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山

野山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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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川拍拍裤腿上的杂草,这是一种不知名状的小草,带着细细的尾钩爬满了他的双腿。已经是一年中最热的时节了,山上的植物疯狂地向上生长。这座山并不高,过于旺盛的植被像毯子一样覆盖了整座山丘,带着刺的荆棘阻挡着脚下的路。他已经爬了一个多小时了,山顶就在不远处,他打算休息一下,喝点水再接着爬。吴川找到一个平缓的地方,把帽子摘下来垫在屁股下面,看着山腰上郁郁葱葱的林子,随着风起伏连绵,像绿色的海浪一样,拍打着,拍打进他的心房。他闭上眼睛,去感受这片刻的宁静。

去年12月份,吴川退伍了,那身绿军装陪了他两年。走的那一天,他把军衔卸掉,放在桌子上,像他刚入伍的时候那样穿着没有军衔的军装,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可这一次他是要离开了,炊事班做了一大碗汤饺作为给退伍老兵最后的践行,拿着筷子的时候他的眼泪就掉了下来落进碗里。那一碗饺子他吃了个精光,连汤也一点不剩地喝完了,只是他不知道喝下咸咸的是汤还是自己的泪水。

临行前,吴川和战友一个个拥抱,这一别也许这辈子也难再见了。他看着自己生活了两年的老营区,还有门口那家熟悉的烧烤店,他的眼光里还有一丝不舍。在汽车鸣笛声的催促下,吴川上了大巴,坐在靠窗的位置,翻开了手中的影集,回忆起了这些年的匆匆脚步。

吴川来当兵,是被家人逼过来的。父亲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至今还有一枚弹片留在他的小腿骨里,用他父亲的话说,“我这骨子里都是火药铸的”。在家里面父亲的功勋章高高地挂在客厅,那勋章似乎有一种威严,震慑着吴川,不敢做一些出格的事。

吴川是家里的老幺,他还有两个姐姐。从小母女三个人就惯着他,只有他父亲对他十分严苛。父亲责令母亲不能多给他零花钱,母亲只能把钱偷偷塞给大姐,再让大姐转交给他。自然吴川总喜欢跟着姐姐们腻在一起,久而久之他的身上多了一点女孩子一样的阴柔气质。他喜欢的东西也不是踢足球,去河里捉鱼,反倒是跟着姐姐们一起玩跳皮筋之类的游戏。

到了中学,学习成绩一般的吴川上了艺术班,每天早晨天还不亮他就一个人来到教室画画。老师说他是个好苗子,去中央美院都是没有问题的。可父亲却觉得他搞艺术是歪门邪道,将来也没什么出息,他托人给吴川报名入伍。那年冬天,正是全省艺考的时候,吴川正打算跟着辅导老师去省城信心满满参加考试。可是回到家,父亲把一纸体检单摆在他面前时,他第一次跟父亲争执了起来,说什么他都不去当兵。父亲拽过他的书包,找到准考证撕了个稀碎,像将军一样命令他第二天去参加入伍体检,母亲和姐姐们在旁边看着不敢吱声,她们知道没人能说服父亲。

最终,吴川还是去了部队。还没有读完高中的吴川就这样踏上了远行的列车,目的地是内蒙古的一个边远的小镇。说是小镇也很牵强,一望无际的戈壁,连根草也看不见,只有一座山。说来也奇怪,唯独这山上是郁郁葱葱的绿色,后来听战友说才知道这是连里面一批又一批的人硬生生把这石头山开垦出来,没比愚公移山简单多少。

吴川和年纪相仿的新兵一起下了车,在连队指导员的带领下搬进了新兵连。营区的行道树笔直地在路的两边站成排,他心里想,不愧是部队,就连这树也长得笔挺,可惜缺没有了公园里面树木的婀娜多姿,也就少了一点生气。

几个穿着迷彩服的人帮他们把行李整齐地摆在宿舍的墙角。这几个班长就是要带他们新兵连的人,吴川心里有一点恐惧,他对于新兵连水深火热的日子早有所耳闻,在他看来这些班长就像是牛头马面,在他们身后挥舞着鞭子,鞭笞着他们前进。

