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星捧月般的外婆和孤苦伶仃的外公

        中国人的传统是女主内男主外，而当男人正式退休回家以后呢？

        我的外公退休前在一家医院工作，退休后仍被返聘，我的印象中，他很受大家的尊敬，那时国家还很穷，很少有人会像外公一样注重仪表礼仪，走路直挺着腰，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胡子也刮的干净整洁，加上西服领带，一派归国华侨的模样。

        而外婆因为家族隐性基因遗传，一上年纪便开始驼背，身体发福，加上小脚不太出门，对外间的变化知之甚少，全靠外公的言语传授。外婆衣着简单，但又不失小家碧玉的气质，操持着一大家子人的生活，闲暇则与邻里搓麻为乐。

        在我很小的时候，外公因为年龄及健康原因，连返聘的工作都不做了，于是乎主外的把主内的活一并干了，外婆主要的工作就是采集原料，其他的活基本都被外公包揽，洗菜切配，洗碗刷锅，烧出一桌美味佳肴…不过，外婆总是要求大家一起等大厨上桌才能动筷，于是,我的脑海里总能浮现这样的场景：外婆笑眯眯地给满头大汗系着围兜兜的外公斟酒、夹菜、盛饭，吃完后又收拾干净碗筷和厨余，然后烧水泡茶等外公忙完后一起喝。

        也许受到外公外婆在一起忙活厨房的感染，几乎所有家人都在娶妻嫁人独立后掌勺，而且手艺都还不错，连被外婆外公一起带大的我和表弟也承继这样的传统，不知道我女儿是否也能如此下去，对美食无拒，对烧菜做饭有念想。

        主外的外公退休后，为什么要投身于厨房，干得不亦乐乎？我回想起来还是由于他把工作情绪带回家的缘故，舅舅阿姨们甚至孙子孙女都没办法接受他的严肃，大都“投靠”了外婆，每次激烈的言语冲突后，失道寡助的总是外公。而我是喜欢并尊重外公的小孩，爷爷的早逝，奶奶的疏离，令我很小就失去了祖辈的关爱，而外公把对我母亲的爱也附加在我身上，让我实实在在感到外孙如同孙子一样，在那时候是多么得不易

        外婆比外公小7岁，嫁给外公的时候刚刚成年，她凡事都依靠外公，听妈妈说，小时候外婆在家吃饭都不上桌，像个Y鬟，螃蟹只吃脚，把最美味的部分大都给了外公，解放后因为家里穷，经济收入来源主要是每月的工资，七个子女都嗷嗷待哺，能省则省。不过后来随着子女们的长大，国家越来越富裕，家里的开支也宽松了许多，外婆仿佛换了个人，享受着生活，该花的钱绝对肯花，恢复了当年煤球店老板千金的架势，当几代人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外婆总是会好酒好菜地招待大家，让每个回家的人吃饱喝足。

          但相反，外公自从中风后，一改当年小凯的风格，走路也走不动了，胡子邋遢，整天喝酒吸烟，越发颓废，也将大厨转由母亲或舅舅，还经常藏私货--快馊的饭菜不扔，令大家失望和无法理解，他越发固执己见，常常发脾气吵架，使得外婆笑眯眯的脸也变得苦涩，我理解外公，一个曾经风光倜傥的男子，无法接受手脚颤抖无力的事实，而摧毁防线的是他自己的内心。

        当外婆躲过69岁的家族魔咒，过完70大寿之后，她变得越发开朗乐观，经常到子女家走动走动，还到附近旅游，家里的麻将也搓得少些，上饭店吃饭变成了聚会时的常事。后来第四代诞生了，外婆乐开了花，这是她一直盼望的，当时她虽然看出孕妇肚子里是男是女，但面对家人询问的时候还是慈爱地说：男女都一样开心！

        我有时候想起外婆没能坐上我自己的轿车，只是在车外向我挥手告别，只是和她约定下次开车带她去玩，便悔意满满，泪水在内心自流。一周后，外婆被送进了医院，二周后病逝。我去吊唁外婆的时候，拿着刚买的小绍兴鸡，南翔小笼包，还有鲜得来的年糕炸猪排…满满的都是懊恼，我跪在灵堂，泣不成声，每每想起也都无法原谅自己这份大意的心。

        在外婆逝去以后，众人齐刷刷看到了平时似乎游离在视线的外公。他本想去医院看看外婆最后一眼，但大家怕他过于伤心难过，当救护车带走外婆的时候，他们老两口拉着手对望了一眼，那时刻所有人都没有料到此一别将阴阳两隔。妈妈说，外婆走时狠狠拉了她一下，意思是为什么没有让她回家看看外公，她好放心，整个家为此感到非常悔恨的人占大多数，以至于半年后的冬至，外婆落葬时，大家只顾悲泣，把外公连同他的轮椅拉在风中吹了一阵，结果加上更加肆无忌惮地抽烟喝酒，更加孤寂地每个夜晚，无人帮忙的起夜次数，被我看作是孤零零代表的单人床，外公终于也病倒了，也是差不多二周的时间驾鹤西去了……

        有人说恩爱的夫妻前后逝去间隔不会超过半年，那外公外婆的离去正印证了这点，从炎热的酷暑到冰寒的隆冬，一个热情如火一个严厉如霜，但留给我的都是无尽的温暖和幸福之感，我明白他们摆脱了病痛去了极乐世界，外婆笃信佛教，慈眉善目，外公可以不再走路颤巍，重新找回当年潇洒模样，南无阿弥陀佛，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