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光点听了,先是聚到了一起,像是在开会商讨。
片刻后,五鬼散开,以固定的轨迹,快速的在地上绕起圈子来。
不时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
女子冷着一张脸,看着乱转的五鬼,果然不出她所料,五鬼竟然指了三个方向出来。
她冷哼一声,再次打开密码箱,拿出一把由铜钱和红线编成的,一尺左右长度的剑:“你们五个要是敢和我鬼话连篇,可别怪我不客气!”
五个光点再次聚在一起,商量了半天,叽叽喳喳的指了一个方位。
女子抖开一张大布铺在地上,布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篆书。
“我要具体的位置,桑榆在哪里!”
五个光点在布上飘来飘去,就是不肯给出准确的答案。
女子眯了眯眼,拿下胸针在左手中指上刺了一下,将血珠抹在了铜钱剑上。
足下踏出特殊的步伐,右手持剑竖在胸前,左手捏着一个印抵在剑身上,口中念道:“脚踏北斗天罡步,手捏伏羲八卦结,指尖热血开剑刃,五帝助我斩妖邪,急急如律令!”
“嗡”的一声,一道金色的光芒由剑柄冲向剑尖,将五帝铜钱剑连成一体,剑身被厚重的金色光芒所包裹,庄严而又肃穆。
女子手腕一抖,剑指五鬼,喝道:“这次没有给你们预先准备祭品,以后我会补上的,我再给你们几个一次机会,桑榆在哪里?”
五鬼犹豫了片刻,最后乖乖的聚在一起,飘到了写满字的布上……
“山……”
“阳?”
“山阳市?!”
局长办公室,女子去而复返。
“不是已经报了休假吗?怎么又回来了?”
“局长,我想先把假期挂起来,听说您准备派一队行动小组到东北去处理一桩特殊事件,派我去吧。”
“好啊!处理这件事,就属你桑桐最合适了,你愿意去,最好不过了!”
桑桐微微一笑:“局长过奖了。”
“好,我正式委任你为此次行动组的组长,任务的内容稍后我会发到芯片上。”
“谢谢局长,不过局长,我有一个要求。”
“你说。”
“这次行动的组员,我不想带局里面的人,您可以授权我从民间特约吗?”
“这个……”
“局长您请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那好,你要立个军令状交上来,这次任务很重要,我不给你提时间上的要求,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是!”
“局里已经和地方上打好招呼,会给予你一切便利。”
“谢谢局长。”
……
一转眼,八音盒事件,过去了整整一个月。
穆容依旧是老样子,对于桑榆刻意的冷淡,也不知是没有发觉,还是根本就不在乎,总之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反倒是阿喵看出了端倪,问了几次。
起初桑榆不愿说,耐不住阿喵那种聒噪又刨根问底的性子,只好招了。
说完之后,她觉得自己似乎有些矫情了。
但一想到阿云在她眼前风化消散的场景,桑榆还是会介怀。
她知道一直以来,穆容看待这类问题的态度都是冷淡的,可就像郝解放说的:灰飞烟灭是一个人真正的终结,难道,这都不值得帮一把吗?
不久前的一天,阿明来过一次。
他说:决定把房子卖了,带上阿云的骨灰,去曾经他们憧憬过的地方看看,然后择一处安居,也许不会再回来了,走之前特意来感谢穆容和桑榆对他们的帮助。
对面的402被挂在了88同城上,阿明搬走了。
桑榆每天跟着穆容到扎纸铺,不知不觉中竟成了她的一种习惯。
替身女鬼还在店里,穆容每天都会手抄一份莲花妙法心经烧给她,却不见什么效果……
前天,山阳市下了第一场雪,穆容不好再骑车,两人每天步行到扎纸铺,唯一不高兴的,恐怕就是早点铺的老板娘了。
自桑榆住进来以后,穆容再也没有去她那里吃过早餐。
桑榆咽下嘴里的包子,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惊呼道:“穆容!山阳市今天的最低温度,零下十五度!!”
穆容抬眼看着桑榆,眨了眨眼,顿了一会儿:“哦,那你一会儿多穿点吧。”
阿喵毫无形象的大笑起来,她发现,两个不在同一频道的人日常对话,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桑榆的脸一红,瞪了阿喵一眼,突然一个脑袋穿过大门,探了进来。
阿喵原地炸毛,像是被侵犯了领地的猫咪一样,飞到门口,叉着腰指着“擅闯者”的鼻子:“你是哪里来的野鬼,竟敢飘到我家来了!”
