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莱汐
2280年4月12日。天晴。碧空如洗。
医学史上发生了一件震惊寰宇的事件。
手术室内,护士递给助手一把细长锋利的手术刀,剖开胸膛这把刀是最好使的。
“等等,你看这是什么?!”剖开伤者的心脏,跟预期差别太大,助手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主治医生站在对面,进行他做手术前的惯例,闭目养神。闻言他睁开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伤者的心脏,“天哪,这家伙的心脏已经变异了!”
这点大家都没有想到,原本以为会如同玻璃碎裂,冷冰冰一块块。
“怎么有点像我们人类的心脏?”
“发生了什么事?他的主人呢?”
护士忙答,“在外面等着。”
“赶快叫她进来问个清楚。”主治医生隐隐不安起来。
“可是这个心脏怎么办?胸腔已经剖开,再不缝起来会有感染的风险,他们的免疫力太差,熬不过10分钟。”
“先缝起来不要动,我先去跟他主人问清楚,稍后要召集医院董事开个会,机器人心脏变异还是头一例!”
“是!”
助手和护士赶忙将破碎的心脏归位,手忙脚乱缝好伤口。
病房外,伤者的主人Gaby坐在椅子上等着,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
主治医生出来了,她迎上去,“Luca怎么样?”
医生脸色凝重,“你是他的主人?”
“对。”
“是什么原因造成你的机器人心脏炸裂?”
Gaby没有回答,她紧张Luca的伤势,又问了一句,“Luca怎么样?”
“心脏炸裂!但是——”
“我知道!”Gaby没让他把话说完,“我是问你他现在怎么样了,还活着吗?”
“活着!”
医生的话让Gaby放了心,她重新坐回椅子上,然而医生接着说的话又让她马上弹起来。
“你的机器人心脏变异,有点像人类。”
Gaby弹起来,无计可施,她知道这件事无可避免,她早就警告过Luca,但是他不听。
“Luca,你们平均心跳水平在25,最高不超过50,最近你有爆表的危险哦。”
“那又怎么样呢?”Luca将煎好的香肠倒在Gaby面前的盘子里,满不在乎。
他是Gaby的机器人,负责打扫家务洗衣做饭。
虽然他是机器人,但是从外表看,与人类无异。2280年的机器人,拥有与人类一样的血肉。眼睛、鼻子、嘴巴、脖子、胸膛、小腹、大腿、小腿、脚趾,走在路上,你看不出他与人类的任何区别。除非去看他们的眼睛,在机器人的眼睛里,那是一眼望不到底的灰色和空洞。
Luca可以为了Gaby的生活愉悦而做任何事情。
除了爱情。
医生问Gaby,“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好对症下药。”
Gaby笑了,她不相信他们可以治好Luca的病。
但Luca是一个称职的机器人,他不应该遭受这样的劫难。
她喜欢Luca煎的鸡蛋、熨的衣服、洗的车、修剪的花园,她喜欢Luca为她推荐的约会餐厅、安排的SPA、订好的旅游行程和酒店,她更加喜欢Luca对她无怨无悔不求回报的爱情。
所以她告诉医生,“大概5年前,Luca刚来我们家一年的时间,我已经发现他跟其他的机器人不一样。”
“比如说?”
Gaby坐回椅子上,“你知道现在的机器人除了心脏和脑子,其他外表根本就跟我们人类一样,不再是冷冰冰的金属制造的。”
“我知道。”
“Luca的问题出在脑子上,”Gaby说,“刚来我们家的时候,他的眼睛跟其他机器人一样,可视物但呆滞无神。但一年后,他的眼睛里慢慢地有了神采,他的心跳也常常超过机器人的平均水平。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警告过他很多次,但是他不听,终于现在出事了。”
今天早上,Gaby劝Luca,“你不要再对我动心了,否则你的心脏会炸裂。”
Luca太激动,他无法接受自己喜欢的女人向他描述她与另一个男人做爱的细节。
虽然那并不是Gaby的错,她不过是做了一个春梦,梦里她与她的偶像缠绵纠缠,发出爱的欢呼呻吟。Gaby错就错在,她不该把Luca当做机器人。她不该在Luca满怀激情为她准备早餐的当口,把自己的春梦当做笑话一样讲给爱慕她的男人听。
所以Luca的心脏终于炸裂了,被送到医院来。
医生很激动,这不将是医学史,更会是人类史上一个重要的发现。
当一个机器人,他的心脏不足以负荷他脑子运转的要求时,是将他破碎的心换成原本正常的属于机器人的心,还是换成他本不该逾越的人类的心呢?