果不其然,吴川坐在床上屁股还没有坐热,就听到楼道里的哨声吹响了。虽然班长之前提醒过听到哨声马上要在楼道站好队伍,可不知道他根本不在乎还是脑子短路了,慢悠悠地把迷彩服穿上才出去。

刚一推开门,吴川就看到楼道两边整齐地站满了人,他小心翼翼站在了队伍的最后,心里想着这么多人班长们应该不会注意到他。可他低估了老兵的智商。一个大飞脚直接踹在了他身上,原来有一个班长早就站在他身后了。丝毫没有防备的吴川被这凌空一脚直接被踹倒了。

这还没完,班长让他立正站好,拿着几张扑克牌夹在他的双手和膝盖间。这是部队里常用的一种惩罚手段,双手双腿都要使劲,才能保证纸牌不会掉下来,每掉一次会延长站军姿的时间。吴川站在那里,没几分钟额头上的汗水就渗出,顺着鼻梁滴了下来。这对吴川实在是个考验,本就身体差劲的他,加之刚来这里的不适应,纸牌掉了好几次。那个班长站在他面前,只差几厘米就会贴在他脸上,看着他脸上苦涩的表情,漏出得意的笑容:

“小兔崽子,刚来就冒泡,看你还敢跳吗?”

吴川压根没心思听班长的话,只觉得时间过得太慢,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他看着眼前的面孔,像是一个恶魔会随时要了自己的性命!吴川想着想着,感觉眼前开始模糊,身上突然没了劲,只听到几张扑克牌落在地上的声音。

吴川晕倒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吴川看着自己身上的病号服和白床单,原来他在医院。旁边的是他同年入伍的小郑。小郑看到吴川醒了,高兴坏了,拉着他的手说:

“川啊!你可算是醒来了,连长指导员都担心坏了!罚你站军姿的那个...那个老刘都被指导员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还写了检查。”

吴川一听这个消息,打了个挺坐起来,对这个恨之入骨的班长萌生好奇,向小郑盘问着老刘的情况。

小郑把情况跟他一五一十地说清楚,吴川听了好不高兴,拍着手叫好,都忘了自己的手背上吊瓶的针还插着,还没有拍几下,又伸着脖子叫疼,小郑看了跟着笑了起来!


三天之后,吴川出院归队,他回到宿舍,看到床上放着一箱牛奶和一篮水果,小郑告诉他,这是班长给他买的。吴川心里想:狗娘养的,被领导批了才知道自己做错了,活该!

身体恢复得差不多,吴川开始和战友们一起参训,练队列,爬战术,饭前一支歌,饭后扫厕所,苦逼的生活让他开始怀疑人生,他不理解那些老兵是如何在这儿呆这么长时间的。

这一天的训练科目是120公里野外拉练,所有人都要参加,当晚还要在外驻扎过夜。老刘是他们几个新兵的负责人,动员大会结束后,他把几个新兵集合起来,扔给他们每人一包卫生巾。几个人看着手里的卫生巾,悄悄嘀咕着,这大老爷们的拿卫生巾干什么呢?只见老刘脱下了自己的作战靴,把卫生巾塞了进去,然后又穿上了鞋。他指了指自己的鞋子说:

“明天出发的时候,都跟我一样,把它垫在自己的鞋里,你们这些小兔崽子没吃过苦,这几百里地下来,就靠这女人的卫生巾,要不脚都要磨烂了!谁要不信,我也不拦着他!“

说这话的时候,老刘的眼神瞥向了吴川。吴川心里一咯噔,这是在向我挑衅吗?他没吱声,跟着大家一起回了宿舍,养精蓄锐,准备第二天的征程。

天还没有亮,大家都起床了,这是新兵班的规矩,几个人开着手电筒,把被子、褥子全都卷进了背包,其他几个人收拾完东西之后,拿出昨天老刘给他们的卫生巾,像昨天老刘那样把卫生巾塞进鞋里。班里最肥的王胖子神气地跟个地主爷似的在屋里晃来晃去说:

“班长还真是厉害,垫着这玩意就跟踩着云一样,200公里,800公里我都没有问题。”

吴川也拿出了那包卫生巾,可他又想起了昨天老刘的眼神,迟疑了一会,他把卫生巾甩给了王胖子:

“你拿去吧,我不用!”