对方“嗖”的一下,退了出去,阿喵还没来得及得意,头又伸了进来。
“请问,你是穆容大人的鬼契吗,穆容大人在吗?”
“鬼契?”
“穆容,有人来了。”桑榆提示道。
鬼魂看到了穆容,飘了进来,急切地说道:“穆容大人,你的扎纸铺失火了!”
来的路上,桑榆拨打了火警电话,三人来到铺子门口,从里面冒出了滚滚的浓烟。
桑榆看到此时门口除了她们三个,还聚集了大量的孤魂野鬼,正在抢一地的元宝和用品。
“阿喵,你进去一趟,把里面那个替身女鬼抱出来!”
“好。”
穆容突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作势就要往里冲,被桑榆从后面抱住。
“穆容你干嘛!阿喵已经进去了!”
“你松开!”
“里面太危险了!”
穆容掰开了禁锢在她腰上的胳膊,毅然决然的冲了进去。
“穆容!”
桑榆追了几步,被浓烟挡了回来,她对来报信的鬼魂说道:“麻烦你跟进去看看!”
“好的。”
穆容屏住呼吸,将围巾系在了脸上,猫着腰,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快速摸到了仓库后面的小屋里。
一脚踹开了小屋的门,冲到柜子前,摸起一个盒子抱在怀里,迅速的退了出来。
路上,趁机看了看店里的情况,纸制品被烧的差不多了,到处都是火光和浓烟。
桑榆紧张的看着扎纸铺的门,一颗心悬到了喉咙,她双手紧紧的纠缠在一起,焦急的念着穆容的名字。
消防车的警笛声远远传来,就在桑榆忍不住想要呼喊的时候,穆容矫健的身姿,从冒着浓烟的仓库里跃了出来!
“穆容!”
桑榆迎了上去,抱了穆容一把,抓着穆容的手臂,仔细打量,生气的说道:“你知不知道里面多危险,你……”
穆容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物件,正是阿明的八音盒。
她举着盒子在桑榆的眼前晃了晃,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还好这东西没被烧坏,不然要出乱子的。”
所有苛责的话,就这样哽在了喉咙,她定定的看着穆容,心里千回百转。
虽然有些事情她依旧看不透,但她明白:之前的确是她矫情了。
阿喵也飘了出来:“桑榆,女鬼不见了!”
“是不是里面有烟,你没看清楚啊,要不然再找找?”
“鬼的眼睛和人是不一样的,烟根本影响不到我,我找了,真的没有!”
“怎么了?”
“穆容,阿喵说……女鬼不见了。”
消防队赶到,展开了救火行动。
穆容本想灵魂出窍进去看看,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成了。
阿喵找遍了扎纸铺里每一个角落,还是没有找到替身女鬼。
火很快被扑灭,店铺里一片狼藉,消防队员勘察了现场,因为存放了大量的纸制品,起火点还要进一步排查。
好在穆容的店铺是郊区的旧车库改建的,周围没有居民,并未造成连锁反应。
“穆女士,虽然这次起火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但是我们发现,您的店铺不仅存在违建嫌疑,而且没有消防通道和消防设备,还请您和我们到队里走一趟,做个笔录,可能还会有后续的处罚。”
“好的,我知道了。”
“上车吧。”
“穆容~!”
穆容转过头,想了想,将八音盒递给了桑榆:“你先回家等我,这个八音盒你帮我带回去,放在我房间的写字台上。”
“好。”
“不要打开。”
“知道了。”
穆容勾了勾嘴角,登上了消防车。
“穆容!”
“嗯?”
“中午你还能回家吃饭吗?”
没等穆容回答,旁边年轻的消防队员乐了:“小姑娘放心吧,你朋友出的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到队里做个笔录存档,很快就能出来的。”
“那……谢谢您了,消防员同志!”
“再见啊,小姑娘~!”
车起步,消防员还探出身子对桑榆挥了挥手,回到车里,消防员笑道:“你看看,你朋友多关心你,幸好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不然就不说别人,刚才那小姑娘得多难过?这位业主,大火无情,公共场合一定要设置消防栓和安全通道!”
做完了笔录,消防队长亲自对穆容进行了防火宣传教育,把她带到了一个小屋,观看了防火宣传片,还送给她一本宣传小册子。
“还好这次没有人员伤亡,但你的店铺由于没有安全通道和消防栓,还存在局部违建,现按照《治安防火相关条例》,对你的店铺进行查封处理,什么时候整改合格了,才能开业,有问题吗?”
