湖边吗?

当时间合适的时候,我们的祖先戏剧性地变成了食肉动物。 但在那之前,一种崭新的类人猿——实际上是几种——出现了。 它们是雷托利猿人那样的生物的后代,但不是现代人类的祖先, 而且它们可能是只以植物为食的。它们被称为南方古猿在研

究这些猿人的时候,基因帮不上我们,因为这一支猿人已经灭绝, 也没有进化成其他物种。正如如果我们不能阅读基因,我们 就无从得知我们与猩猩的表亲关系一样,如果我们——这里我33所说的我们,主要是指李基(Leakey) —家、唐纳德•约翰逊(Donald Johanson)等人Q-没有发现那些化石,我们就不可能知道我们曾经有过很多南方古猿这样的更近的表亲。别看南 方古猿名字挺粗壮,其实只是指它们的下颚很结实。它们是 很小的动物,比黑猩猩小,也比黑猩猩笨,但是它们的身体已经 直立了,脸部也很发达:有着由巨大的肌肉支撑着的庞大的下颚。 它们咀嚼很多,可能咀嚼的是草和一些比较硬的植物。为了能够 更好地把植物在嘴里翻来覆去地嚼,它们的犬齿也逐渐消失了。 最后,大约100万年前吧,它们灭绝了。我们可能永远不会知道 太多它们的事情了。也许是我们把它们吃了呢。

言归正传吧,当时我们的祖先是比南方古猿更大的动物,跟现代人一样大或者更大一点:它们身高接近两米,很是魁梧,就 像艾伦沃克(Alan Walker)②和理查德李基描述的、存在于160万年前的著名的纳瑞奥科托米(Nariokotome)男孩@的骨骼。[7]它们已经开始使用石器工具,代替它们的牙齿。 这帮家伙有着厚厚的头骨,有石头做的武器(这两者可能缺一不 可),已经完全能够杀死和吃掉毫无抵抗能力的南方古猿了。在 动物世界里,表亲关系一点不可靠:狮子会杀死猎豹,狼会杀死草狼。没有导演,是一些有竞争优势的自然进程把这个物种带入 了后来爆炸般的成功——它们的大脑越来越大了。有些特别喜欢 拿数学折磨自己的人计算过,大约每过10万年,大脑就增加1.5亿 个脑细胞,当然,这个数字就像是旅游手册上常见的那种一点用 处都没有的统计资料。发达的大脑、食肉、缓慢的发育、在成年 之后仍然保留孩童时期的特征(光滑皮肤、小下颚、拱形的头盖 骨),这些都必须同时存在。如果不吃肉,需要大量蛋白质的大 脑就成了昂贵的奢侈品。如果头骨过早定型,就不会有大脑所需 的空间。如果不是发育缓慢,就不可能有时间去学习如何充分发 挥一个发达大脑所具备的优势。

这整个过程可能是由性选择来推动的。除了大脑的改变之外,另外一个很大的变化也在发生。与雄性相比,雌性身材的变化很大。在现代的黑猩猩里、南方古猿里和最早的猿人化石里, 雄性是雌性的一倍半大,但在现代人里这个比例小得多。在化石 纪录里这个比例稳步地在降低,这是史前纪录里最受忽视的事实之一。它意味着这个物种的交配方式发生了变化。黑猩猩那种多配偶的、短暂的性关系,大猩猩那种妻妾成群的多制, 被一种类似于一夫一妻制的形式所代替,身体大小方面性别差异 的减小就是一个清晰的证据。但是,在一个一夫一妻制的系统里,雄性和雌性都会感到认真选择配偶的压力。在多妻制下, 只有雌性需要小心选择配偶。配偶之间长久的纽带把每一个猿人与它的配偶在它生育期的大部分时间内都拴在一起了:质量, 而不是数量,突然重要起来了。对于雄性来说,选择一个年轻的配偶突然至关重要起来,因为年轻雌性的生育能力还能保持 很多年。对于异性身体上象征年轻的、如孩童般的特征的青睐, 意味着对于年轻人的拱形的大头盖骨的青睐,大脑增大的过程 也就从此开始。

把我们推向习惯性的-夫一妻制,或起码是把我们往这里拉 得更深一些的,是在食物方面产生的性别分工。我们发明了一种跟地球上所有其他物种都不同的性别之间的合作关系。由于女性采到的植物类食物是两性分享的,男性就贏得了从事危险的打猎 活动的自由;由于男性得到的肉类食物是两性分享的,女性就可 以得到高蛋白的、易于消化的食物,而不必为了自己去寻找这种 食物而放弃照顾幼小的孩子。这意味着我们这个物种在千旱的非 洲平原上找到了减少饥馑的生存方法。当肉类比较少的时候,植 物类食物补充了不足;当干果和水果少的时候,肉类可以填充不 足。这样,我们得到了高蛋白的食物,却没有必要像猫科动物那 样发展出高度专门化的捕猎方法。

通过性别分工而培养出来的一些习惯也延伸到了生活的其他 方面。我们擅长分享东西,就像是有人逼着我们这么做似的。这 就带来了新的好处:每个个体可以发展专门的技能。我们这个物 种特有的这种在专家之间的分工,是我们成功适应环境的关35键,因为它使得技术的发展成为可能。今天我们生活的社会在分 工方面更加有独创性,涉及范围更大[8]