难题摆在面前,不是一个医生可以解决得了的。
医院顶层阳光房会议室里,董事局所有董事,足足有百来人,全部到齐,围绕着会议室中央两米多高的主席台,坐在台下。每位董事身旁都站着一位机器人秘书,来参加这场机器人心脏移植会议。Gaby的主治医生坐在主席台前面正中的位子。
主席台上,医院首席董事,一个30来岁的人类,年轻俊朗的脸因为机器人的心脏变异事件兴奋地微微扭曲。他的机器人秘书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目光呆滞,手里捧着他主人的电脑。
主治医生第一个站起来,陈述事件经过。
“机器人伤患,名叫Luca,5年前成为主人Gaby的秘书。1年后,Gaby发现Luca有异于机器人的情感,Luca爱上Gaby——”
说到这里,台下一片哗然,各董事纷纷交头接耳,有些甚至瞄了瞄自己身旁的秘书。
主治医生提高声线,“Gaby在发现Luca对她的情感之后,发出警告,Luca不听劝阻一意孤行,终于于今天早晨,在听到Gaby描述与其他男人做爱的细节之后,Luca的心脏负荷不住,终于炸裂,送到医院来。”
整个会议室气氛陡然凝重起来,大家都在等,Luca的心脏到底如何。
主治医生咳嗽一声,伸出袖子擦了擦汗。显见得接下来的话他不知是费了多少力压制住内心的激动才说出口。
“Luca的心脏炸裂后,呈莲花花瓣状散开,花瓣上脉络清晰有血液流动,所有脉络全部汇聚于类似于花芯的地方,轻轻跳动。”
“心,如花朵般绽放。”一直微笑静静聆听的首席董事开口,“有意思,果然是个不安分的机器人啊。”
他一抬手,他身后的机器人秘书走上前来开始汇报:“2131年,是人类进化史的里程碑。全世界人类不分性别,不分种族,不分信仰,悉数进化为两种。一种,是遵循人欲,活得随心所欲的,进化成世界的主人,也就是现在的人类;另一种,是压抑人性,活得循规蹈矩的,进化成世界的奴隶,也就是现在的机器人。现在人类的心跳可以达到120至180,而机器人的心跳最高不超过50,最低可至5次。”机器人说完,退居首席身后,静立。
首席看向主治医生,“Luca的心跳达到多少?”
“Luca送到医院来时心脏已经炸裂,当时显示19次每分钟。而据他主人所言,她给Luca量过,一般Luca心动,跳动会达到——”他停顿了几秒,因为接下来的话几乎没有人会相信,“会达到273次每分钟!”
台下一下子沸腾了,连首席董事都动容。
“273?!已经不是人类了好吗!”
他再次抬手,他的机器人秘书再次走上前来汇报:“目前人类由于心跳过快,人均寿命40-45岁。机器人因心跳过慢,平均寿命70-80岁。而如果心跳常年保持在273,活不过7岁。”
“是鬼怪吧!”
“让他赶快死!”
“这种东西根本不应该存在世上。”
“怕什么,根本不用我们操心,常年保持273,还没长大也就离死不远了。”
这边厢,董事还在讨论要不要救Luca,给他换心脏保命。
那边厢,Gaby回到家,还是中午。Luca心脏炸裂送到医院抢救也不过一个上午的事。
正是中午,Gaby午饭的时间到了,Luca不在,是妈妈在做饭。
Gaby问妈妈:“如果Luca以后不回来了,你来做饭吗?”
她妈妈反问,“为什么我来做饭,我们难道不能找另一个机器人吗?!”
“但是其实Luca并没有错,他只是有了人类的情感。”
“Gaby,”她妈妈盯着她,脸色严肃,“我们的祖先花了那么长时间才进化得来我们现在的自由,难道你要退化回去不成?Luca并没有错,错就错在他的祖先太循规蹈矩,生活一成不变不思进取,早就已经活得像个机器人。生物的进化是符合自然的规律,Luca想超越他的种族,我很敬仰,但无能为力。记住,人类,要为自己而活。”
重症病房里,Luca躺在病床上,心脏上接驳着线,心电图显示平稳安详。
他微微睁开眼睛,病房里一个人都没有。
他的主人Gaby并不在。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腔,能感受到里面微弱的跳动。
啊,再也不似以前那么激烈了呢。欢呼雀跃如浪潮击打沙滩,也渐渐退下去了。
他想起今天早上,Gaby对他说的话。
她说她做了一个绮梦,梦里见到她的偶像,一个曾经是演艺界的神话,现在已经从神坛上退下来。那是一个大约40岁的男人,已是将死之人,却仍然保持健硕的身材,无论神态还是面庞,看起来都是十几岁的小伙子。
Gaby从小就喜欢他。
在她的梦里,他对她很温柔,他轻轻抚摸她,吻她的脸、她的唇、她的耳朵,他一次次让她翻滚涌动。
那是自己想给却无法给的,Gaby从来没有给过他这样的机会。
他知道Gaby知道他喜欢她,他也知道Gaby喜欢他这样喜欢她,可是她不会像Luca喜欢她一样来喜欢Luca,她只是喜欢这种被喜欢的感觉。
可是,如果只有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另一个人却不喜欢这一个人,那就不是爱情了。
Luca闭上眼睛,心电图还是一样的平稳安详。
医院董事局经过几轮激烈的争论,决定将Luca作为研究对象,保留他目前的花瓣心脏,送回Gaby家,如常工作。每天,Luca需要佩戴医院为他准备的颈环,采集数据。
Gaby看到Luca重新回来,很高兴,她又可以吃到Luca的早餐,能穿上Luca精心洗熨的衣服,能感受到Luca灼热的眼神。
跟往常一样,Gaby洗漱完坐到厨房的餐桌旁,Luca煎好鸡蛋倒在她面前的盘子里,她说,“我昨天做了一个梦——”
Luca递给她一张纸巾,“小心口水流出来。”
颈环上的报警器始终没响起过。
END
2017.3.12