“没有。”
“这是罚款单子,七日内把罚款交了。”
“好的。”穆容接过单子看了一眼,工整的对折了一次,收到了口袋里。
消防队长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意外,他从事这行这么多年,见过不少商贩为了省钱,方便,不重视消防建设,等到交罚款的时候,不是哭穷,哀求,就是寻找各种“关系”试图摆平。
唯独面前的这位,看上去年纪不大,却散发出一种……超脱般的平静。
没错,消防队长的脑海里闪过的,就是“超脱”这个词。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
“谢谢。”穆容起身,将凳子推回原位,走出了办公室。
……
来到家门前,钥匙刚插到锁孔里,门就被打开了。
“回来啦!”
“嗯。”
桑榆站在门边看着穆容换了鞋子,然后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穆容身后,始终保持着两步远的距离。
“怎么了?”穆容诧异的看了桑榆一眼,后者的脸一红,半低着头:“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
“就只做了笔录?”
“铺子被查封了,勒令整改,罚了款。”
“什么!?”这还叫没有为难吗!
穆容翻过倒挂着的两个杯子,倒了两杯水,转过身,将其中一杯递给了桑榆。
“就没有什么商榷的余地吗?”
“阳间自有一套法律,遵守就是了,我出去一趟。”
桑榆拉了一把穆容的手臂:“饭已经好了,菜也准备出来了,十五分钟就能开饭,吃了饭再去好不好?”
穆容看着桑榆,想起消防员打趣她的话:“你朋友还挺关心你的……”
点头道:“好。”
吃过饭,桑榆刷碗,穆容回了房间,片刻后,穿着一袭黑袍飘了出来。
“让阿喵陪你一起去吧。”
“不用了。”
穆容飘到窗边,桑榆突然叫道:“穆容!”
“嗯?”
“你,回家吃晚饭吗?”
“好。”
桑榆目送穆容离开,低下头继续刷碗,唇边却荡漾起了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弧度。
“哟~”
“啊!”
桑榆抚着胸口靠在水池上,看到身后的阿喵,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阿喵,你这样是会吓死人的!”
“可是我一直都在的呀!只不过是某些人选择性忽略罢了。”
“才没呢,我只是……”
“我发现一个问题。”阿喵正色道。
“什么?”
“你和穆容大人的相处模式,有点像搭伙过日子的感觉呢!”
“才没呢,只是一个人吃饭有些无聊嘛,而且我免费住在人家里,总要做些什么……”
“哦~~~~原来是这样啊!”
“话说桑榆,你好像还没谈过恋爱吧?”
“谈过啊,大二那年不是交往过一个嘛,你知道的。”
“切,交往了三个月连嘴儿都没亲过,也叫谈恋爱?”
桑榆轻笑一声,回道:“我这样的人,谁不怕呢……”
“穆容大人啊!”
“阿喵~”
“不是,桑榆咱俩就事论事,你说穆容大人,是不是一直把你当成一个普通人看待?”
“……嗯。”
“就算是知道你眼睛的事,也没多说过一句吧?更没刨根问底吧!?”
“嗯。”
“所以啊~我觉得你俩真是太合适了!”
“你说什么呢~我们俩都是女孩子好吧。”
“拉倒吧啊!你们泗川可是全国最著名的同爱天堂,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女孩子可以在一起~”
“阿喵~别闹了,我和穆容不合适~”
“哎哟喂,我这还没说啥呢,你都考虑到合适不合适的层面了!”
“阿喵!”
“你看啊,穆容大人在肉身里的时候看不见,而你呢,虽然能看见但是碰不到,隔着地图上对角线的距离也能认识,你说这是不是缘分吧!”
“我不理你了,你自己设想去吧!”
桑榆丢下了毛巾,闪身回了房间,“嘭”的一下关上了门。
“不许擅自进来,不然我就让穆容在我的房间里也装上禁制!”
“哟哟哟,啧啧啧~这还没在一起呢,就拿出女主人的姿态来了!”
“阿喵!!!!”
