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杂想

华灯阑珊璀璨,是都市夜的样子。

我驱车载着儿子超市归来,车内放着一首我喜欢的日文歌《思い出通り雨》。男歌手中性的嗓音,清澈又沙哑,高音时所有的沙哑、清澈,都参杂地糅和在了一起,以至于我迷茫了许久歌手的性别。

儿子也常说这歌手的声音像《火影》中,好色仙人的声。《火影》这部火了多年的动漫,我不曾看过,自然也不知好色仙人的声音究竟如何。但日剧配音人声音的磁性,却是有耳共听的。

这首旋律还算轻快的曲,在歌手低沉、迷离的嗓音下,渗透出了浮凉的忧伤。这浮凉忧伤犹如一片淡蓝色宁静的海,使我常常沉醉其中不愿自拔。

我车速不急不缓,也似这哀伤般不浓不淡,随着车流驶在这座,来了3年还不大习惯的,异地小城回家路上。

坐在后排的儿子,此刻怀里正拥着一大袋,刚用光他所有零花钱50元,在超市精选的零食。于我看来,那就是一堆垃圾食品;而与他而言却是他当下幸福、满足的源泉。

后视镜中的他,正就着亮黄的顶灯喜不自胜地翻验着他满载的丰收。情不自禁的欢喜,喜不自胜的神情,实在惹人忍俊不忍。孩子的心性总是赤裸的直白,不带一丝掩饰的含蓄。

现下他又开始逐个细赏了。一袋一袋地拿出对灯细看,此时这样的他,让我不由得想起了《西游记》中观音禅院内,夜赏锦斓袈裟的金池长老――一方静暗的斗室,一盏如豆的昏灯,镶嵌七宝的锦襕袈裟,在夜中灼灼生辉。

金池一边怜惜地摩挲鉴赏,一边遐思感叹,爱不忍释以至浮想联翩后悲恸得嚎啕大哭……两百七十岁的金池起了放火杀人的邪念歹心,想将至宝佛衣永归己有,便也因此坠入了那无间地狱;而我的毛豆,此刻想的大约也只是这垃圾食品下腹的滋味。想来“民以食为天”的真理,在他这已是一览无遗了。

回家的路有些堵,开开停停不过驶了二分之一。城市的繁华,人多车堵之势愈演愈烈。如此多的车、人从何而来?从本土的住户而来,从四面八方的乡村而来、从各地的人员流动而来……

繁华的都市有多热闹,偏远的山村就有多寂寥。

遥远的蛟龙村,现下除了过年已是鲜少能见到年轻力壮的人了。全村80%的七十岁以上空巢孤老和留守儿童,一个眼看着就要荒废的山野村落。听村里人说,他们很快也都要全部迁移出去喽!这于他们来说,其实未尝也不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但这样几近原始没有丝毫商业侵染的村庄,也只能逐渐陷落为历史的尘埃。而这留存着许多沧桑之痕、古老之迹的地方,却是我和老公都非常喜欢流连的。

它们犹似一方人间净土,时光在那儿似乎已停止了流转,一切都还是那古朴陈旧的颜色。石头垒砌的围墙布满斑驳绒绿的青苔,泥巴和着稻草裱糊的土房已被炊烟熏染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充满膻臭的牛棚马圈堆满杂物,车辕、木犁、锄头、钉耙……满是稻谷香的柴火棚从窗棂透撒进的几抹光,虚幻的光束中浮满了上下翻飞的尘沫,柴火棚的一角还散落着簸萁、竹筛、斗笠、蓑衣……

院子里深井压出的水清澈甘甜;院角的蔬菜没有化肥农药的喷洒,也长得壮实;山间地上的枯枝,是大自然无私的馈赠,不一会就可以捡拾到一大捆,够用一两餐。鸡们都还没退化会飞的本领,夜晚的时候都缩卧在树丫间,从胸腹中发出阵阵咕咕声,打盹酣歇……