王胖子拿着那包卫生巾,呆呆地看着吴川,说:

“你真不用?牛,我敬你是个汉子!”

吴川笑了笑,穿上鞋,整理好自己的东西,等待着出发... ...


“任务:200公里野外拉练,要求:各班排组织有序,服从安排... ...”,连长下打完命令之后,大家排成了一字长蛇阵,沿着山边的公路开始了行进,老刘是新兵班的负责人,在他们几个人的后面跟着。

一开始,大家说说笑笑的,没感觉有什么不舒服的。可刚一过中午,太阳爬到了头顶,天气已经入了秋,可还是一样炙烤着大地,行军速度也明显放缓了。吴川也感觉很难受,尤其是他的脚,靴子本就偏硬,一双薄薄的袜子根本起不到什么保护作用,每走一步都特别艰难,好像有数不清的钢针在扎自己的脚底板。他拍了拍前面的小郑,问他:

“你的脚难受吗?”

小郑一副轻松的样子回答:

“一点也不疼,你别说,那老刘还真有两把刷子!”

吴川听了,也不再多问,拖着自己的双脚继续前进。

“前面是陡坡,路上石子比较多,大家小心一点!”

老刘在队伍的后面吆喝着,这条路,老刘太熟悉了,当兵十几年拉练走的路也比他们几个小毛孩逛的街多。前面10公里是整个行程最难走的,因为是盘山路,一路上都在爬坡,艰难显而易见。

吴川跟着部队行进,可他渐渐地离前面的人越来越远,他想跟上,可脚又不听自己的使唤。老刘眼看着吴川眼看要掉队了,大声呵斥了一声:

“前面的那个,赶紧往前走!”

吴川哪有力气继续前进,还是一步一步挪着步子,老刘看他没有反应,火气一下子就冒上来了,上前推了他一把。吴川的身子骨哪能招架的了,一下子栽倒了,这一倒,没有爬起来。老刘吓坏了,本来想催催他,哪成想这家伙又晕过去了,他赶紧上前去,抱起吴川,这一看才发现他的脸色那么苍白,嘴唇干裂渗出了血。前面的战友看到吴川倒下了也赶紧跑了过来。

“这个蠢货,拿着水壶是来当枕头嘛,都不知道补充水分,中暑了吧!

王胖子,拿着他的背包,吴川就交给我了!”

老刘叫来随行的卫生员,给他喂了一瓶藿香正气水,然后背着他,继续上路了。就这样,两个人在队伍的最后面缓慢地前行。


不知道什么时候,吴川醒了,看着老刘背着自己,汗水打湿了 他的脊背和脸颊。他挪动了一下身子,好让老刘知道自己醒了。老刘感觉到了吴川的动作,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吴川醒过来了,这才把他放了下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

“你小子终于醒了,没事吧?”

吴川点点头,想继续往前走,可脚底的疼痛没有随着短暂的休息而缓和,刚一迈腿,就收了回来。老刘看着他的囧样,二话没说,搀着他继续前进。老刘问他:

“脚疼?是不是没有垫那玩意!”

“没有垫,我以为 ...”

“你以为,你以为的都是对的吗?兔崽子,老子的话是为你好,说你蠢你还不承认!”

吴川没有说什么,就这样子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前走。

天色渐晚,部队也行进到一个比较空旷的地带,连长下令在这里驻扎宿营。老刘让吴川坐在草地上,然后带着那几个新兵去搭帐篷。吴川看着别人都在忙碌着,很气自己的塑料体格,现在他再回忆起老刘因为自己挨批的事情,也觉得有一点对不住这个老兵。

搭好帐篷后,老刘又过来扶起吴川,走到帐篷里。他让吴川坐在马扎上,脱下他的鞋子和袜子,发现原来他的脚底板早已经磨出了好多水泡,右脚的脚跟也擦出血了。老刘从口袋里拿出一根针,朝着吴川的脚扎过去。吴川见状,本能地把脚缩了回去。他问老刘:

“班长,你这是干嘛呀!我总是惹你生气,你也不至于动刑啊!?”