从那个时候开始,这些变化就有一种内在的连贯性。体积大 的脑子需要肉类食物(今天的素食者是靠吃豆类食品而防止缺少 蛋白质的);分享食物使得吃肉的习惯变得可能(因为男性的捕 猎活动可以失败);分享食物要求有个比较大的脑(如果不能有 意识地记住细节,你会很容易就被一个想占便宜的家伙骗了);

按照性别分工推动了一夫一妻制(一对配偶现在成了一个经济实 体);一夫一妻制导致性选择的时候对于代表青春的身体特征的 重视(配偶年轻有更大优势)。理论就是如此这般一圈圈地转,我们用这些螺旋形的让人宽心的理由来证明我们是怎样成为今天 这样的。我们用一些非常脆弱的证据,建造了一个一碰就倒的科 学房子。但是我们相信这些理论有一天是可以验证的。化石纪录 显示不出多少过去动物的行为;那些骨骼太干,哪块被发现也太 随机。但是基因纪录会告诉我们更多。自然选择就是基因改变其 序列的过程。在改变的过程之中,那些基因留下了一份我们这个

星球上40亿年的生命的纪录。它们是比尊敬的毕德写的手稿更为珍贵的信息来源,只要我们会解读它们。 换一种说法,关于我们的过去的纪录是刻在我们的基因里的。

基因组中大约2%的成分讲述了我们在生存环境与社会环境 方面的进化与黑猩猩的有什么不同。当一个有代表性的人和一个 有代表性的黑猩猩的基因组被输入到电脑里,当活跃的基因从背 景噪音里被分离出来,当人和黑猩猩基因的区别被列成一个 表之后,我们就可以瞥见,更新世时期的生存压力是怎样作用在 两个具有共同起源的物种上的。人和黑猩猩相同的那些基因的功 能是一些基本的生物化学反应和身体的总体设计。也许惟一的区 别是那些调节激素与发育的基因。不知怎么一来,那些基因用它 们的数码语言告诉人胚胎上的脚长成一个平板的东西,有脚跟, 有大脚趾;同样的这些基因却告诉黑猩猩胚胎上的脚去长成一个 更加弯曲的东西,不太有脚跟,脚趾更长、更能抓东西。

试着想象一下基因是怎么做到这些的,就让人思绪起伏。虽 然基因控制生长和形态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它们是怎样控制生长 与形态的?科学才刚刚有了一些最最模糊的线索。人类和黑猩猩 之间除了基因的区别以外,两者毫无二致。那些强调人类的文化 环境、否认或怀疑人与人之间、人种与人种之间基因区别的重要 性的人,也同意人类与其他物种之间的区别主要是基因的区别。 假设我们把一个黑猩猩的细胞核注射到一个去掉了细胞核的人类 卵细胞里去,并把这个卵细胞植入一个人的子宫,生下来的婴儿(如果它能存活)在一个人类家庭长大,它会长得什么样子呢? 你都用不着去做这个极端不道德的实验就会知道^它会长得像个 黑猩猩。尽管它一开始有人类的细胞质,用的是人类的胎盘,在 人类中间长大,但它长得一点都不会像人。

摄影提供给我们一个有用的比喻。想象你照了一张黑猩猩的 照片。要冲洗它,你要按规定的时间把它放在显影液里,但是不 管你怎么费劲,你都不可能通过改变显影液的配方而得到一张人 的照片。正如一张底片要被浸在显影液里,影像才能出现,一张 用卵细胞中基因的数码语言写就的黑猩猩的设计图,也要有适合的 环境才能成为一个成年的黑猩猩——养分、液体、食物、照料一 一但是它已经有了怎样成为一个黑猩猩的信息。

同样的道理,在动物行为上就不一定对了。典型的黑猩猩的硬件可以在另外一个物种的子宫里组装起来,但是软件却有点不那么对劲了。一个被人类养大的黑猩猩的婴儿,会与被 黑猩猩养大的泰山①一样,在与自己物种的其他成员相处上 有些糊涂。比如说,泰山就不可能学会说话,被人类养大的黑猩 猩也不会去学怎样讨好那些居支配地位的动物,怎样去威吓居从 属地位的动物,怎样在树上做巢或怎样抓白蚁。在行为上,仅有 基因是不够的,起码对黑猩猩是如此。

但是基因是必需的。线性数码信息中一点小小的区别就能指 挥人类和黑猩猩身体上那2%的区别,如果想到这里会让你思绪 起伏,那你想象一下这些信息里小小的改变就能够精确地改变黑 猩猩的行为,这可能更让你思绪起伏了。我刚才随便提到了不同 种类猿的交配系统——常换配偶的黑猩猩,一夫多妻的大猩猩,一夫一妻的人类。我这样做的时候是随便地假设了每个物种都有 一个比较典型的做法,而这个假设就要进一步假设这个做法至少 是部分受基因的影响和控制的。一堆基因,每一个都是一串四个 字母的密码,怎么就能够决定一个动物是有一个还是多个配偶? 答案:我一点门儿都摸不着。不过,我不怀疑基因能够做到这一 点。基因是动物结构的配方,也是动物行为的配方。


我们发现了生命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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