“哈哈哈哈哈~”
桑榆重重的砸在床上,抓过靠垫挡住了脸。
躺了好一会儿,阿喵没有跟进来,她这才拿开了靠垫,靠到了床上,不知是不是憋的久了,双颊透出一抹可疑的潮红。
桑榆打开了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了里面的画板,放到腿上。
打开,一张已经完成的素描,上面画的,正是穆容。
利落的马尾,卫衣,牛仔裤,帆布鞋,骑坐在自行车上,一只脚点着地,正是二人初次见面的那一天。
桑榆一直觉得穆容脸上的线条和五官的比例很好,买了画板以后,本想随手勾勒几笔,结果不知不觉就画成了这样。
晚上,桑榆掐着时间做好了饭,穆容却迟迟没有回来。
看了看外面暗下来的天色,就快到穆容上班的时间了。
她拨通了穆容的电话,却从房间里传出了铃声,桑榆怔了怔,挂断了电话。
那天晚上,穆容没有回来。
桑榆独自吃了晚饭,在客厅里坐到十二点,才回房间。
“笃笃笃”听到敲门声,桑榆哼了一声,伸了个懒腰,睁开了眼睛。
阿喵飘了进来:“快起来吧,大懒虫,穆容大人已经把早饭热过一次了!”
桑榆一下子就醒了,赤着脚打开了门,穆容正准备抬手敲第二次,看到桑榆眼中闪过一丝歉意:“早饭已经做好了,要一起吃吗?”
“好~我这就来。”
“嗯。”
洗漱完毕,二人相对而坐,穆容为桑榆盛了一碗粥,沉吟片刻,说道:“对不起,昨天没能回来吃饭。”
桑榆笑着,轻声问道:“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嗯,女鬼不在家具城,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之后本来都快到家了,结果发生了车祸,我怕拖的时间久了,那个斜坡变成凶地,就处理了一下,处理完天就黑了。”
这还是穆容第一次主动同她说这么长的一段话,可听到“车祸”两个字,桑榆的目光一暗。
“类似交通事故这种,你们都是会立刻处理的吗?”
“嗯,按照规矩是这样的,一般正常死亡可以缓一缓,但最长不能超过七天,这种事故类要尽快优先处理,特别是在特殊地点上发生的。”
“什么叫特殊地点?”
“嗯……用科学解释就是:交通事故多发地段,或者地形险峻地带,比如连环弯道,盘山路,十字路口,或者斜坡这类的,都属于特殊地点,因为地形的缘故,这些地方就算没有鬼魅凶灵作祟,也很容易发生事故,而且死者大多数都属于横死,若是不及时处理,灵魂一旦过了朦胧期,生成怨气就会发生魂变,魂变后,灵魂会附着在死亡地点上,把那块地方变成“凶地”,魂变的灵魂,我们就管不了了,只能任凭他们找到替身,化解怨气自主轮回。”
收拾完碗筷,穆容又提议进行了一场大扫除,做完后,穆容拿出了浆糊,黄纸,毛笔和特殊的染料放到桌上。
桑榆坐到对面,好奇的看着。
修长的手指灵巧的摆弄着桌上的黄纸,几分钟后,桑榆就看出了东西的形状。
“这是……手机?”
“嗯。”穆容拿起毛笔,进行最后的修饰工作。
“阿喵过来。”
“哇塞!穆容大人这是给我做的吗!穆容大人好体贴,我要是活着,一定要和她来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桑榆,你可要把握机会哦!”
桑榆瞪了阿喵一眼,脸颊有些红。
“拿好了!”穆容掏出了一个打火机,当着桑榆的面将纸糊的手机点燃。
让人惊奇的一幕发生了:黄纸手机燃烧的部分,赫然出现在了阿喵的手上,随着黄纸减少,阿喵手上逐渐增多。
更令人称奇的是,穆容扎的这个手机在燃烧的时候,不仅没有冒烟,烧完以后居然连一丁点儿的纸灰都没有!
“哇塞!大鸭梨X!土豪,哈哈哈哈,老娘也是鬼中土豪了,果然开银行的就是不一样,挥挥手就送了一部大鸭梨X,桑榆,你都没有呢吧!啊哈哈哈哈,郝解放诚不欺我,跟着穆容大人,有肉吃~不不不,这已经不是肉了,简直就是一个大肘子!”
桑榆嘴角抖了抖,她用的也不过是小黄米6呢!
“阿喵收到了吗?”
“收到啦,收到啦,谢谢穆容大人,哇哈哈哈哈!”
“收到了,她很喜欢,谢谢。”
穆容点了点头,说道:“以后,有事就用这部电话打给我,号码我已经存在里面了。”
桑榆怔怔的看着已经在低头整理物品的穆容,心头一阵悸动,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她突然有一种被宠爱了的感觉。
桑榆感觉穆容似乎有些怪怪的,便主动问道:“穆容,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穆容点了点头,思考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我要出去一趟。”
“去找那个替身女鬼吗?”