老刘看着他一脸不情愿的样子,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蠢蛋,我不把你的水泡挑破了,你明天还能走吗?我看你得爬着回去。”

吴川这才恍然大悟,又乖乖地把脚伸了过去。

老刘处理完他的脚,扔给他一瓶双氧水,让他这带着,休息下来就擦擦脚,防止感染。那天晚上,大家都睡得很早,也许是白天太累的原因,呼噜声此起彼伏,可他却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老刘是怎样的人,他好像是众人眼中新兵班长的狠毒样子,但又像自己的亲人,他握着那瓶双氧水,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吴川发现自己的床铺边放着一包卫生巾。他问王胖子:

“这是你给我的?”

“我都快用完了,自己都不够用了,哪还能给你啊!”

吴川也没有时间多想,也拿出卫生巾垫在鞋里,跟着大部队继续前进。。第二天是归程,经过一晚上的休养生息,大家的精神状态好多了,吴川的脚也没那么疼,脚下垫着东西,果然是不一样,这一路,他在没有倒下,老刘依然在队伍的后面,一路上也没有再说什么。


为期两天的拉练终于结束,第二天是周末,一大早,吴川就跑到营区的小卖部买了两包芙蓉王,这是老刘最喜欢抽的烟,只不过因为太贵也只能逢年过节的时候买两包解解馋。吴川拿着烟来到班长的宿舍,他喊一声报告,见屋里没有动静,就轻轻推开门,看到老刘还在睡觉,被子也踢到了一边。吴川不想打扰老刘休息,走到床边,把烟放在了枕边。就在他打算回去的时候,看到了老刘的脚,和那晚在外宿营的自己一样,脚上都是水泡。吴川看着那双脚,背过自己走过那么多路的一双脚,双眼模糊了起来,他静静地离开老刘的屋子,把门轻轻掩上。

这之后,吴川像变了个人似的,后来的训练,他发了疯一样的拼命,就连中午午休的时候,训练场上也常常有他的身影。小郑问他:“川,你为什么这么拼?你不是很讨厌训练吗,现在我看你比老刘还要疯狂呢?”吴川告诉他:“我不想给老刘丢脸,我得拼一拼。”

老刘不是不知道,吴川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这个昔日的蔫豆芽如今跟头牛似的,不怕苦、不怕累地练。黄天不负苦心人,在年底的比武大考核里,吴川居然拿了第一名,就连去年参加全军特种部队比武竞赛的黄班长也败给了他,这下子吴川可成了单位的名人,临近年底,指导员决定把今年的优秀士兵荣誉给吴川,当作对他来连队一年来的认可和鼓励。

吴川知道这个消息后,跑到指导员的办公室,说:

“指导员,我不想要这个“‘优秀士兵’,这个荣誉还是给刘班长吧!”

指导员笑了笑,回答:

“小伙,你知道吗?别人都巴不得要这个荣誉,有了‘优秀士兵’,以后还有机会提干,你就一点也不心动吗?”

“我不想要,刘班长这一年做的比我更优秀,我们新兵班也是在他的带领下才有今天的成绩。”

指导员拗不过他,看吴川也是铁了心,便答应了他。

当天晚上,吴川找到老刘,说要请他喝酒。吴川托司务长从县城带回两斤酱牛肉和一瓶二锅头,拿着东西去了老刘的宿舍。

刚把酒满上,吴川就说:

“班长,今天我去找指导员了,我没有要‘优秀士兵’,他答应我把荣誉给你!”

“你傻呀!你还年轻,有这个荣誉多好,对你以后发展好,我已经老了,这些机会本就该多让给你们。”

“可是我知道你做的很多事情,他们都不知道。那次拉练回来我看到你的脚,我啥都知道了。”

“我体格比你好,那都不叫事!”