放羊的老人带着雷锋帽穿着军大衣,歪斜地靠坐在树下打盹,放的羊也不知都跑到哪儿去了……村民们朴实的情感,盘根错节的关系,根深蒂固的关联,错综复杂辈分,有刚出生就是爷辈的,也有都七老八十了依然还是孙辈的……错综复杂的人伦,扑朔迷离的称谓……这是一群祖祖辈辈都生活在一起的人,他们的过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是千百年沉淀下的乡村人文。

每每来到这,我的心就会变得格外宁静,行走的步履也不由得放缓了许多。外面的忙忙碌碌、是是非非,已恍如隔世的云烟,紧张的生活就像是卓别林的喜剧,被按了快进。

午后暖暖的阳光下,总能见到在土墙根下或老门石墩上,操守、低头做着迷糊梦的耄耋之老。

紧张节凑的生活,离他们很远。他们蹒跚着小碎步,挪走在羊肠土路的中间。偶尔走到谁家门前了,就停下来举起来一只未拄拐杖的,半蜷着手掌搭放在额前,伸着僵硬的脖子,犹如悟空巡视般向内左张右望地窥探着看上一看……要是碰上熟人了就相互停下来,站在路当中开始他们耳背眼花的意念式聊天。

你一句气多声小的“吃了么?”他伸头侧脸反应半天,最终扬头抬眼一个最是简短的疑问问:“啥?”他们往往都在重复着同样的话题,但他们都有耐心听、耐性等。

耐心地等着对方,再一次用不利索的舌头,把想说地话再慢慢地归拢一遍;或耐心的等着对方模糊失聪的耳,老花污浊的眼,缓慢的把收集到的信息,再重新迟钝地梳理一番,间歇性传输到他们都老化糊涂的大脑中枢。

他们的聊天无非就是:吃了没?喝了没?身体好了没?谁家的羊找到没?……芝麻绿豆的大事。当然,一到年底他们彼此间,最是拐弯抹角想问的就是:“你儿今年回来不?”回与不回都有悲凉……回的终究还是要走,不回的却一直孤寂冷清。

他们走的很慢,而时间也好似被他们拉得缓慢修长。但他们心中都清楚,留给他们的时间都不多了。今天见过,明日可能就是永别,可他们心境平和,生死之事于他们来说,显然都已做好了准备。

看着他们一张张沧桑的脸,擦肩而过渐行渐远地佝偻……我知他们的孩子都是外出的民工。酷暑严寒下,他们的孩子满身汗水一身尘埃,黝黑的皮肤、有力的臂膀、粗硬的双手满是老茧,厚硬的指甲又黑又脏……缔造着一个个繁华都市的雄伟,但那雄伟之中,却鲜少能有他们的一居之地。可他们的笑容却都无比温暖。

我不禁想起《陶者》的诗句:陶尽门前土,屋上无片瓦。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何其相似焉……

无根的民工,留守的儿童、空巢的耄耋,他们遥望相守着家和爱的承诺。

啊!繁华的都市,寂寥的乡村。

红灯处,我侧头又见后排的小家伙,又如母鸡般蹲在椅前,将所有零食全部都整齐的排成了几排,搞着他的筛选鉴别研究……

回头想来,此时的零食显然已超越了它们本身的价值。

它们就像考古学者手中的珍宝,学者们端详研究,臆想着千万前发生的历史;而我的毛豆也许只是在盘算着,回家先吃哪个,后吃哪个?包装上的图案、广告词和零食又有着什么关联? 这个什么口味,那个又是什么口味?……

孩子的心,有时真的很细琐、很单纯。想着他之前,还因超市里被我禁止买冰激凌,而闷闷不乐,这一秒他已是满心欢喜的不可自拔。简单的天真,再大的矛盾在他们的世界里,都比不上一颗糖的救赎。

路边的家属楼高耸林立,流光溢彩的光茫勾勒出它梦幻的轮廓;街边的广告、路灯璀璨明亮,精彩地抢占着夜的空白。

行驶中我按下了车窗,夏夜的风“嗖”地灌进了一车舒爽,扑面而来惬意张扬,飞扯我散落下的凌乱发丝,曼妙悠悠。

这样的风,这样的歌,这样朦胧夜色中的万家灯火,我的心也跟着既浪漫又忧伤。

浪漫着,此身幸福之所有;忧伤着,身外劳苦艰辛之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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