穆容摇了摇头:“我要……去一趟地府。”
“地府!?”
“嗯,有些事情必须要确认一下。”
“那你多久才能回来呢?”
“这个我也不清楚,我需要准备一下,但最多不会超过七天,如果过了七天我还没回来……”
“会怎么样!?”
穆容沉吟片刻,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银行卡和身份证递给桑榆:“如果七天以后我还没回来,麻烦你把我埋了,这里面的钱足够操办我的后事,密码是身份证后六位,火葬就行,要是麻烦,把骨灰撒到河里就好。”
桑榆一把抓住穆容的胳膊,巴掌大的小脸儿吓的煞白,用一副快哭了的表情看着穆容:“这么危险,不去不行吗?”
穆容怔了怔,心头涌出一股异样的感觉,但还是摇了摇头:“我必须要去。”
又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纸递给桑榆:“对了,这个是消防队的罚单,要求我七日之内把罚款交了,我要是没回来,就麻烦你替我跑一趟了。”
桑榆颤抖着双手接过了罚单,张了张嘴,看着面前一脸淡然的穆容,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可以用如此轻松的态度,三言两语就交代了自己的“身后事”。
她不想穆容去,又没有留住她的理由,况且穆容都说了,她必须要去。
“路上小心。”
“好。”
“我能为你做什么?”
“看好我的肉身,不要给任何人开门。”
“……为什么?”
穆容轻叹了一口气,解释道:“其实我之所以征召免费室友,是因为有一个鬼魂从我的手底下逃走了,那个鬼魂很固执,曾经趁着我灵魂出窍的时候潜入我家,弄爆了水管,又附身到小区保安的身上警告我别再抓她,虽然这段时间没有出现,我怕她会趁机来找麻烦,那个替身女鬼也不见了,一般来说这种替身鬼就算是挣脱了符纸,也一定会回到她的死亡地点,可她并不在那儿,这让我有些不安。”
穆容止住了话头,薄薄的嘴唇抿成一个“一”字,透出一股子倔强。
桑榆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穆容一定要把肉身放在设有禁制的房间里,原来如此。
“你搬进来的时候,我没有告诉你,很抱歉,我……”
“没关系的,我理解,你的身份这么特殊,我想若不是我有一双特殊的眼睛,我也不会相信的。”
穆容的表情一松,嘴角勾了勾:“谢谢。”
“我具体要怎么做呢?”
“你先上街去采买食材和生活用品,买足七天的,在我没回来之前,你不能出去,我在家里准备一下,其他的事情等回来再说。”
“好。”
“阿喵留下来。”
“是,穆容大人~”
桑榆拿着钥匙出了门,穆容掏出了一张符纸贴在了额头上,“唰”的一声,肉身和灵魂分立开来。
阿喵一个飞扑,以树袋熊的姿势挂在了穆容的身上:“谢谢穆容大人送我的大鸭梨X,我好喜欢~”
“你下来。”
“哦,好的~”
“把手机给我。”
“嗯~”
穆容拿过阿喵的手机,输入了一串数字:“如果七天以后我没能回来,你就拨通这个号码,记住,必须要确认我彻底死亡的时候,才能打!”
“啊!?”
“记住了吗?”
“记住了……那我打过去和对方说什么?”
“你就说,‘穆容同意了,立刻执行。’”
“什么意思?”
“别多问,也不许告诉别人。”
“好。”
阿喵挺了挺胸膛,现出了难得的认真神情。
交代完毕,穆容不再理阿喵,她掏出了一杆大毛笔,忙碌了起来。
从大门开始,到所有的窗户,甚至是墙壁,天花板和地上,快速的画着一些阿喵看不懂的字符。
画好以后,掏出了三张符纸递给阿喵:“黄色的这张,可以让活人强制魂体分离,蓝色的这张,你见过的,若是替身女鬼找上门,想办法贴在她头上,白色的这张,可以让鬼魂暂时占据活人身体,且对活人的身体没有伤害。”
阿喵将符纸接了过去,又听穆容继续解释道:“之前从我手上逃走的那个鬼魂叫黄亚楠,画像已经发到你手机上了,万一她闯了进来,你就自己贴上白色的符纸,钻到我的身体里面去避一避,让桑榆装作看不见她,你们无冤无仇,她不会伤害你们的,如果是替身女鬼来了,你就把黄色的贴到桑榆的头上,符纸可以保护肉身,替身女鬼只能蛊惑活人,不能诱惑灵魂,至于那张蓝色的,如果你有把握,就帮我把替身女鬼封住。”
“穆容大人……您不是阴差吗?我怎么感觉,下地府对你来说是件很危险的事呢?”