吴川没有接话,拿起纸杯把满满一杯白酒灌进了肚子,然后给老刘鞠了一躬,老刘也拿起杯子回敬了一杯。那天晚上,吴川借着醉意跟老刘说了好多,把自己的不如意全都倾泻出来,老刘没有醉,安静地听他说着。酒喝完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老刘怕他回去耍酒疯,便让他和自己挤着一张床将就睡了。

就这样,老刘和吴川成了好兄弟,虽然年龄差了有十岁,可也看不出什么代沟,一有空,吴川就会找他喝两盅。转要到了夏天,一年一次的比武竞赛又要举行了,这回连里把吴川报了上去,上级也批准了。老刘告诉他,这是一个好机会,要是能拿到名次,还可以立功!吴川知道机会来之不易,也不想辜负老刘的期望。

正式训练前,连长把吴川和老刘交过来交代事情,连长告诉吴川:

“老刘是咱们连第一个在全军比赛拿奖的人!这段时间你就跟着老刘好好训练,要给咱们连争光啊。”

这下吴川才知道原来老刘还留着一手,这么辉煌的历史居然从没有听他说过,老刘云淡风轻地摆摆手:

“都是过去了,还提它干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里,老刘拿出了许久未带上的头盔和护具,带着吴川开始了16个科目的训练,排爆、侦察、越障,一项项过。之前吴川虽然练出了一身好体格,可真正开始特种兵比武训练的时候,也叫苦不迭,有一次,老刘让他硬生生在雨天里趴在泥地里匍匐前进爬了一天。等到训练结束,衣服早就脏的看不出样子了,老刘让他把脏衣服脱下来,拿到水房亲自搓洗了起来,吴川很为难,让一个老兵帮他洗衣服,怎么都说不过去,可老刘是个倔脾气,硬是把衣服洗干净给他晾了起来。吴川一个人在陌生的部队,第一次感觉到一种温暖,一种不知名状的温暖,他想为老刘做点什么,他找人打探到过几天就是他的生日,他要给老刘一个惊喜!吴川找人去县城捎来一个生日蛋糕,可问题又来了,在哪过呢?他又不想太招摇,这时候他想起了营区后的那座山!对,就是那座山,生日前一天晚上,他一个人偷偷从后山的小路溜上了山顶,把蛋糕放在一个铁盒里藏在了一棵树的后面,打算第二天在山顶给老刘过一个特别的生日。

第二天老刘和他来到训练场,训练科目是攀岩射击,老刘告诉他这是整个比赛最难也是危险系数最高的一个科目,考验的就是胆量和身体素质。吴川到是满不在乎,对老刘说:

“这算啥,后山的那个崖壁我也敢爬!要不,咱去试试去!”

老刘怕出什么事,没答应他。

吴川很是不甘,又说:

“班长,我看你是认怂了吧,是不是不敢啊?”

老刘听了这话,哪能受得了,一个新兵蛋子敢调戏自己,岂不笑话。他有点恼怒:

“老子怕过啥?去就去!”

吴川这下开心了,老刘上钩了,接下来就好办了。

这山说来也奇怪,一边平缓,有条小路,另一边却陡峭得很,还好有一些植被和石头,可以踩着上去。老刘让吴川在前面爬,自己在后面跟着,就像之前拉练一样。吴川确实想得太简单了,一路都爬很艰难。爬到一半,他停了下来,脚下并没有什么可以踩的东西,老刘指点着他用膝盖顶住凹进去的石洞,抓住上面的野草,往上爬。吴川照着老刘说的,果然又爬高了一点。老刘开玩笑:

“你看,蠢蛋,还来埋汰我,你看到了这儿,你不还得听我的。”

“是!我永远都听你的,班长!”吴川扭过头来,傻呵呵地对着老刘笑。

就在这个时候,老刘看到吴川头顶的一块石头开始晃动,再仔细一看,原来是他抓着的那根藤蔓的根扎在石头下面,这一抓,石块开始松动。老刘看情况不对,一把揪住吴川的腿,把他推向了另一边,紧接着看着石头顺着刚才吴川爬的地方滑落了下来,砸向了自己。吴川被老刘那一推,直接倒在了旁边的一树上,他用手抓着树干,看着石头滚落了下去。