“地府有地府的规矩,我是生魂,没有阴诏,我去地府的流程和死人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就是,我可以回来。”
说完,穆容躺到了自己的肉身上,睁开眼睛撕下了额头上的黄纸。
起身回了房间,拿出三张大黄纸,其中一张足有一米长,剩下的两张,稍小一些。
她拿过一个碟子,在里面撒了两小包红色的粉末,又找来一把小刀在手指上割了一个小口,挤了两滴血进去,兑了些水,将粉末冲开。
铺开黄纸,穆容捏着蘸了“料”的毛笔,深吸一口气,行云流水的在黄纸上画了起来,直到落下最后一笔,才如释重负的吐出了一口气,擦了擦从额间的汗水:“阿喵,你千万不要靠近我画的这三张符,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在穆容看不到的地方,阿喵已经闪到了一边,抬起手挡着眼睛,嚷道:“这个符好刺眼!”
穆容将三张符贴在了桑榆的房间,最大的贴在了房门上,两张小的分别糊在了窗户上,做完这一切,桑榆正好进门。
“桑榆,你快问问穆容大人,在你房里贴的是什么,好刺眼啊,我要瞎了!”
桑榆也看到了自己房间门上的巨大符纸,放好了采购的物品,问道:“阿喵说你贴的符纸好刺眼,问是什么。”
“刺眼?”
“嗯。”
穆容想了想,用剩下的黄纸做了一副眼镜烧了,阿喵的手上立刻出现了一副太阳眼镜。
“哇塞!毛驴牌,穆容谢谢穆容大人。”阿喵戴上了眼镜,立刻感觉好多了。
“时间不早了,我要走了,记住千万不要给任何人开门,也别让阿喵出去,整座房子我都下了禁制,灵体出的去进不来,还有你的房间,别让阿喵靠近,晚上你就睡在里面,不用时刻守着我的肉身;对了,我房间里有一个纸扎的书包和木棒,从现在算起,72小时后烧给我,不要早也不能晚。”
“我记住了。”
黑袍穆容飘到门前,停了下来,沉默良久,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来到银行,门口的一对石狮子看到穆容,突然动了起来,发出低沉的咆哮。
穆容从容不迫的掏出一方小令牌,石狮子的眼中闪过一道幽蓝色的光芒,变回了石头模样。
迈进立在大厅正中间,旋转着绿色漩涡的门。
急速身体下降,犹如蹦极一般的感觉,落地后,远处隐隐显出一座小庙,匾额上的三个大字金光闪闪,纵然相隔很远,却能看的清清楚楚,正是:土地庙。
在穆容的面前,排了长长的队伍,队伍两侧,每隔一段路,便会站立一名身穿白袍,手持锁链的人。
穆容迈开步子,朝着土地庙走去。
一路上,不少人注意到穆容,但看到穆容身上的衣服,无人阻拦。
“下一位!”
“穆容。”
土地庙前,设了一方小案,后面坐了一位穿着西装的男子,正埋头翻动手中的册子。
听到报名,男子翻了几页,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怎么死的?”
一抬头,看到穆容,皱眉道:“夜部的学生?凑什么热闹,没看这么多人排队吗!下一位!”
“我要去一趟地府,劳驾土地公给我出示一份文书。”
“你们死神学院的学生不是有一条直达酆都的路吗?怎么来我这?”
“我是生魂,您可以查查,穆容。”
土地愣了愣,定定的打量着穆容,似乎回忆起了什么。
复又低头翻了翻册子:“哦,原来是你,十五年前,你带了一只大黑狗来过一次,对吧。”
“嗯。”
“阴诏呢?”
“无诏。”
“无诏?那我怎么放你过去?”
“土地公尽管给我一张通关文书即可,一切后果我自己承担。”
土地盯着穆容看了好一会儿,说道:“你想清楚,这可是一条给死人走的轮回路,想从我这儿过,就得按照我的规矩来。”
队伍迟迟不动,后面的人群起了一阵骚动。
“禁声!”土地的声音不大,却传到了每一个灵魂的耳朵里,队伍立刻重归秩序。
穆容平静的看着土地,对方也盯着穆容,二人无声的对峙,气氛有些僵。
不知过了多久,土地公叹了一口气:“还是为了你母亲的事情来的吧?”
“嗯。”
“这世道,像你这样重孝道的人不多了,既然你自愿承担后果,我也就不为难你了,把你的行头都交出来,若是你能回来,我再还给你。”
“好。”
土地打了一个响指,在小案旁边,出现了一个白色的筐,穆容依次取出:拘魂链,打魂棒、死簿、冥笔、地藏符、阴差令、安魂铃、抓魂钩,手机,甚至连身上的黑袍都脱了下来,规规矩矩的放入筐中。
土地满意的点了点头,一拍小案,手下凭空出现一张纸,落款盖了山阳土地,城隍的大印。
“拿去吧。”
“谢谢土地公。”穆容双手接过,转身欲走。
“等等。”
土地在筐中翻了翻,取出那枚小小的黑色阴差令丢给穆容:“你和死人到底有些不同,念你一片孝心,特许你带上这个。”
“谢谢土地公!”穆容深深的鞠了一个躬。
土地看着穆容,小声嘱咐道:“忘魂水……”
穆容打断了接下来的话,抢白道:“我知道!”
土地看了看后面排队的灵魂,闭了嘴。
对穆容投去了感激的目光:他刚才差点犯了大错,若是天机从他这泄露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穆容头也不回的走了,随着脚步的移动,土地庙缓缓的消失了,在似云似雾的朦胧中隐去。
突然,面前出现了一条笔直的,看不见尽头的路,在路口处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上书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黄泉路
十五年前,穆容走过这条路,至今记忆犹新。
黄泉路——一条长到仿佛没有尽头的路。
人死后,再没喝忘魂水之前,仍然具备活着时候的一些感觉。
比如:饥饿,疲倦,疼痛,孤独……
俗话说:黄泉路上无客栈,黄泉路上无老少,一条黄泉通到底,没有人能陪着你。
穆容深吸了一口气,踏了上去。
“刷”的一声,穆容“消失”了。
从路外面看,黄泉路还是一条小道,上面并无一个行人。
而穆容周围的景象也变了,在她踏上黄泉路的那一刻。
迷雾四起,能见度不超过两米,雾气如影随形,拨不开,吹不散,将一直陪着路上的人,走到底。
头顶的天空也变的晦暗无比,无日无月,无云无风,无从辨别时间和方向。
周围的环境是极静的,因为是魂魄的缘故,就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穆容站在原地,闭上了双眼,就这样站了好一会儿,才出发。
……
“翻页~”
桑榆依言点了点手机屏幕,目光却一刻也没有离开不远处的穆容。
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了,桑榆觉得:这是她二十多年来,最漫长的三个小时。
“翻页!”
桑榆又点了一次手机屏幕,忍不住好奇的问道:“你怎么看的这么快,是不好看吗?”
“不不不,鬼的阅读速度和人是不一样的,这本书简直太好看了!”
桑榆叹了一口气,开始羡慕阿喵的没心没肺了。
“翻页。”
“啊!你没有菊花币了!”
“啊?”
“快点,快充值,然后给我全订,啊啊啊,不要停,人家不要停!”
桑榆叹了一口气,充了一百块的菊花币,将小说全订了。
见阿喵看的津津有味,桑榆好奇的问道:“好看吗?”
“什么?”
这是……百合小说?”
“对啊,你身为天腐之都的人,百合小说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我感觉还行吧,刚开始看觉得作者的文笔略显稚嫩,后面渐入佳境了,虽然总体来说文笔还是略显不足,但故事不错,你也看看?”
“以后再说吧,我现在看不下去。”
说完,又将目光投到了穆容的身上。
“我靠!”
桑榆吓了一跳,问道:“怎么了?”
“这个公主,居然让将军娶她妹妹啊!太过分了,此书作者肯定是个受,这种剧情也能想的出来,气的老娘都要劈叉了,翻页翻页!”