吴川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他把身上带着的水壶、挎包扔了下去,急忙溜下去。他跑到老刘身边,这时候的老刘头上已经开始流血,裤子上也撕了一个大口子,血肉模糊。吴川赶紧叫来连队的人,抬着老刘去了县城的医院。

在车上,老刘还有一点意识,他抬起手指了指连长,连长探过头来,老刘吃力地说:

“连长,是我带小吴上山的,我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个,赶紧去医院,老刘,你会没事的。”

吴川听到老刘说的话,心底一阵愧疚,明明是自己非要上山的,老刘还把责任担过来,他没有说话,握着老刘的手,眼泪也跟着滴在了他的手上... ...

到了医院,他们赶紧把老刘送到急诊,大夫和护士把他推进了手术室。在门口,连长一根烟接着一根烟抽着,吴川在走廊的凳子上,垂着脑袋,焦急地等着结果。

过了两个小时,大夫出来了,拿出一张单子递给了连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请家属签字吧。”

连长看着手里的死亡通知书,颤抖地说:

“他是孤儿,没有家属,我是他的领导,我签吧。”

吴川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跪倒在了医生的面前,嚎啕大哭:

“大夫,你再救救我的班长吧!求你了!求你了... ...”

大夫无奈地说:

“我们真的尽力了,谁也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吴川不愿相信,老刘为了救他,把危险留给了自己,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老刘自己给他准备的生日礼物,还没有来得及说一声‘生日快乐’,老刘就这样走了。


回到连队,单位给老刘操办了葬礼,把他安葬在了当地的烈士陵园。因为老刘生前的最后一句话,吴川没有受到处分,生活还在继续,比赛还要继续坚持。连长安排了另一个人带着吴川继续训练,在训练场上,那座山看的清清楚楚,吴川仿佛看得见自己那一晚把蛋糕放在了山顶,如今,他再也没有去过那里,自从老刘的事情发生了,连队就把原来那条小路封死了。

吴川训练得愈加刻苦认真,他知道不只是在为自己,更为了老刘,他的脑海里总是不断回忆起老刘的样子,他记得老刘背着自己走了一路,也记得老刘给自己洗过的衣服。

到了要参加比赛的日子,吴川在各单位选派的精兵强将中一路过关斩将拿到了第一名,他载誉而归的时候,连长和指导员在门口带着连里的兄弟们夹道欢迎,又是放鞭炮、又是敲锣打鼓。吴川手捧着大红花,并没有回到宿舍,他向连长征得同意,一个人沿着小路来到了后山顶上。这是老刘走后他第一次上山,他把那朵大红花放在一旁,看着山下的营区,大喊了一声:

“老刘,你听到了吗?我还没有祝你生日快乐,今天我要给你唱一支生日快乐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

唱着唱着,吴川跪在了山坡上,埋头大哭了起来。可是老刘,永远听不到了。


第二年,已经服兵役满两年的吴川到了要退伍的时候了,连长和指导员一再挽留,要给他申请提干的名额。可他说什么也不留,家里人打电话劝了几次也是无功而返,他不再是两年前那个唯唯诺诺的男孩子,这一次,他没有和任何人妥协。

在临行前,连里面给退伍老兵张罗了一桌子酒菜,吴川和小郑、王胖子他们一一道别,举起酒杯一杯又一杯。酒席间,小郑问他:

“川儿,你为啥不留下呢?”

他抱着小郑哭了起来,哽咽着说:

“我不想再看到那座山了,再也不想看到。”

小郑拍拍他的肩膀,他明白了什么,却又似乎不明白。


退伍后,吴川继续他的学业,复读了一年,报考了省城的一所美院。在学校里,老师经常带着他们出去写生,大家拿着画板来到郊区,看着远处的群山,他的脑海却总是回忆起山沟沟里的那座野山,没有名字,也很普通,却让他挥之不去的那座野山。

他买了一张去往那里的车票,他决定要回去看看。当他再一次登上那座山时,看着山腰上郁郁葱葱的林子,随着风起伏连绵,像绿色的海浪一样,拍打着,拍打进他的心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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