桑榆叹了一口气,点了点手机屏幕。
……
穆容数了八万个数字,停下脚步,拽下一根头发,绕在了手腕上。
然后将数字清零,重新默数。
黄泉路上没有方向和时间,她只能靠这样的办法让自己保持时间观念。
黄泉路的下一站是望乡台,再后面就是恶狗岭,真正的险恶也从那里开始。
她留了一手,骗过了土地,她和桑榆约好的时间是三天。
阴间的时间流速,是阳间的十倍。
也就是说,在一个月之内,她必须要走出黄泉路,穿过望乡台,达到恶狗岭。
若是收不到包裹,就算侥幸过了恶狗岭,也绝对走不过后面的金鸡山。
她数了八万个数,除去和土地周旋的误差,差不多一天已经过去了。
穆容摸了摸干瘪的肚子,舔了舔苍白的嘴唇,走了一天的路,已是又累又饿。
而且这如因随行的迷雾,从某种角度来讲,就像是一个可移动的狭小密室,人类在这样的环境下待的久了,难免会放大心中的负面情绪。
这也是为什么,时隔十五年,穆容对这条路记忆犹新的原因。
像穆容这种有目的赶路,走过黄泉路,至少也需要个半月以上,其他飘飘荡荡的灵魂,走几个月,几年,甚至更久的,大有人在。
还有一些挨不住这黄泉路的寂寞痛苦,永远迷失在路上。
地府设置黄泉路,就是让鬼魂在这一路上磨掉心中的怨气,效果也是很显著的:绝大多数的灵魂在过了黄泉路以后,都会乖乖的认命,心甘情愿的去轮回。
放眼望去,一片茫茫,没有一丁点儿方向,但穆容知道:只要朝着前方不停的走,就一定可以达到终点。
……
“桑榆,十二点了,你该睡觉了。”
桑榆靠坐在沙发上,双腿蜷起,用胳膊抱住,下巴抵在膝盖上,问道:“你说穆容现在到哪儿了?”
“我怎么知道,我虽然是鬼,但我没去过地府啊,而且我也不想去那个地方,我现在生活滋润着呢,有朋友有家,也不用担心魂飞魄散,还有个开银行的老大。”
“那你觉得,地府是什么样子的呢?”
“可能是黑漆漆的吧,要不然就是很阴森的,人肯定也都很奇怪,随时都能看到一些,断手断脚的灵魂飘来飘去。”
阿喵打了一个寒颤,成功把自己吓到了。
桑榆叹了一口气,没有接话。
阿喵见桑榆全然没有休息的意思,说道:“我觉得你应该找点事情做,这么干等着是最煎熬人的。”
“我知道,可是我没办法集中精力做别的。”
“桑榆。”
“嗯?”
“你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上穆容大人了?”
“才没呢~我,我只是……怎么说呢,我对穆容的感觉很复杂。”
“那你慢慢说,我帮你分析分析,说完必须回房休息。”
“穆容她,很特别,我一直觉得我就是最特别的人了,这么多年我一直留心,也没有碰见过第二个;可是穆容比我还要特别,她不仅能看见鬼,还和鬼打交道,与鬼相处的时间比人还要长,知道这件事以后,其实我挺开心的,你懂吗,阿喵。”
“嗯,我懂。”
怎么会不懂呢?人是群居生物,谁也不想被隔离在外,在没遇到桑榆之前,她过的大概也是同样的日子,虽然由于魂魄不稳,已经忘的差不多了,但那种刻骨铭心的寂寞感,却从未随着失忆而消散。
“后来,你又告诉我穆容父母的事情,我挺心疼她的,虽然我的父母也不在了,但那是因为车祸,是意外,在他们活着的时候,我得到了他们全部的爱与呵护,我有非常快乐的童年,可这些穆容都没有,阿喵,我到现在都无法想象,是怎样的绝望,让一个十岁的孩子选择自杀,光是想想,就觉得揪心。”
阿喵沉默了,目光投向躺在沙发另一侧的穆容,陷入了沉思。
“所以呢,我就想对穆容好一点儿,想要了解她,和她成为朋友,通过相处我发现,穆容和我们不一样,说她少了一点人情味吧,可是她对自己会更严厉,而且思考问题的方式,角度,都和普通人不一样,让我觉得没有人可以批评她,苛责她,无论以什么立场。”
……
穆容拔下了一根头发,颤抖着手指,缠在了手腕上,身体晃了晃,向前倒去。
她的双腿已经从麻木变成剧痛,身上的每一块骨头都在痛,腹中饥肠辘辘,仿佛掏空了一样,由于严重缺水,嘴唇裂开了细密的豁口,却没有血,狰狞的伤痕挂在唇上。
穆容的双眼不住的翻出眼白,她死死的咬着牙关,保持意识的清醒。
吃力的用下巴抵着地面,看向了自己的左手腕,瞳孔数次对焦,终于看清了:已经缠了十根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